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7月,我第一次参加全国高考,由于当时身体很差,结果名落深山。我多年来所寄托的希望就这样彻底地破灭了。
为了不做一个时代的落伍者,为了实现自己崇高的理想,我决定到远在万里的新疆去学习一门新鲜而又十分有用的知识。
新疆昆仑职业专科学校,我以前曾去过信,询问过该校的有关情况,知道那里能够接受像我这样远地的学生。况且,该校还有三个学生是我上初中时已结识了的朋友,这就更坚定了我西行的决心。
父母答应了我的请求,哥哥、姐妹们也勉励我去进一步深造。我的设想终于获得亲人的理解,并得到了诸多的支持。
8月20日凌晨,我和齐美旺一道,开始踏上了万里迢迢的西行之途。
我们从雨坛乡齐咀队动身,坐客车去枞阳,在枞阳又转车去安庆。这样一段路程只化用了我们大半天功夫,是日下午3点左右,我们就到达了安庆市。
一小时后,我们在长江码头上了大轮。我们打算从这里坐大轮渡江去南京,是因为当时天气十分炎热,乘大轮比在陆上坐客车去合肥更凉爽、更舒服。我们在大轮上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时就抵达南京。在奔腾浩瀚的长江上,我不时地站在甲板上四处眺望,心情犹如翻动的江水一般久久不能平静,写下了一首小诗,便成为我对长江的永远的美好的记忆了。
将至金陵
天微明
顺水下江陵
独立船头望东际
灯火是苍穹
在南京火车站附近,我们稍稍游览了一下。街道上身着各色服装的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从各种饭店飘出的香气掺杂在空气中。我们购买了一张南京市旅游图,我对中山陵、梅园新村等名胜古迹十分向往,真想借此机会去尽情探访一下,可惜还是没有办到,因为我们已经买上了到乌鲁木齐市该日下午四点的火车票。
在火车行驶的漫漫旅途中,除了晚上以外,白天我都是透过玻璃窗,领略着祖国的大好河山,心中有说不出的自豪感。
26日夜里11点左右,我们抵达乌鲁木齐市。当时,公共汽车已赶不上了,我们只好上了出租汽车,向新疆昆仑职业专科学校驶去。我们在北京路矿务局站下了车,由于情况不熟悉,加上又是夜晚,天很黑,路灯发着微弱的光。我们急得乱窜,身上的行李很沉,累得我们只好连连叹气。这时,我们碰巧遇见了一对哈萨克族青年夫妇,是他们帮助我们找到了学校,当时已是夜里12点多了。我掏出五元钱酬谢好心人对我们的帮助,他们也不很推辞地接受了。
学校里空荡荡的,因为已放了暑假,离开学的日子还有10来天。整个学校里,只有一个在收发室值班的老头儿,还有我所熟识的那三个朋友。我们来到时,他们正在学校地下室里休息。知道我们的到来,他们既为之感到吃惊,又为之深感高兴。在朋友们热情的帮助下,我们在学校地下室度过了第一个难忘的夜晚。
新疆昆仑职业专科学校,坐落在乌鲁木齐市矿务局大院内,是一所新兴发展起来的高等自费学校。整个学校包括教学楼、体育场、食堂等,规模很小,不及一般的中学。即使加上最近新建起来的学生宿舍楼、大礼堂和几个小食堂等,规模仍旧不算大。
这所学校是矿务局单位主办的,每年开设一二十个专科不等。绝大多数教师都是聘请来的,而且还有几个是外省的,如上海的英语教授朱先生,四川的、留校任教的朗老师等。这所学校的学生都是来自全疆各地高考落榜的学生或社会上有志青年。这就决定了该校的教与学的水平两方面都不会令人很满意,而且我后来所目睹并亲身体验到的学校的混乱的教学秩序,都使我陷入深深的失望之中。
我即已越山渡江来此求学,若不能学好学精一门专业知识,我以后怎有面颜去见我的父老乡亲?我决心在艰苦、最能磨练人的环境中生活下去,坚定不移地去走自己选定的道路。
我学的是英语专业,被编在英语90-1班。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她家就住在矿务局内。我们刚开学时班上有学生40多人,后来不少人沿途开了差,到期中考试的时候只剩下26名大将了,而且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花木兰将军。
