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那一片桔林

故乡那一片桔林

故乡那一片桔林，当年我并不觉得美好。离开家乡以后，梦中常回到故乡，看见那繁星似的白色小花闪烁在青枝绿叶间，或者红黄色的果实圆嘟嘟地挂满了枝头，心里好温馨。醒来后，我叹道：那一片桔林，就是我难忘的故乡啊！

故乡是一个偏僻的山村，那一片连绵起伏的桔林，成了我年少时绵绵不尽的烦恼。桔林和山头，切断了我渴望外面世界的目光，是我外出求学必须一脚一脚走的漫漫长路。孱弱的身体挑起沉重的担子，吃力地走过这一片寂静的似乎没有尽头的桔林，到达镇上，才能坐上外出的班车。这是我少年时常做的梦魇，让我多次惊恐而醒。

桔林似乎有干不完的农活。我们忙完田里活又去桔林忙碌，桔树本身，需要剪枝、喷药治虫、挖坑埋肥、浇水、摘果、卖桔……桔树下的土地，常用来种花生、西瓜、辣椒、萝卜、油菜……我在小学、初中每天放学后，总被安排跟在大人的后面一起干活，一年四季几乎没有闲过。我小小的身体被那高高大大的、无边无际的桔树掩盖，感觉一辈子似乎走不出这一片桔林了，我心情压抑，总觉得累和烦。在桔花飘扬浓郁香气的时候，在枝头挂满累累果实的时候，我都无暇也没有心情去欣赏、享受它们的好景。那时我没有闲情逸致，那时我只忧虑怎么快点把那成堆成山的、味道甜蜜的桔子卖掉，免得它们在家里烂掉，皮肉长出白绿色的霉斑，捏在手里软软地稀烂。大人们为桔子卖不出去的唉声叹气，是压在我心头的漫天乌云。我们经常用胶轮车装上桔子，推到四周的乡镇去叫卖，汗水有时和突然而至的雨水一起在身上流淌……

桔子快成熟的季节，为了防止小偷，我们有时晚上要去桔林的茅屋蹲守。群星在遥远的天空闪烁，或者黑云逼近了孤独的茅屋，我们往往一夜无眠，细心地谛听桔林里发生的一切动静。如果真有偷摘桔子的声音，我们就悄悄地靠近，猛然喊叫起来，吓得偷盗者丢筐弃篮，夺路而逃。当然，这种情况是很少出现的，更多时候，天地万籁俱寂，我们听见风儿吹动枝叶的声响，看见桔树站立的幢幢黑影。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有一次在月光地里，发现了一条长蛇，我没有惊动它，而是静静地观察它，它似乎很悠闲，一扭一扭地挪动身躯，挺有趣，最后它蜿蜒地爬行而去，没了踪影。那时候在桔林里，我最害怕的，是想起老人讲的一个真实故事，以前村里有一对年轻人，自由恋爱，却遭到了女方家庭的强烈反对，在一个夜晚，他俩来到了桔林，用红绳系着两人的手腕，双双喝下了农药，殉情而死……他们为了爱情悲壮而死，一直让我丧魂失魄。

我后来考上大学，走出了桔林，离开了家乡。于是，家乡变成了故乡，那一片桔林，就经常进入我的梦乡。我现在身居城市，回想起来，那的确是一道道美丽的风景啊：繁花点点，香气沁人心脾；硕果累累，满树满枝的红灯笼，点亮了山坡野岭。我携妻带子回到故乡，带领她们，去漫山遍野的桔林里玩，闻扑鼻的花香，摘红彤彤的果实，品尝桔子的清甜。生长在城市的妻儿情不自禁地赞叹：“好美的桔林！”我望着那条穿过桔林的土石路早已变成了水泥路，一辆辆卡车装载着桔子，运往全国各地，便自豪地说：“是啊，桔林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