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到了,到了。”董平的心扑扑扑地跳着,透过公交车的玻璃窗,他的目光像机关枪,扫向远处那一片楼房,不停地搜寻着什么。
公交车终于到站了,他急匆匆地下了车,直奔远处的那片楼房。那片楼房,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他;又像是他丢失在那里的一个宝贝疙瘩,时刻牵挂着它。几十年来,一直令他难以忘怀,魂牵梦绕。
四月的边城乌鲁木齐,乍暖还寒。春天的脚步,姗姗来迟,总是比别的地方来得晚,叫人盼得有些心焦。街道两旁的树枝上,光秃秃的,尚未冒出新绿。微风轻轻地吹拂着这座城市,也拂动着他飘逸的头发。头发里依稀可见几根银丝。
在一座大楼前,他久久驻足观望,又在大楼附近来回踱步,仔细察看,搜寻,像是在努力地寻找着什么,却怎么也找不到似的。他失望地站在那里,觉得恍然隔世,仿佛是在梦境里。在他的记忆里,这座大楼就是以前学校大门的位置。他愣在那里。“难道我走错了地方?”他挠挠后脑勺,“不可能走错啊,这里就是我们当年的学校。”
他向大楼的值班室走去,询问保安。
“你好。这里的学校呢?”
“什么学校?”一个膀阔腰圆,脸上长着黑麻子的保安问。
“新疆XXXX专科学校。”
“我来这里工作才两三年,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学校。”
“我以前在这里上过学,今天专门回母校看一看。”
保安从值班室出来,指着院子里离他不远处的一幢旧楼说:“你从这里直直地进去,到那栋旧楼里打听一下,也许他们知道情况,会告诉你的。”
董平顺着保安手指的方向,看见了那栋旧楼。他忽然想起来了,那座旧楼就是他当年在这里上学时的宿舍楼。
他满怀着喜悦的心情,疾步向那座旧楼走去。“毕业二十六年了,终于回到母校了。”他喃喃自语着,如释重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走进大门,只见几个老年人在大厅里打乒乓球,有几个老人围坐在小桌子旁下象棋。董平站在这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几十年前,他在这座楼的地下室住了一年。他记得很清楚,那年八月二十六日深夜,他从遥远的安徽农村,第一次来到乌鲁木齐,来到这里上学,就是住在这座楼的地下室。此刻,他站在那里,抬头看见了大门的牌子上写着“XXXX老干部活动中心”。物是人非,完全改变了模样,他怎么也认不出来了,不禁感慨万千。
他想去地下室看看当年住的宿舍,一位老干部说,看不了,里面都堆放着杂物。他又想去看看学校其他的地方,比如教室、食堂、操场,但这位老干部又说,早就拆掉啦,盖了新楼,都看不到啦。“那学校呢?学校的人都去哪儿了?”“学校早就解散啦。人都分流了。”
董平愣怔地看着那位老干部,心里涌起心酸、失望的感觉。他很快离开了这座旧楼,走进院子里,到处溜达着,想努力回忆起当年教室、食堂、操场的位置。但院子里,一座座新楼拔地而起,完全扰乱了他的视线,根本找不到以前那些建筑物的位置。“幸好有这座旧楼在,还能勾起我点点滴滴的回忆,还能填补我情感的空缺。”他想:“也算是不枉故地重游了。”
在偌大的院子里,他见不到一个老师,碰不到一个同学,就像几十年前,这里根本不存在学校似的。董平在院子里转悠着,寻觅着,徘徊着,努力回忆着,失落、悲伤、空虚、迷茫、痛楚……各种感觉一齐涌上心头。
他在院子里转悠了小半天,几乎一无所获。他裹紧了风衣,悻悻地走出了院子的大门,怅然若失地离开了,但思绪却飘得很远很远……
二
八月下旬的一天,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长江中下游丘陵地区,一个寂静的小山村,一对父子急匆匆地走在田间小路上。父亲挑着一副担子,担子的一端是用白色编织袋包裹着的一床旧棉被,另一端是一个旧木箱。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青年跟在父亲身后,身上背着书包,手里提着一个装着煮熟的鸡蛋和水果的塑料袋。这个青年,就是董平。
田野里,水稻熟了,一片金黄。那一块块水稻田多像浓墨重彩的中国画啊,镶嵌在寂静的小山村里。农人们头戴草帽,挽起裤腿,弯着腰,手里挥舞着镰刀,唰唰唰地收割水稻。山间树林里传来了知了忽高忽低、此起彼伏的鸣叫声。听了,使人困倦、烦躁。
