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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龙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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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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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先生在病中

 

高大笔直的白杨树,树枝茂密的槐树,个头稍矮些的杏树,落尽了树叶。它们静静地肃立在暖洋洋的秋阳里。树下,覆满了一层厚厚的枯叶。

潘先生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看到楼下那几排落尽了树叶的绿化树,像宰杀后全身褪去了毛的鸡鸭,裸露着光秃秃的枝干。十几天前,树叶还是绿油油的,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都已落光了。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哦,时间过得真快呀。”他发出轻轻的叹息。此刻,他的心里,就像这些树儿,被什么掏空了似的,空落落的,心头不禁掠过了一丝悲凉。

楼下,除了那些光秃秃的树儿,还经常能看到树边整整齐齐地停放着一排各种颜色的私家车。但上班时间,几乎看不到汽车了。

潘先生没有上班,一直在家休息。他每天看看书,偶尔也写点东西。累了,困了,就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或是在房子里来回地踱步。手里把玩着两颗核桃状的墨绿色的玉石球。时常举起双手,在头上来回地轻轻摆动,活动一下筋骨。活动完了,就时常停在窗前,透过玻璃,看看窗外的风景,发一会儿愣。

他提着一个上边印有墨绿色小花的小瓷壶,在煤气灶上烧开水。烧开后,等水温了,倒进一个玻璃杯里,大口大口地喝。壶里的水喝完了,接着烧。他每天都要喝掉好几壶开水。然后,频繁地去上厕所排尿。尿液浑浊,时常见到血。解大便时,他不能使劲用力,否则会出大问题。因此,他每天不仅要多喝水,还要多吃水果、蔬菜,以防便秘。

他走路不能太快,也不能骑自行车了……他整日待在家里,几乎不外出,也很少下楼,像囚在笼中的鸟。

一个多月了,他过的就是这种苦闷的生活。

 

 

潘先生病了,虽说病得不轻,但也不是特别严重,就是动弹不了,像无形的手把他牢牢地束缚住了。上不了班,只能待在家里休息。

他这病,说起来话长,简单地说,是一年前做手术引起的并发症。一个月前,他不得不又做了一次手术。手术后,就成了这个惨不兮兮的样子。

潘先生清楚地记得,那是一年前,八月的一天,他在单位值班,凌晨四、五点钟左右,突然感到腰部及周边疼痛难忍。他疼得满头大汗,呻吟不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发病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一直都是好好的。潘先生在小县城工作,对县城的医院不太放心。他相信大医院,认为大医院的设备先进,医技高超。

第二天一早,潘先生和妻子阿珍火急火燎地坐上班车,向县城一百六十公里外的省城赶。下车后,他们急速来到省第二人民医院。这是一家三甲医院,规模大,各科齐全。潘先生在医院门诊,挂了泌尿科的专家号。一位身材高大,穿白大褂姓朱的男医生,在听了潘先生对发病的一番陈述后,立马在电脑上开出了彩色多普勒超声诊断、血液化验、尿液化验等好几个单子。潘先生拿着那些单子,在大楼里跑上跑下,做各项检查、化验。结果都出来了,他又去找那专家。朱医生拿起片子,抬头大致看了一下,又翻着单子看了一下,说:“是右输尿管结石,轻度积水,病情挺严重的。住院吧。”朱医生又开了一张单子,递给他。“你拿着这个,到外科楼九楼泌尿中心结石病区办住院手续。”潘先生和阿珍经过一番寻找,在结石病区护士站很快办妥了住院手续。

他被安排在5号病房的19号床,靠着门口的那一张。病房里一共4张床,靠近卫生间的那张床,是加进去的。按规定,病房里本该放3张床。所以,病房里显得有些拥挤。同一个病房里,有一位五十多岁的患者,矮胖,肤白,说话操着南方口音,是企业退休的中层领导。他来这里是要做前列腺手术。隔壁床的,是一个身着全身黑衣服的中年男子,身体消瘦,几乎整天躺在床上。他患的是肾结石,病情非常严重。还有一张病床,患者是本市人,没做手术前,他经常回家。床铺几乎是空着的。

潘先生跟病房里的病人很礼貌地逐一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聊了一会儿各自的病情,便躺下休息了。阿珍从白色塑料袋里拿出一些小金桔,放在床头柜上,又剥开一个橘子皮,一瓣一瓣地递给他吃。