我经过了高考的筛选,深知这次求学机会之难得;我从家乡奔波到遥远的边疆,深知人生道路之不平。我刚来学校时,这里的空气相当干燥,洗好的衣服不到半天就晾干了;而且更使我讨厌的是,我的饮食很不习惯,在家里每天吃大米,到这里每天吃面粉。但我一想到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就马上振作起精神,克服着来自各方面的困难。
我不断地、刻苦地钻研着专科知识。由于我的英语在中学阶段已打下相当牢固的基础,所以学起来较为顺利。半学期下来,学校进行期中考试,我的各门功课的成绩都数全班第一。这更加激发了我的求知欲望。那时,我像一只饥饿的狼在搜索周围的、尽可能找到的食物。同学和老师也常常表扬我,给我以巨大的精神鼓舞。
我们自费的大学生,除了要完成学校规定的任务外,还必须参加新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因为当我们毕业后,学校发给我们的文凭只有疆内承认,而通过参加自学考试取得的文凭,国家才承认。所以,我们学习的目标是十分的明确,不仅要完成学校的学业,更为重要的还是要尽可能快、尽可能好地拿到自学考试的文凭。
1991年2月,我参加了新疆高等教育英语专业的自学考试。我共报了六门课程:《基础英语一》、《英语语法》、《英美概况》、《大学语文》、《中国共产党党史》和《基础英语二》。前五门课程,我们已开设了,后一门是我自学的。考试成绩是在3月20日左右揭晓的,结果我的前5门课程都已合格,并且其中有4门课程的成绩都在80分以上,而我没有及格的那门课程也只差5分而未被通过。这样的成绩,听说在昆仑职业专科学校历史上还是较为罕见的。
在艰苦的学习过程中,我的思乡之情特别浓厚。尤其是,我特别思念我的母亲。我也正在这思念之情浓得化不开的时候,写下了一首题为《致远方的母亲》的诗,寄给我日夜思念的亲人。
由于路程太遥远,寒假我是不能回家的。我和从四川来这里求学的、名叫袁成的同学一起住在学校里,还有收发室那个老头儿。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不平常的寒假。
我和小袁住在学校的地下室内,郎冰老师房间里。这里有煤油炉、锅、碗等炊具。我们买了些挂面、清油、辣子粉等,我们俩就是依靠这些东西度过寒假的。由于小袁有些盲道习性,因为他以前曾是在社会上靠干体力活挣钱的人。所以我们的假期过得是不甚令人愉快的。
在短短的寒假里,我除了复习功课、阅读一些报刊杂志外,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写诗。我尝试着写了些白话诗,而且有几首诗至今我感到较为满意。而小袁是不怎么喜欢诗歌的,他有时偶尔看了我的诗后,也对我表示一下赞赏之意。
新疆的冬天永远是迷人的,大雪整个冬季都覆盖着地面,而且有时又厚得没过膝盖。
转眼间寒假过去了,而在这将要开学的时候,我认识了新疆师范大学老教办学部、驻我校的学生任江华。我和他熟悉后,我对他表示我很想下学期转入新师大。他当时很高兴,表示设法帮助我。后来,我果真也就转校了。
我转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我和班主任祈小姐因为选“三好学生”之事暗地里已闹成了一个不小的矛盾;而且这个学校伙食又很差,特别是学校纪律混乱,教学质量上不去。还有一点就是同为自费学校,新师大的文凭比昆仑职业专科学校的要硬一些。
我转入新师大不久,原来和我同班的同学争相来新师大找我,要求我给他们帮忙,使他们也能和我一样,转入新师大。后来,几乎无需我这个老同学帮助,他们也就很平安地成了新师大的学生,而且他们当时的心情也正如我一样的快活,心里充满着无限的希望。