父子俩离开村庄,越走越远。村庄渐渐隐退在了他们的身后,消失不见了。董平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离开了村庄,离开了家。他因身体原因,当年高考落榜,现在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上自费大学。父亲为他送行。
“到了新疆,一定要记得给家里写信。”一路上,父亲叮嘱着:“新疆很远很远,比不上在家里。到了新疆,就你一个人,要学会照顾自己。你身体不太好,患脑神经衰弱,要注意休息,不可过度用脑。”父亲反复叮咛。“知道了,都记住了。”董平含泪答应着,便也关心起父亲来:“你年纪大了,有气喘病,不能干重活,更不要挑重担,让哥哥、姐姐多承担一些。你也要保重身体啊。”
走过了田间小路,穿过了山间小道,又走了很长的一段田畈路,父子俩终于到了乡客运站。
父亲卸下了担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将行李交给了董平,将他送上了汽车。董平挥着手,泪流满面,与父亲告别。他知道,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村庄,回到家里。他更不知道,就在他和父亲走后,母亲呜咽着,踉踉跄跄地出了家门,在他们后面追赶着。她哪里舍得她最小的儿子只身一人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啊。母亲拼命地追赶着,一路哭喊着,哭声回荡在空旷的田野里,淹没在茂密的山林里。母亲哪里能追得上他呢。此刻,董平已经坐上了汽车,向县城疾驰而去。
董平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模糊了视线。他双手抱着头,伏在双腿上,伤心地回忆起高考的一幕幕。“嗳,都怪自己身体不争气,本来上的是省重点高中,上大学应该不成问题。但现在……班上的同学一个个都金榜题名,被名校录取。他们兴高采烈,而我却名落孙山,远走他乡,让人耻笑,父母操心。”
临走前,他曾与哥哥谈起他想去新疆上自费大学,说学校已经联系好了。毕业后,他想在那里找一份正式工作,哪怕是当一名正式教师,也心满意足了。哥哥听了,觉得不可思议,认为他的想法是天马行空,异想天开,脱离实际。“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找到正式工作?”就在一年前,哥哥曾去过新疆呼图壁务工,在戈壁滩上筛沙子,短短几个月,他的皮肤晒得像黑锅铁,春节前回家过年,成了非洲黑人。哥哥还说,新疆那地方我去过,那里非常落后,条件十分艰苦,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差,甚至很难吃上大米。哥哥劝他最好不要去。但董平心里清楚,哥哥毕竟在新疆呆的时间短,况且他是打工仔,处在社会的最低层,他不可能对新疆有全面、准确的了解。他认为是在歪曲事实,胡说八道。他听过《最美的还是我们新疆》《边疆处处塞江南》的歌曲,又知道当年内地有很多人去了新疆,去建设边疆,开发边疆,保卫边疆。 在他的心目中,新疆很美很美,就像歌中唱的那样。但哥哥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却让他对此行充满了好奇,忧虑,甚至畏怯。
此前,他曾经与正在这所学校上学的两个同乡校友吴成刚、赵志坚书信往来,联系过。他们还未毕业,今后的发展、就业去向尚不明了。在他看来,这些都像是罩着一层朦胧的面纱,神秘莫测。他此举是求学,冒险,抑或是旅游?也许都是吧。他不敢确定。
经过五天四夜的长途跋涉,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董平终于抵达了乌鲁木齐。他肩扛手提着行李,身心疲惫地走出了火车站。
夜已深了,街上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行人。在浓浓的夜色里,寂静的街道上,他看见了一辆出租车从远处驶了过来,便急忙叫停。他匆匆上了出租车,心情迫切地向新疆XXXX专科学校赶去。