潘先生的主管医生姓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医生。他让潘先生先做进一步检查,开出了影像诊断、RF检查、尿路造影检查、CT检查、超声计算机心动图诊断、肺功能检测、心电图等各种单子。潘先生忙碌了好几天。做完了检查,在等结果。进医院的第八天,他终于接到做手术的通知。

“你是右输尿管结石,一颗一厘米多的石头掉在输尿管上端,卡住了。要做微创手术。”

“医生,我不想做微创,想吃排石药,做体外碎石。”

“不行,你都肾积水了,很严重,必须做手术。再说,做体外碎石不保险,因为做一两次,是去不掉石头的,做多次,很容易损坏肾。所以,我们医院不提倡做这个。”

……

“给你做了两套手术方案。如果做微创时,把石头打进了肾里,手术中,医生就会把你翻个身,再做开刀手术,直接在腰上打个洞,把石头取出来。”

……

手术前,苟医生找潘先生就手术问题进行了一次谈话。

潘先生心里有些恐惧,很不情愿地做了微创手术,实施了右经尿道输尿管镜激光碎石术,输尿管支架置入术。根据医嘱,一个月后,他还要再来一趟医院,拔管子。

潘先生体内的管子拔掉了,出院,高兴地回家了,以为万事大吉了,生活、工作又恢复正常。可是,不到一年,麻烦事就来了。今年八月,他在县医院进行全民健康体检,做彩色多普勒超声检查时,发现右肾中度积水。他脑子里马上想到了可能是上次在省城医院做手术造成的,便在县医院外科挂了专家号,拿着彩色多普勒超声检查报告单,找专家看病。医生开了单子,让他去做CT检查。CT片子出来后,医生看了一下说,可能是输尿管狭窄造成的肾积水,治疗起来很麻烦,又让他去找外科的马主任。马主任把彩色多普勒超声诊断报告、CT片子,还有潘先生上次在省城医院做手术时拍的片子,都放在荧光灯下,一一仔细看过了。“CT片子上没看到石头,应该是输尿管狭窄造成的。”马主任几乎用肯定的语气,对他说:“要做输尿管扩张手术,我们医院没有气囊和相关的设备,你还是去省城医院做吧。”潘先生很快办好了转院手术。妻子阿珍只好请了假,陪他来到省城医院。

到了省第二人民医院后,潘先生直接来到结石病区,找到以前做手术的主管医生。苟医生听了潘先生的讲述,又看了县医院拍的CT诊断报告单和彩色多普勒超声诊断报告,说:“个别患者做了输尿管结石微创手术,会出现输尿管狭窄这种情况的。最近,我就遇到了七、八个这样的患者。”苟医生非常镇静,说话轻描淡写,避重就轻,语气平缓。他没有觉得这不正常,更不觉得这是一起医疗事故。潘先生也没有再说什么,但心里认定了这就是一起医疗事故。他想起了那次手术前,苟医生跟他谈的话,在手术方案上签的字。心想,手术方案上把手术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后果,包括死亡,都写得一清二楚,何况现在出现了这种情况。他的病得马上治,右肾都已中度积水了,不能再往后拖了。再往后拖,右肾就可能保不住了。但他还不能得罪医生,更不能理直气壮地跟他去理论。因为现在治病要紧,得赶快治。他肚子里窝着火,但表面上却显得异常平静。对于潘先生的态度,阿珍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对此,她也没有任何表态

这回,潘先生的病床安排在病房的中间。左边的是一个铁路上参加工作两年的小伙子。他是一个月前在这里做的输尿管结石微创手术,这次来是拔管子。潘先生与他聊了起来。“你上次的石头有多大,卡在哪儿了?”“说是在左侧,一厘米左右,但做手术时却没找到。”“咦,还有这样奇怪的事?”“嗯,我也很纳闷,做完手术,医生还对我说手术很成功。石头都没找见,谈何成功?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小伙子说着说着,显得有些激动,十分气愤的样子。潘先生右边病床的,是一个做蛋糕的师傅,叫张富生。他三十多岁,个头不高,胖胖的,皮肤微黑,很敦实的样子。他躺在床上,愁眉苦脸的。潘先生又与他聊了起来。“你是怎么情况?”“右侧输尿里,卡住了大约一厘米的结石,疼了好几天了。”他前几天在别的医院也看了,医生给他开了几包排石药,让他每天服用,多喝水,说是不用做手术。后来,他疼得越来越厉害了,就到这医院来了。“唉,我当初就是不想做手术,想吃排石药把石头排出来。可医生就是不答应。”潘先生说:“做了手术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现在追悔莫及。你最好还是不要着急做手术。”“嗯,我这种情况已经遇到过两、三回了,石头都是自己掉下去的。”他说:“不过,光吃药还不行,还得剧烈运动,要蹦要跳。”“对,我上次住院,听说这里来了一个小伙子,也是你这种情况。他每天在这楼梯里上下来回地走动,又蹦又跳的,还别说,真的把石头弄掉了。后来,他高高兴兴地出院,回家了。”