转学后不久,母校得知我们的这个“不轨行为”,感到很不安。几次派老师、班主任到新师大找我们谈话,说希望我们抓紧时间回校。我们自然是不会轻易答应的,因为我们一致要求母校拿出要我们返校的理由来。后来,他们拿不出理由,我们当然是稳坐钓鱼台了。最后,校长亲自出面,结果仍无济于事。不过,须得补充的就是,我们当时的心情确实是被别人整个搅乱了一下,有的想辍学,有的想投考其它学校。
当时,和我一并转入新师大的同学有:刘程辉、王久雷、龚辉、兰春梅、郭晓媛、袁丽、郝慧芝等8人。
新疆师范大学老教办学部是该校老年教师退休后,为了提高社会青年的文化素质、满足有志青年的求学欲望,他们开设了若干个专科班。这里教师素质很好,许多都是新疆乃至全国有声誉的教授、副教授,如教我们《心理学》的胡复教授、教《语言学概论》的陆秉庸教授等。但令我们感到有些遗憾的是,老教部至今还没有自己的教学楼、宿舍楼、食堂等。我们刚转去的时候,老教部是在新师大附近的乌鲁木齐市财贸学校借用以上这些场地的。所以,我们转入新师大后并不感到比昆仑职业专科学校强多少,甚至觉得在学习环境方面有些还比不上母校。而乌鲁木齐市财贸学校对我们这些寄校的大学生又颇有些歧视,这是我以前所从未遇到过的。
老教部英语专科90级共有两个班,我和一并转去的7个同学被安排在一班,而郭晓媛却独自一人去了二班。这个学校像上这类自费的学生人数要比昆仑职业专科学校多一些,而且他们的文化素质也似乎比昆仑职专的好一些。
我们每天上午有4节课,下午不上课。但我还感到不怎么轻松,因为这学期学校开设的课程较多,加上两门选修课,一共6门。大家学习的劲头很足,气氛很浓厚。参加了2月份自考的同学当中,通过5门课程的人数还相当多,其余的学生考得也很不错。所以,学校领导、授课老师常常在会上表扬我们,说我们90-1班是老教部各班级中各方面都是做得较为出色的一个班级。
但教我们的有些老师却并不使我们感到很如意,例如《综合技能》老师对我们不太负责任,《口语》老师性格很急躁,时常在班上骂大家,有时甚至还气得不给我们上课。
在新的环境中学习,我感到比以前在昆仑职专的条件似乎要优越一些。但我仍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加倍学习,努力学好专业知识,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学生。虽然我时常这样告诫自己,可心里又时常感到很迷茫。自费大学生毕业后将去何方?国家是不包分配我们的工作的,这确实是一件使我们自费大学生感到十分头痛的大事。所以,有人想趁早掉队去另谋他业的,还是屡见不鲜。
也就在这个学期的中后期,我的维持生活的能力已越来越差了,因为我身边的饭菜票早已用完了,而家里寄给我的钱又迟迟不到。到熟识的同学朋友那里去暂借,一次两次倒还可以,次数多了,我就感到自己的身份似乎忽然地改变了。仿佛当年的三毛是逃学为读书,而现在的我就是要饭为读书一样。因此,我决心在上好学校课程的同时,自己在学校附近去谋一份较为清闲而又不需化大量时间的活儿。我想以此来解决一下我的“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最现实的问题;并且还可以帮助父母减轻一下家庭的经济负担,使他们能感到我不是一个头脑里只能装得下书本的书呆子。
在这种想法的支配下,我一开始想到的就是到市里某一个有钱的人家去,给他们的孩子当家庭教师;况且,我还有两个附加条件:一是离学校路要近,远了花时间、花钱买车票;二是教的课程是英语,别的课程我不敢去辅导,因为怕自己的水平还不够。
不久,也就在乌鲁木齐财贸学校举行全校运动会的那天下午,我就在离学校还不到三站路远的“新疆建筑材料设备供应公司”找到了这个较为适合我干的职业。我的学生是一个小女孩,名叫张蕾,还在幼儿园里上大班,不满7岁。她的父母让我给她辅导初中英语,每天两个小时,工资是每月50元,并且每天还供应我一餐饭。我感到十分幸运。回校后,我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同窗好友,他们也为之感到高兴。