三
董平到得有些早,离开学还有几天。学校里,除了大门口值班室有一个老头儿,宿舍楼地下室有他的两个同乡校友吴成刚、赵志坚外,空无一人。
见到两位同乡校友,董平十分高兴。虽然来之前,他们已通过书信往来,了解了这所学校的一些情况。现在,他已来到两位校友的面前,坐在地下室的床铺上,用家乡方言,和他们说着心里话,说着路上的奔波和见闻,谈论着学校的情况。他觉得和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好像这不是在遥远的边疆,而是在家乡的某个地方,就在以前他们曾经呆过的中学。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见到他们,董平觉得亲切,踏实多了,暂时忘记了连日来一路奔波的劳顿。
接下来的好几天,董平跟着吴成刚、赵志坚在学校参观,转悠,熟悉学校环境。有时,也去逛街。董平一直生活在农村,对城市很不熟悉。突然到了乌鲁木齐,到了一个陌生的大城市,他开始很不适应。过马路时,他非常害怕,担心被汽车撞上。每次过马路,他都要和同乡校友一起过。都二十刚出头的大小伙子了,说出去,怕丢人。怕城里人笑话他是土包子,说得更难听一点,是盲流。
开学了,同学们从天山南北陆陆续续返校。董平和吴成刚、赵志坚几乎每天都呆在一起。他们相互说着安徽农村方言,整天在一起叽里咕噜的,新疆的同学以为他们在讲外语,像听天书,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戏称他们是老外。再来看看董平的模样,他脚穿母亲亲手缝制的黑布鞋,身上的衣裳很土,头发蓬松凌乱,有时像个鸡窝。平时,他不爱打扮,从不涂脂抹粉,甚至有些邋遢。在个别同学的眼里,他就是土包子,就是盲流,避而远之。董平被编在英语专业一班。他的同桌是一位漂亮的女生。一次课间休息,董平头皮发痒,用手挠头,掉下来的一些头皮屑,落在课桌上。这女生看见了,“哇”的一声惊叫,立马站了起来,惊慌失措,仿佛受到了惊吓。她拿起书本,迅速逃离了他,到别的地方找座位去了。董平心里清楚,同桌瞧不起他,甚至厌恶、鄙视他。这极大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以优异的成绩超过她。“哼,瞧不起人,走着瞧吧。”他深知自己来自遥远的安徽,来自农村,家庭贫困。 父母、兄弟姐妹,十一口人生活在一起,多么地不容易啊。家里的条件确实很差,自己能走出小山村,来到这里上学,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必须十分珍惜这次难得的求学机会,决心学好专业知识,将来找到好工作,报答父母。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自惭形秽去吧。学校里,个别男生也经常欺负他,笑话他。有一位男生有小偷小摸的恶行,从书店偷来了书,强行卖给他。有一次,他在卫生间解小便,被一个喝醉酒的男生无缘无故地打了一顿。这些屈辱,他都默默地忍受着。他渐渐感到这所学校很不正规,一些学生交了学费,不是到这里真正学知识的,而是纯粹来混文凭的,混日子的。隔壁宿舍的一个男生从商场买了一双新皮鞋,是真牛皮的。每晚睡觉前,他都要把皮鞋擦几遍,擦得亮亮的,最后还要跟皮鞋说一声:“皮鞋,你好!”这无形之中刺激了他的自尊心。他家穷,买不起皮鞋。看到班上或是宿舍里的男生穿着讲究,打扮时尚,他就更加勤奋学习。他在心里经常对自己说,我不与同学们比吃穿,要比就比学习,比成绩。董平如饥似渴地学习,几乎每天都泡在教室里,泡在书本上。
这是一所民办学校,发给学生的文凭只在新疆境内承认。为了拿到国家承认的文凭,董平报考了新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第一次,他就报考了六门课程:《基础英语一》《英语语法》《英美概况》《大学语文》《中国共产党党史》《基础英语二》。前五门他是学过的,《基础英语二》是自学的。成绩揭晓那天,他兴奋异常,欢呼雀跃,因为前五门全部通过,其中有四门成绩都在八十分以上。遗憾的是《基础英语二》只差两分,考了五十八分,没有通过。据说这样的自考成绩在新疆XXXX专科学校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老师和同学们都纷纷向他祝贺。