“把病号服都穿上,把床头柜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病房里,突然进来了一个矮个子的身穿蓝色制服的中年妇女。她环视着病房里的每一张床位,确切地说,是在察看每一个病号。她是这个病区负责发放、收取病号服,也是日常监督病号的医院的一名雇工。潘先生坐在床上,和妻子阿珍正在一起吃早饭。他们把床两边的扶手立起来,又把床头边的倒扣着的一块板子拿过来,扣在扶手上,当饭桌。这女人看到潘先生没穿病号服,眼睛立马瞪得大大的,“你怎么不穿病号服?”潘先生心里本来就窝着火,一听这女人唠唠叨叨的,还指责他,气不打一处来。“我不穿,咋啦?”“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这是我的职责。”“我知道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能把我咋地?”“你们是到这里来看病的,我们每天这么辛苦,把你们的病一个个地治好了。你咋是这个态度?”“治好了?你怎么不说治坏了?”潘先生恨不得上去给她一巴掌,好解解心中的怨气。“治坏了,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你能听得到吗?医院会跟你说吗?”这女人像触了电似的,立马愣在了那里。阿珍赶紧走过去,一把拉着那女人,往门外推。“你也少说几句吧,他今天心情一点儿都不好。”这女人便气呼呼地出去了。

跟上次一样,潘先生又拿着苟医生开出的一叠单子,忙着做各种检查。这次,潘先生的病该咋治呢?来之前,县医院的专家就对他说过,这病不好治,很麻烦。现在,潘先生气愤,委屈,恐惧,担忧……但他还是带着笑脸,到医生办公室,找苟医生询问。“哦,你来得正好,正准备找你呢。”苟医生说:“你是右输尿管狭窄,中度积水。我们制定了两个方案,一是右输尿管镜检查,逆行输尿管造影,输尿管扩张术,输尿管支架置入术。还有一个,就是开刀手术,如果狭窄的部分一公分左右,切除狭窄的部分,再进行吻合。”说完,苟医生将手术方案放在他的面前:“你考虑一下。考虑好了,签字。”潘先生想都没想,看都没看,拿起笔,在签字的地方,“刷刷刷”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明天做手术,请做好准备。”苟医生看他签完了字,提醒着他。“哎,你去交一下钱,交两万块。”潘先生准备离开时,苟医生说:“在护士站交就行。”“好的,我现在就去交。”“前几天交了五千,现在又要交两万。这次的病是你们医院造成的,凭啥要我交钱?我都没找你们麻烦。你们应该赔偿我才对。”潘先生心里有些不服气,但还是强忍住了。他拿着银行卡,去了护士站,很快交了钱。

张富生坐在床上看手机,眉头舒展开了,精神比前几天好多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护士走进病房,走到他的床前,递给他几张检查单子。“我已经不疼了,现在觉得好多了,石头可能掉下去了。”“反正医生让你去做检查。你不愿意,去找医生。”护士没有好脸色,丢下单子,悻悻地走了。张富生喝了几口水,去找主管医生。“你去做检查,后天做手术。”医生不耐烦地对他说:“我们是对你负责,知道吗?”“那我得先做一下B超,看看石头还在不在。”张富生的眼泪差一点儿掉下来了。回到病房,张富生刚坐下,护士又来了,催他去交钱,要交两万块。“我没带卡,钱都在手机里。”张富生故意推脱。他想彻底搞清楚情况后再做决定。“不行,你到外面找一家医院,先做一下B超,看了结果再说。”我给他出主意。“我也是这么想的。情况还没搞清楚就要做手术,还说是对我负责,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在潘先生做手术的那天上午,张富生的B超结果出来了,没见到石头。张富生要出院,但住管医生不同意,让他再做一下CT检查,说是要进一步确诊。CT检查结果出来了,也未见石头。医生只得同意他出院了。

