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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克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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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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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代“北大荒人“的影像:冉正宝散文集《荒二代的麦浪》读后感

两代"北大荒人"的影像:冉正宝散文集《荒二代的麦浪》读后感

                    汤克勤

                       一

冉正宝立足于北大荒一个农场——八五二农场三分场,并聚焦于黑龙江农垦师范专科和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最后从容于岭南世界客都的一所大学,回望故乡北大荒以及亲人北大荒人,创作出散文集《荒二代的麦浪》。《荒二代的麦浪》作为文化散文,自成一格,别有风味,发人深思。它从一个如风少年写起,写到了他的知天安命的中晚年,还写了宝卫、小溪、小迎等发小同学,以及他的父母、邻居、亲友和师长们,写出了“荒一代”“荒二代”两代人的影像。他们在北大荒开拓、建设,挣扎、拼搏,坚守、逃离,安居乐业、向往诗与远方。宽广无垠的北大荒接纳了他们,也目送了他们远去。

在北大荒这片黑土地生活的“荒一代”“荒二代”,两代人的形象差别很大“荒一代”包括三类人:一类是复转军人,1947年来北大荒造田开垦的一批复转军人和残废军人,1954年至1956年来北大荒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农业建设第二师8千转业官兵、铁道兵司令王震将军麾下的近两万铁道兵和北京等地的青年垦荒队员,1958年来北大荒的10万全国各地的转业官兵,二是支边青年,1959年从山东来的6万支边青年,三是知识青年,1968年从京津沪杭哈等地来的45万城市知青。他们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英雄气概,群体进入“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荒芜的北大荒,安营扎寨,屯垦戍边,进行热火朝天、艰苦卓绝的建设,终于把蛮荒的北大荒改造成了富饶的北大仓。他们的丰功伟绩已经载入史册,他们创造的“北大荒文化”“北大荒精神”世代流传。在著名作家梁晓声等人的文学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他们英勇卓绝、可歌可泣、血肉饱满的英雄形象。“荒二代”,是在北大荒出生的复转军人、支边青年和知识青年的儿女,出生时间大致从20世纪50年代末至70年代末,人数达几十万、上百万。他们吃着国家供应的口粮长大,享受着父辈“荒一代”创造的劳动成果和精神成果。“荒二代”包括两类人:一类留守北大荒、用机械化设备接替父辈的锄杆继续耕耘北大荒的田野,一类离开北大荒,分散到全国甚至世界各地,探索、开拓新的生活。不管是哪一类“荒二代”,他们都继承了父辈的包容心、勇敢心、热心和求知心,拥有一颗敬畏自然、感恩和享受平凡的心。他们的群体形象虽然不能像父辈那样作为英雄群体载入史册,但是他们拥有共同的精神气质——本分、简单、快乐和浪漫是与其他地域、其他同时代的人不一样的一个群体。“荒二代”显然不是“荒一代”的复制品,他们是有自己的使命和宿命,有属于自己的日常生活和群体特征的一代人。

《荒二代的麦浪》是较早对“荒二代”这一群体进行探讨,并作了有意义的挖掘、塑形的一本书。这是《荒二代的麦浪》的一个重要价值。

 

《荒二代的麦浪》通过理性思考和感性表达,描绘出“荒一代”“荒二代”两代人的影像,具有以下的特点:内容简单繁复,底色清新苍莽,表达腻而宏大,富有温度与厚度。

首先,内容简单繁复。作者通过“我”的视角,写“我”的生活、“我”的成长、“我”的感动、“我”的父辈、“我”的同辈、“我”的故土、“我”的视野、“我”的思考和“我”的追求。着眼于“我”,因此内容简单而纯粹。而且,通过“我”,管中窥豹,由一个农场反映一个农垦区域的风貌和特征,由若干个人物反映出两代人的日常生活、生存空间、生命历程、精神气质和文化品格,内容又纷纭而繁复

全书包括51篇散文,每一篇文章都不长,如果长的话,就拆成上中下三篇;篇幅不长,内容就相对简单,都是围绕一个论题或者一两件事物来集中叙述,起承转合,结构完整,主题鲜明,内容简洁。例如开篇《尖山子,凝望一座精神的乌托邦》,目光总凝聚在尖山子上,描绘尖山子的外形、春夏秋冬尖山子的特色、在山顶眺望四周的情景,以及“我”与知青们对尖山子的感情。尖山子就像龙戏之珠,尽管龙的身形再腾挪变化,龙的数量再多,都围绕着那一颗珠子。又如《“荒二代”会被写进历史吗》,首先写父辈们(“荒一代”)步入暮年,身体越来越苍老衰弱以至死亡,他们作为英雄群体已写入历史,接着思考“荒二代”能否载入历史,答案:不能,最后分析“荒二代”无法写入历史的三个原因。文章内容看似复杂,实际上主题简单。每一篇文章好似点点星辰,结集汇总后相互映射,便是灿烂星河。