他平时加倍的努力,终于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不到一个学期,董平班上的同学由于情绪不稳,有的谈恋爱,有的逃课,有的干脆辍学,趁早去学一门技术,比如学驾驶。再加上学校风气不正,学习氛围不浓。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他亲眼见到一个男生因为谈恋爱,引起了别的男生争风吃醋。他们大打出手,被打的男生深更半夜鬼哭狼嚎,呼爹喊娘,令他晚上睡觉都胆战心惊,心有余悸。社会上一些流氓地痞经常窜进学校,寻衅滋事,找学生要钱。如果不从,就会遭到威胁、恐吓,甚至殴打。学校乱成了一锅粥,根本就不是他理想中的高等学府。他再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如此令人尴尬的现状,他始料未及,无法容忍。
他又一次陷入了困惑。他该怎么办呢?
四
天气越来越冷了,九月,天上就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地上白茫茫的一片,边城乌鲁木齐成了冰雪的世界,进入了漫长的冬季。
董平没有从老家带来御寒的冬衣,又无钱去买,有时冻得瑟瑟发抖。在教室里,他经常坐在暖气包附近,觉得暖和多了。虽说老家的冬天没有这里寒冷,没有供暖设施,他也能耐寒,但乌鲁木齐的冬天确实太冷了,最冷时零下三四十度。室外,冰天雪地,寒风刺骨,他几乎不出校门,怕把自己冻坏。地下室的男生宿舍里,许多男生都跑到小西门买回了羊毛衫,穿在身上,既时尚又暖和,董平打心里羡慕他们。他也很想买一件那样的羊毛衫,但囊中羞涩,舍不得买。吴成刚看着他整天冻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心疼他,就把自己的一件半新不旧的棉袄送给了他。穿上它,董平觉得暖和多了,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有一天,一位穿蓝色工装的中年妇女到他班上问,谁愿意和她一起去打扫厕所,付给报酬。这妇女是校工,专门负责打扫卫生的。董平一听,说他愿意。他觉得这是挣钱的好机会。有了钱,他就可以去小西门买一件时尚、保暖的羊毛衫了。下午,学校没有课,他就跟着女校工去掏厕所,打扫卫生。学校里,有好几处旱厕。厕所里,苍蝇乱舞,臭气熏天,气味难闻。董平戴着口罩,手里挥舞着铁锹,或是扫把,不停地干活,汗流浃背,一连干了两周。这是他离开家后,第一次干重体力活。活儿又脏又累,况且同学见了,又觉得丢人。有几次,他都不想干了,但一想到有报酬,就立马打消了放弃的念头。为了买一件时尚、保暖的羊毛衫,脏点累点,是值得的。干完了活,校工说一周后将付给他报酬。可是,一周后,他去找校工时,却被告知她已辞职回老家了。白白辛苦了两周,希望成为了泡影。就在校园里,他眼睁睁地遭遇了一次欺骗,受到了一次伤害。心目中期盼已久的那件时尚、温暖的羊毛衫再也不可能买回来了。他懊恼不已,欲哭无泪。
转眼就到了放寒假的日子。那天,上完最后一堂课,同学们都回宿舍收拾行李,又纷纷走出校园,高兴地回家去了。可是,董平回不了家,因为回家的路太远,他舍不得花钱买火车票。他呆呆地站在校园里,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学校。此刻,他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心里空落落的。他多么想回家啊,多么想回到村庄,见到家人啊!同学们都走了,老师也走了,同乡校友也到别的地方去了。学校里,只剩下他和值班室的老头儿。他有家回不了,有亲人见不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凄凉。“唉,当初真不该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董平有些后悔了,但为时已晚,只能咬牙坚持着。