潘先生的手术是在一个晚上进行的,那天轮到他做手术时,已是夜里十点多了。潘先生手术后,在病床上醒来,第一句话就问:“我的手术怎么样?”站在病床旁边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医生现在不在,在写医嘱。等一会儿,他会告诉你的。”工作人员将潘先生推出手术室,再推进病房,抬起他,放在病房的床上。护士立即给他插上心电图,鼻孔里塞上呼吸机的管子,还将小钳子状的东西夹在他的两只手的手指头上,说是测血压。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苟医生才过来,站在他的病床前。“你的输尿管有两处狭窄,靠下的一处做了扩张术,上端的一处非常狭窄,无法扩张。现在,你的输尿管里置入了双J管。”潘先生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地听着,生怕漏掉了一个字。知道他的体内置入了26公分长的管子,代替右侧输尿管,一端系于右肾,一端系于膀胱。两颗黄豆大的晶莹的泪珠不禁从腮边滚落下来。阿珍背过身去,坐在床尾的边上,将脸伏在被子上,悄悄地抹眼泪。手术前,潘先生就在祈祷,期盼着好运降临,期待着做了输尿管扩张术后,就能出院,万事大吉。可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啊。他更加委屈,肚子里的那团火燃烧得更旺了。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他能去告医院吗?他能去把上次给他做手术的医生痛打一顿吗?他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血压忽地升高,监护仪上的数字突然蹿到了两百多。

两天后,潘先生就要出院了。他强打着精神,与苟医生告别。“出院后,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劳累,不能搬运重物,不能憋尿,要多喝水……”苟医生说:“三至六个月后,再来取管子。看输尿管上端的狭窄部分能否进行扩张。如果不行,就要截掉一截肠子替代。但肠子排异,很容易感染……”潘先生还未听完,头皮发麻,脑子里“嗡嗡嗡”地作响,快要爆炸了。“真是没完没了,无尽的折磨啊!我该怎么办呢?”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办理完出院手续,在阿珍的搀扶下,潘先生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医院,身心疲惫地回家去了。

 

 

潘先生本是江苏人,高中毕业后,只身一人来到边疆求学,后来,扎根边疆,很少回老家。他的父母都已亡故,亲人都在内地。妻子阿珍也是从内地过来的,她的家人也都在内地。

潘先生全家三口人,阿珍上班去了,儿子去年考上了内地的一所211大学,现在在读大二。平时,家里只剩下潘先生一人。

“三至六个月后再来……如果不行,就要截掉一截肠子替代。但肠子排异,很容易感染……”潘先生半卧在家里客厅的一个长沙发上,身上搭着一条大毛毯,脑子里回想着苟医生跟他说的话,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唉,没完没了的折磨,何时是个尽头啊?”他苦苦地思索着,轻声地哀叹,便又想起了近年来遭遇的种种不幸。

三年前的一天,潘先生骑着自行车上班,途中,突然被后面疾驰而来的一辆三轮摩托车撞倒。他连人带车被撞倒在地,两腿的皮肉都被擦破了,留下一道道血痕,血染红了裤腿。那辆撞人的三轮摩托车像没事一样,没有停下,发疯一般地逃走了。潘先生忍着剧痛,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用颤抖着的双手,扶起变了形的自行车,一瘸一拐地向交警大队走去。交警听了情况汇报,做了记录,最后不了了之,再无下文。潘先生担心腿被撞成骨折,只得去医院拍片子,做检查。结果,腿没有骨折,倒是查出了双侧胫骨近端骨软骨瘤。自从被三轮摩托车撞倒后,他几乎走不动路了,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十分沉重。他觉得是那骨瘤在作怪,心里便更加害怕。由于担心是恶性肿瘤,便去省城肿瘤医院做了左胫骨近端骨软骨瘤切除手术,却落下了后遗症。手术后,他的左腿时常麻木,没有知觉,不能长时间站立、行走。他想,手术时可能损坏了神经。这是他第一次做的手术。第二次,是今年六月,他在被抽调到一个小镇上的某单位上班后,那天上午他参加会议时,突然头晕,恶心,几乎晕倒。后来,住院检查,发现他患有多发腔隙性脑梗塞、原发性高血压、病毒性肝炎、胆固醇结晶、颈椎骨质增生等五、六种疾病。还有,去年四、五月,他患牙周炎,疼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上不好班,把他折磨得够呛……“唉,一身都是病啊!我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咋就有这么多的病缠身,接二连三,接踵而至。”过去看病、治病的那一次次难忘的经历,就像放电影,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地浮现,令他不堪回首,心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现在,他又被这个可恶的疾病击倒了,像恶魔一样纠缠着他不放,把他变成了一只笼中之鸟。三至六个月后,到底是什么情况,什么结果?他心里压根儿没有底。“命运啊,怎么如此地对我不公?”他在心里呐喊着。气愤,委屈,压抑,恐惧,担忧,惆怅,苦闷……一齐涌上了心头。