我从5月17日起正式执教了。我辅导张蕾初中英语,从第一册的字母A、B、C开始,交给她一些最基本的英语知识,如26个字母的正确读法和写法,单词、句型和日常英语等。这些知识对于一个年幼的女孩来说都是十分陌生的,更是不容易很快就能掌握的,这是由于她当时的文化程度确实很低而决定的。
5月29日,我在教张蕾的时候,又接受了担任该单位一个科长女儿的家庭教师。她当时上高中二年级,英语基础较差。这样,我就同时兼任起两个学生的英语教师了。我给这个高中学生辅导了半个月的英语语法。到6月15日为止,我除了在学生家吃饭外,从她们那里共得工资90元。而在得到这笔钱的前十天,我才收到家里寄给我的汇款单。
这一月的生活对我来说,确实是一次十分严峻的考验,因为这是我以前从未经历过的。为了不使自己的课程拉后腿,我每天早早起床读书,上午要在学校上课,中午还必须休息一会儿。我给学生辅导的时间只能限定在下午或晚上。我有时下午去上课,也有时晚上去上课。为了抓紧时间,我每次几乎都是跑步去给别人上课的,因为路不太远,用不着去坐班车。现在回想起来,那一个月的生活是多么地艰辛呵,它也是我有生以来生活中感到最充实的一段日子。我为自己能够为人师表而感到十分自豪,同时也为自己没有给学生传授更多的知识而感到惭愧。
12天以后,期末考试刚刚结束,我又去乌鲁木齐市铁路局执教了。我的学生叫赵霞。她妈妈的老家是安徽涡阳县的,与我是老乡,在新疆地毯厂当助理工程师。她爸爸在铁路局花园工作。她还有一个妹妹,在上初中。赵霞今年已参加了中考,但她对录取似乎感到很失望,因为她的各科成绩确实不很好。于是,她又报考了乌市财贸学校,将在7月15日左右参加考试。
我给赵霞辅导初中英语、语文等4门课程。但到7月2日,我应新师大朋友赵树生邀请,去他家做客,准备在他家呆上半个月就返校。因此,我就在第二天自己主动辞谢了这个职务。
我去铁路局辞谢的那天,只有赵霞一个人在家,父母都在上班,妹妹出去玩了。她把她父母的工作单位的地址留给我,说以备我以后有事可以同他们联系。
7月3日至今,我一直都呆在我的朋友家里。他的家乡是新疆玛纳斯县一个比较典型的西北乡村。在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给朋友的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辅导初中英语,每天辅导的时间差不多都是6个小时。在辅导学生之余,我抓紧时间刻苦复习自己的专业知识,以迎接10月的自学考试。
一年以来,我始终把文学作为自己的业余爱好。在学习专业知识和担任家庭教师的同时,我几乎每天挤出一点时间去拼命地阅读一些文学名著,也曾不间断地写了一些即兴诗。直到现在,我把以前写过的和现在已写的诗歌整理成册,一共有两本集子,一本为古体诗歌集《面壁集》,另一本为现代诗歌集《边原集》。
由于我一方面还一直在学校求学,并且这期间时间对于我又是那么特别地紧;另一方面,我的写作水平目前又确实相当地低,所以至今我还没有写出一些令人感到较为满意的作品。这对于我来说,不能不算是一件遗憾的事。
最近,我在这里又结识了社会上的一个朋友。他是河南夏邑人,今年春到新疆挣钱的。他似乎对文学也很感兴趣,曾建议我写一部盲流书,也就是说写一本反映从其他省份来新疆而又没有新疆户口的这些人的生活情况的小说。我也曾答应过他,说等我毕业以后一定要尝试一下,不知何时能实现这个愿望。
今年8月20日是我赴新疆求学一周年的日子。现在,我用自己笨拙的笔,噙着泪水,记下了这一年来我上大学的这段不寻常的经历。为了自己以后从事文学创作的需要,及时写下这篇回忆录,我感到是有一定价值的,它将作为一个永久的纪念。
(1991年8月17日写于新疆玛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