新学期开学了。坐在他前排的一位家是吐鲁番的女生课间休息时,不时地从牛仔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东西,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董平坐在她的后面,无意中抬头瞥了她一眼,正好与她回头时的目光相对。两人相视一笑。女生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青白色的,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塞到他的手里。董平拣了一粒放进嘴里,甜丝丝的。“这是什么?怎么这么甜啊!”“是葡萄干。”“啊,太甜了!比蜜还甜。”“你没吃过吗?”“从来没有。”“是吐鲁番产的吗?”“当然啦!吐鲁番的葡萄全国都出名呢。”董平这才知道原来新疆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比蜜还要甜的葡萄干。他想,下次回家一定要记得带上一些,让家人也尝尝。
春季,班上组织春游。他第一次登上了红山。红山位于市中心,是首府乌鲁木齐的标志,也是著名的景点。董平站在红山塔上眺望,俯瞰全城,美丽的乌鲁木齐尽收眼底。他又来到红山公园,和同学们在林则徐雕像前照相。照完像,他认真仔细阅读雕像上镌刻的文字,对民族英雄林则徐肃然起敬,为他在虎门销烟后遭贬充军伊犁打抱不平。清政府腐败无能,林则徐报国无门。这是国家的不幸,民族的悲哀。这更加坚定了他学好专业知识,报效祖国,建设边疆、开发边疆、保卫边疆的决心和信心。
五
机会终于来了。董平打听到新疆师范大学老教授办学部是退休的老教授办的,听说教学质量不错。学校正在招收自费生。
“我想转到新师大。”他突然有了这个大胆的想法。碰巧,他认识一位朋友,在那所学校做事。他便找到朋友,说了他的想法。“当然可以呀。你想好了没有?”“早就想好啦!”“行,我可以帮你。”第二学年的第一学期,董平在那位朋友的热心帮助下,顺利转入新疆师范大学老教授办学部上学。他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在比较好的学校学习了。”他想:“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父母的希望。”
新疆师范大学老教授办学部没有自己的教室、宿舍、食堂,全部借用新疆财贸学校的。而新疆财贸学校就在新疆师范大学附近。所以,董平和新师大的学生经常混在一起。新师大的学生穿着比较讲究,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胸前都别着一枚校徽。一块长方形的,红底白字的校徽,令董平多么地羡慕他们啊!看见那校徽,董平就低下了头,产生了自卑心理,觉得低人一等。有一次,他和新师大的学生在一个小餐馆吃汤饭,新师大的学生吃完饭,离开后,悠闲地在马路上溜达着。他一边走,一边忘情地唱着电视剧《渴望》主题曲:“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他唱得深情而舒缓,带着淡淡的忧伤。微风吹拂着,将歌声送到了董平的耳朵里。董平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餐馆里,一碗五毛钱,飘着淡淡的清香,酸酸的的汤饭,在寒冷的冬天里,他吃得有滋有味。突然,听到了这曼妙的歌声,立刻震撼了他的心灵。他不走了,立在原地,竖起耳朵谛听,直到那歌者渐行渐远,不见了身影。歌声飘飘忽忽,余音渺渺,他听着听着,眼泪突然流下来了。他觉得这首歌对他来说,意味深长,仿佛专门是为他写的,为他唱的。后来,他很快学会了这首歌,经常哼唱。只要唱起了它,就觉得是在自我安慰,自我疗伤,自我激励。“是啊,我跑到这么遥远的新疆来,究竟为了什么?难道还不执着吗……”他经常这样想:“我到新疆来,仿佛是在做梦。睡着了,以为是在家里,一觉醒来,睁开眼睛一看,却是在遥远的新疆。这不是亦真亦幻吗……”“我离开了村庄,离开了家人,母亲哭泣,我也流泪,难道不是悲欢离合吗……”所以,董平第一次听到了这首歌,就被深深地吸引,心一下子就被牢牢地揪住了。他很快记住了歌词,记住了旋律。每一句歌词,每一句唱法,他都谙熟于心。只要唱起这首歌,他仿佛浑身有了无穷的力量,长了精神,感觉舒服多了。他经常唱着唱着,泪流满面。对他来说,这首歌是多么重要,多么神奇啊!