“我还能上班吗?我还能正常地工作吗?”他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我现在满打满算,才刚五十岁。好几年了,国家一直在酝酿、推行延迟退休政策,我能提前退休吗……”他在想:“但不管怎样,我得努力争取。”

他有点累了,走进卧室,躺在床上休息。刚躺下,腰部突然觉得像被什么勒住了似的,很不舒服。膀胱也有酸胀的感觉。他只得把秋裤脱至腰部以下的膝盖处,松紧带勒不着腰了,觉得一下子舒服多了。以后,若是躺下,或是坐在床上,他通常都把秋裤,甚至裤衩都脱下来,放在床尾。起来后,再穿上。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他一个人整天在家躺着,或是看电视,或是适当活动,总是觉得很无聊,寂寞,孤独。他思忖着,现在时间有的是,何不把坏事变成好事,该干点什么呢?

他病了以后,很少接到电话。偶尔能接到几个,不是售楼部推销房子的业务员白天打来的,就是他的一些喝醉酒的朋友或同学夜里打来的。他非常厌恶这类电话,就像厌恶他身上的这个病。他不希望这些骚扰电话影响自己的心情。

潘先生进一步理清了思路,觉得做以前想做而没做成的事最有意义。那就是读书和写作。潘先生热爱文学,以前曾写过一些诗歌和散文,发在一些报刊杂志和作家网站,也获过一些奖,甚至几年前还出过一本文学作品集。但影响都不是很大,他自己都觉得不满意。所以,趁着在家休息,多写些东西,更重要的是要写出有思想、有深度、有分量的东西。更要多读书。以前,工作忙,没时间看书,现在,得好好计划一下,多读些书,尤其是多读些好书,多读些经典名著,多读些死人的书。以前,他喜欢读诗歌和散文,很少读小说。自从去年县文联要出小说集,让他交作品,他一下子傻了眼,根本拿不出自己满意的作品。甚至可以说,他小说都没看几部,更别说写小说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汗颜。所以,一定要多读小说。

出院回家,他休养了几天。单位的张书记带领一名副职和办公室主任,提着水果、牛奶来看望他。后来,他的两个朋友带着水果、鸡蛋,来探望他。他们都希望他安心养病,保重身体。他心里感到暖暖的。

对了,他想起来了,他记得在微信朋友圈,看到过一位朋友写的一句话:用文字疗伤。他觉得这句话就是对他说的。是的,他现在就是要用文字来疗伤。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他至今还没有完整地看完《红楼梦》。现在,得赶紧补课。他以前看过的小说不多,只看过《白鹿原》《骆驼祥子》《平凡的世界》《废都》等,非常有限的几部。现在,他在抓紧时间看《围城》,计划后面接着看《呼兰河传》《林家铺子》《蛙》《老人与海》《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写作方面,他计划要写有深度、有分量的散文,重点是要写好小说。他对写散文、诗歌并不陌生,以前写过不少,但写小说就不一样了。他以前几乎没写过小说。但他心里有底,还是蛮自信的。他曾在鲁迅文学院参加过文学培训班,授课老师的水平都很高,他听了很受启发,收获很大。他觉得那次培训所学到的创作知识,对他现在写小说来说,正好用上了,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如虎添翼。

太阳从窗户里洒下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书房里。屋子里静悄悄的,满屋子亮堂堂的。潘先生看完了《围城》,又开始看《呼兰河传》了。现在,他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写作。这几天,他在写一篇小说,题目叫《潘先生在病中》,写作还很顺利,初稿快完成了。

写着,写着,他突然停下了,若有所思。他想起民国女作家萧红在香港住院看病,毁在了庸医之手。一代才女香消玉殒,死时年仅三十一岁。多么令人惋惜啊!那么,他呢?

他低着头,又写了一会儿,无意中抬起头,发现书桌右上方,墙上的书橱里,有一盆绿萝,垂下来的长长的青藤上,有不少叶子已经发黄了。他吃惊地站起来,伸头看看花瓶里,发现里面干干的,已经没有一滴水了。他转身走进厨房,接来一壶清水,小心翼翼地倒进花瓶里。

浇完花,他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嘴里却喃喃自语:“大医院啊,哼,大医院,难道我选错了吗?”他又笑了笑,笑得很勉强,很苦的样子,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窗外的那些树儿,依旧立在那里纹丝不动,萧索凄凉,静寂无声。

(写于2018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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