其次,底色清新苍莽。从体裁上看,《荒二代的麦浪》中的散文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写景叙事抒情之文,一类是夹叙夹议之文。清新的底色主要来于前一类文章,苍莽的底色主要来于后一类文章。

在写景叙事抒情之文中,作者深情款款地回忆故乡的山水、人事、食物、劳动、生活等扎根在其脑海深处的东西,给人清新、轻松之感。那房檐下一排排长而尖的冰溜子,那肚膛中慢慢煨熟的土豆,庄稼地里诱惑人的黑天天,国营农场消逝的淡淡背影,还有原野上春绿悠悠、秋黄灿灿的麦浪,以及小吃货心中永远的春天和记忆里没有悲伤的感情……许多文章呈现出鲜明的颜色、淡淡的忧伤融化在浓浓的甜蜜与温馨中,以及跳脱活泼自然的语言,给两代人的影像打下了一道清新的底色。

作者在书中并不着意渲染北大荒艰险困苦的环境、条件,甚至刻意回避北大荒人贫困、挣扎的生活,然而,在其不经意的表达中,仍然展现出北大荒和北大荒人的悲壮、苍莽的气象。例如,“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俚语、聂绀弩一曲描写北大荒“三不来”的《北大荒歌》等,仍透露出一股苍凉之感。又如,《知青该不该返城》一文的结尾:“可有一天他在指挥修建三营直属小学的运动场时,被铁磙子碾压去了一条腿。我悲伤地望着他单腿撑地的样子,目送他遗憾返城的背影,再也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英雄了。”这段话被指出记叙有误,但作者仍坚持保留不改,他认为这不伤全文的真实性。将他人的悲剧集中到某个人身上的这种记忆的典型化,实际上反映出作者潜意识中北大荒悲怆的真实情境,暴露出北大荒应有的悲壮、苍莽。尤其在一些夹叙夹议的文章,如《逃离北大荒》《野性的北大荒》《知青该不该忏悔》等文章中,更加典型地表现出北大荒的苍莽、悲怆和野性。正如《野性的北大荒》所说:“到北大荒开垦,就是一场与天斗、与地斗、与各种野性斗的过程,当人民重新唤起野性的时候,也是最会适应环境、最有战斗力、最能想办法,甚至是最乐观的时候。”

再次,表达腻而宏大《荒二代的麦浪》有自足完整的结构体系,它包括“他序”“自序”“正文”“附录”和“后记”,主体部分分为四辑:“荒二代的乐土”“荒二代的影像”“荒一代的骊歌”“北大荒的内涵”,结构完整。这种相当完整的结构体系呈现出细腻与宏大并存的特点。

大致来说,第一、二辑叙述“我”的成长经历和对故土亲人的思念,写得较细腻。举例来说,如《房檐下那排诱人的冰溜子》写道:“有时会觉得整齐排列的冰溜子像一队持枪的战士,严肃而冰冷的面庞让人胆战心惊;有时会觉得是猛兽嘴里的一排锋利牙齿,正在以凶猛的姿态扑向弱小的动物;有时会觉得像某位大仙粗大的胡须,威风凛凛又神秘莫测。”用排比的句式、一连串的比喻,将冰溜子的形状、气势细致地表达出来。又如《大烟炮、嘎拉哈、北大荒白酒和冻梨》写道:“掀开卖粮组门上厚重的棉被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我一下子哭了出来。母亲和宋阿姨在炉边烤火说笑着,看见我的这个样子,明白了怎么回事。母亲用她的一双大手捂住我的两只小手,暖流瞬间流遍全身,我哭得更委屈了。这是我在北方最寒冷也是最温暖的一次记忆,让我在后来学习《卖火柴的小姑娘》时,对小姑娘划火柴取暖产生了更强烈的同情。”这种对生活细节的细腻表达,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文学批评家贺绍俊文学的精神承担就是最根本的宏大叙述。《荒二代的麦浪》第三、四辑表达“荒二代”对“荒一代”的人生精神的总结、继承,对北大荒的内涵、“荒二代”的群体品质的探询,就是宏大叙述。《逃离北大荒》写道:“她召唤了五湖四海的人们聚集到这里移民开垦,却又目送了太多人离开。我想弄清楚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复转军人、支边青年和知识青年来踊跃到这里又想逃离?为什么‘荒二代’也会大规模地离开生养自己的故乡?为什么‘荒二代’的后代读完大学就不愿意再返故乡?”抛出一连串宏大的问题,令人震撼,发人深思。《看不到寺庙的北大荒》写道:“信仰国家,信仰生活,信仰荣誉,‘荒一代’把这些信仰圣化,流进我的血液里,伴随着我短暂的生命旅程。无论遇到什么压力和困难,是犹豫还是彷徨不定,是悲伤还是失望,是处于高峰还是低谷,最终我都会坦然以对,有这‘三碗酒’垫底,北大荒人就不怕冰雪寒霜。”用短促的语言、排比的句式,揭示出北大荒人的崇高信仰和坚强性格。