后来,学校搬迁了,搬到了乌鲁木齐市幸福路,和大湾乡相邻的地方。董平和几个同学在大湾乡的一个回民家租了一间房子住,不住校了。他每天要走几公里的路,去学校上课。
清晨,他早早起床,拿着英语书,到户外的一片树林子里晨读,记英语单词,背课文。空旷的野外,薄雾缭绕,几乎看不到人影,但他经常能听到附近的一个女人在练习发声,声音很大。他想,这女人一定是学音乐的吧,而且是个女高音。女人有时起得很早,也不知她人在哪里,他从没见过这女人。每天早晨,只听到她发出的激越高亢,有时又忽高忽低的声音,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又在吊嗓子了。”董平笑了笑,“其实,学音乐跟学英语差不多吧,都必须要下真功夫。”
和他一起合租房子的一共有三个学生,有俄语班的,有法律班的。李国强是俄语班的,是董平的密友。他家住兵团农六师五家渠,父亲是团场子校的教师。他精瘦,很精干,耿直豪爽。假期,他怕董平孤独、寂寞,就带上他去他家玩。他说话幽默、风趣,经常给董平讲笑话,说段子。早晨起床后,他经常卷着舌头,练习俄语的卷舌音,却总是发不准音。他最大的理想,是当俄语翻译。学校里,有一位俄语男教师,姓董,六十多岁,镶着满口的金牙,头发花白。董老师经常穿一身淡黄色的白西服,脚蹬一双乌黑发亮的新皮鞋。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平时话不多,一有空就伏案看俄语书。李国强经常向他请教问题。他们有时练习口语,相互用俄语交流。但有时,他们私下里也说些男女私密的事,比如男人怎么才能讨女人喜欢呀,男女怎么做爱呀。李国强把从他那里听到的私密话又偷偷地说给董平听。董平虽说是二十刚出头的大小伙子,懵懵懂懂的,对男女方面的事知之甚少。第二天早晨,董平醒来,他就问:“你昨晚跑马了没有?”董平听不明白,一脸茫然。法律班的一位室友听了,哈哈大笑,对董平说:“你肯定不知道什么是跑马吧,新疆话就是男人遗精的意思。”董平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两位室友挑逗性的语言刺激了他。哦,他突然想起来了,几个月前,他认识一位租住在学校附近的美丽姑娘小玲。他们在路上碰到过几次面,彼此打过招呼,互道姓名,也算是认识了。小玲皮肤白皙,楚楚动人,特别是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只是个头稍矮了一些。那天,在路上,小玲悄悄地给他的手里塞了一张小纸条,满脸通红,一转身,就消失不见了。他赶紧将小纸条揣进口袋里,拿回去,偷偷地展开一看,是电话号码。他没当回事,就随手放起来,后来再也找不见了。他记得那姑娘是企业员工,好像是市橡胶厂的质检员。现在,她早已搬家,无法联系了。他后悔当初没有抓住机会,与小玲好好交往,说不定能和她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呢。而在他们租的房子的附近,就住着他们班上的两个同学,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说实话,他也渴望甜蜜的爱情,也想遇到一位好姑娘。但他现在的处境……
六
董平又发愁了,整天愁眉苦脸的,因为他又快弹尽粮绝,无钱购买饭菜票了。
一个月前,他就给家里写了信,催着寄钱,却迟迟收不到汇款单。他知道家里的确很困难,父母都是农民,四个哥哥,有的要盖房娶媳妇,有的要花钱学手艺。两个妹妹还在上学。全家十一口人,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维持一大家子的日常生活,委实不易。他不敢想象,父母能从哪里给他弄到钱,是卖粮,卖猪,还是卖茶叶,卖木料?他想起上个学期的学费是从农村信用社贷的款。那么,这一次怎么筹钱呢?他不敢多想。有时,钱快花光了,他一着急,就给家里发电报。父母在随后的来信中指责他不会过日子,大手大脚,浪费钱。“拍什么电报,不浪费钱吗?就不能写信吗?”父亲在信中严厉地批评他,要求他节省花钱,不要铺张浪费。
