那 一条山路

一条不宽的土石路，从我家门口经过，蜿蜒而上，盘旋在丛簇连绵的大山中，成为进出大山的唯一通道。这条山路，我视如畏途，主要源于十三岁时的一次经历。

那天清晨，我们很早吃了早饭，母亲特意给我们姐弟五人煮了久违的荷包蛋，一人一个，荷包蛋的香甜，犹留齿间。记得我们乘坐公共汽车进山。破旧的汽车，在越来越陡峭的山道上，气喘如牛；突然山腰一个一百多度的大拐弯，让一车人失声尖叫；一边岩壁欲倒，一边山谷深不见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屏声敛息。返回时，我们用双脚一步一步丈量山路，肩上还扛着一根长长的、重重的木材。到家时，天黑了，那一条双脚踩踏过的山路，已经隐没在魆黑的大山里。为了建房子，节约用钱，一家人进山买木材，自己背回家。

这次苦难的经历，让我对这条山路产生了畏惧。每天，公共汽车呼啸着冲过我的家门，卷起一阵尘土，车上挤满了衣着简朴的山里人，我莫名地对他们心生怜悯。那时，我很少望那条山路，因为大山阻断了我远眺的目光。我的心，却向往路的另一头——城市。我求学的中学，就在路的那一头，平原上的“繁华发达”的县城；我就读的大学，更在远方，有铁路、霓虹灯闪烁五彩光华的大城市。

命运似乎跟我开了一个玩笑。大学毕业，一纸分配，把我扔回了家门口道路通往的大山，去做一名山村中学教师，我欲哭无泪。我与那条山路，似乎注定要结下不解之缘。

我在那所山遮水绕的山村中学，干了七年，教了三届学生。其间，在教室里率领学生们畅游语文、英语和历史的知识海洋，激情昂扬，至今仍记忆犹新；在操场上，与同事或学生们打蓝球，生龙活虎，也历历在目。曾记得，与学生们爬山，登上峰顶，我对他们说：“勇攀高峰，可以看见美丽的风景，一眼望去，天宽地阔。山，是人生的一种高度；人生，就是一个不懈的爬山过程！”曾记得，我带领学生，探访山村的老人，询问当年日寇蹂躏山村和大山保护村民的事迹，了解到中国飞机被击落在山村的事件：1944年7月5日上午，1架中国飞机被3架日机追逐，激战，中国飞机中弹了，拖着长长的浓烟，迫降在山村一家房屋上，燃起冲天大火，吞没全村，一个大人和一个小男孩葬身在火海里；飞行员被村民救起，送往重庆……

在七年的时光里，我有时候搭乘公共汽车，有时候踩单车，有时候走路，越来越熟谙这一条山路。哪里有拐弯，哪里有坎坷，哪里是悬崖峭壁，我一清二楚；山道旁的树木杂草、鲜花香果、清泉奇石，我也如数家珍。印象最深的是春天，映山红开满山坡，鲜嫩红艳，如火如荼，燃烧了大山，也燃烧了我的眼睛和心灵，成为我生命里最亮丽的一抹色彩。这条山路，留下了我坚实的脚印和年轻的身影，见证了我奋斗的青春，将我与淳朴善良的山里娃联系起来，一辈子不断绝。我深爱这一条山路。

七年后，我考上研究生离开了这条山路，来到了向往的城市。但是那条山路，好像一条血管，从我心上延伸出来；常常在梦中，我在那条蜿蜒优美的山道上徜徉……

学生们告诉我，山路、山村早已大变样了：山道加宽，铺成了水泥路；山里开发旅游，建成了美丽乡村；当年中国飞机击落处，已勒石纪念……一年秋天，我开着自家的轿车，重走那一条山路。车轮在水泥路上欢快地滚动，平稳而且快捷；山道两旁，金果飘香；亲切和新鲜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