最后,富有温度与厚度《荒二代的麦浪》包括四类文章:一是写黑土地上站立的活生生的“荒一代”,二是写从黑土地上成长起来的“荒二代”的个体影像,三是写黑土地上“荒二代”美丽快乐的家园,四是写这片黑土地的性质和内涵。这种题材内容,表现出对父辈的敬仰、对故乡的眷恋、对朋辈的关心和对北大荒的皈依,富有亲情的温度与思想的厚度。

作者以回忆的方式展开叙述,“喜欢书写那些美好的记忆,喜欢将记忆书写成美好”,是一种“甜蜜的回忆”(田忠辉“序”)。在《源于黑土地的“黑色”思想》一文中作者“夫子自道”:“我习惯用第一视角写作,把我所知道的、熟悉的、参与的和有关联的东西,以夹叙夹议的方式真实呈现出来,以保证我的文字始终含有记录的意味和基本的体温。”在《野性的北大荒》一文中也说:“个人的记述更能接近连血带肉的故乡。”《荒二代的麦浪》中絮絮而谈的那些琐碎的生活,因为笼罩在思念、怀旧的浓郁的感情下,都放出亮色,有了温度,温暖了读者的心。

《荒二代的麦浪》与一般的回忆性散文不同,它在写景、叙事、记人、抒情之外,还有许多议论的成分,它不满足于情感的单纯抒发,而重在对真相的探询、思索,追求北大荒人在情感和理性上达到共鸣。作者理性地叩问北大荒这块黑土地,探询“荒一代”创造的北大荒文化和北大荒精神,思索“荒二代”的精神品性以及集体逃离北大荒的原因,寻找、认识“我是谁”,这些内容的书写,使这本书具有学术的品格,使之形成理论的厚度。

内容简单繁复,底色清新苍莽,表达腻而宏大,富有温度与厚度,于是“荒一代”“荒二代”两代人的影像,便呼之欲出了。

 

但是,相对而言,《荒二代的麦浪》描绘的“荒一代”“荒二代”两代人的影像,前者较模糊,后者较清晰。原因在于:该书是一本“献给父辈,献给北大荒的黑土地”(扉页语)的书,是作为“荒二代”的一分子的作者有意识地坚持个体叙事、私享写作的结果。

个体叙事、私享写作的长处,是从写作者自己的感知经验出发,对亲历事件所做的有选择性的描述和评价,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以亲临现场、饱含感情、无所顾忌的特点接近历史真实,消解权威化的表达,让读者感到亲切、新颖、灵动和鲜活。然而,它的缺憾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由于作者的主观化,容易在题材选择上“唯我独尊”,书写的内容因缺乏现实主义精神而不具备深度和广度的品格,容易出现狭窄、偏颇或者不客观、不公允的地方,读者容易被作者的主观情感和价值判断所牵引、所遮蔽、所局限,不能客观全面地了解真相,享受震撼人心的艺术冲击。其长处与缺憾都《荒二代的麦浪》一书中得到程度不同的表现。反映在“荒二代”“荒一代”两代人的影像书写上,相对来说,内容简单的多而内容繁复的少,底色清新的多而底色苍莽的少,表达腻的多而宏大叙述的少,亲情的温度多而思想的厚度少,即前者往往写得较充分,而后者稍嫌用力不够

当然,在文学创作中,个人化叙述的私享写作无可厚非,它因为丰富了创作经验,而让文学的百花园更加艳丽多彩。但是,文学的传统和时代的要求仍然强烈地呼唤宏大叙述和为大众的写作。风花雪月固然是人性的需要,但“唯歌生民病”,“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应是文学创作不可忽视的职责。在此基础上,我希望看到冉正宝下一部作品的出现。

北大荒是生活的宝藏,是文学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北大荒无言、无私地接纳“荒一代”“荒二代”的“进入”和“逃离”,可以说,“荒一代”“荒二代”都是移民。冉正宝现在定居在世界客都梅州,乃客家人的大本营,客家先民也是移民。如果从移民的角度,对北大荒人与客家人进行比较,应该是一个有趣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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