学校食堂的饭菜,有好的,有一般的,也有差的。他每次都打差的。以前,他在家吃米饭,现在经常吃馍馍。开始,他有些不适应,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最头疼的是,他吃不惯羊肉,一闻到羊肉味,就不舒服。不过,好在他吃不起羊肉,几乎每天都吃馍馍、菜,一直在吃素。
现在,他手头上没剩下几张饭菜票了。这几天,他把伙食标准又降低了。以前,每顿饭一个菜、两个馍,或是一碗米饭、一份菜,现在是一天打一次菜,吃三个馍。他年轻,饭量大,正是能吃饭的年龄。可是,想多吃,没条件啊。有时,他一天只能吃两个馍馍,饿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以前,家里的汇款没有收到,手头上的钱快花光的时候,他就向关系好的同学借钱。一次两次,倒还可以,但次数多了,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再也不能这样过下去了。否则,就是等死。”他想:“一定得想想办法。”他现在还在上学,为了挣钱,绝不能辍学,必须学好专业知识,拿上文凭,找到一份正式工作。这是他一以贯之、绝不动摇的想法。到餐馆打工,端盘子洗碗?不行,还要上课呢。到建筑工地打工,搬砖头,搅拌沙浆?更不行,他体质弱,吃不了那苦头,再说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呀。董平挠着头,想了半天。“对,去当家教。这个绝对可行。”他有些兴奋起来。“明天就去找学生,说干就干!”想到这里,他似乎一下子轻松起来,好像已经找到了工作似的,兴奋得连肚子也不觉得饿了。
第二天下午,他到学校附近的厂矿企业、机关事业单位、家属院到处转悠,碰到了像是有孩子上学的人,他都上前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呼,询问他们需不需要给孩子请英语家教。有请英语家教意向的,他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把他们的姓名、家庭住址、联系电话都一一记在小本子上。他连着跑了好几个下午,虽然腿酸脚疼的,但没有白费力,总算是有了收获。在新疆地毯厂,一位工人,也是年轻的母亲,愿意请他当家教,给她的女儿辅导英语。董平当场与她商量好了,他每天下午给孩子上一个小时的英语课,课时费三元,此外,还要管一餐饭。小女孩名叫张蕾,七八岁的样子,在幼儿园上大班。张蕾从未接触过英语。董平就从最基本的ABC教起。董平先教会了她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后来又教会她一些单词、句型,简单的会话。有时候,他去得早,小女孩还没起床。他只得等着,只是心疼白白地浪费了时间。孩子很聪明,学得很快。她的父母很满意。董平也有了成就感。第一个月, 他就拿到了九十元的薪酬。而在他拿到这笔辛苦费的前十天,才收到家里的汇款单。后来,董平继续跑机关单位,又找了几个学生,有初中的,也有高中的。每天下午或晚上,他步行,或是坐公交,去学生家上课。他把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满满当当的,觉得时间太宝贵了,总是不够用。他风雨无阻,坚持不懈,从不缺课。这样,一个月下来,他至少能挣到两百元的辛苦费。虽然每天都很辛苦,但这极大地改善了他的生活状况,提高了生活质量,也减轻了家里的经济负担。他觉得,这样做挺好的,可以提前进行社会实践,不仅锻炼了自己,而且积累了教学经验,更重要的是培养了独立谋生的本领,为今后走向社会、从事正式职业打下了坚实基础。
七
董平进疆一年多了,一直呆在学校里,从没离开过乌鲁木齐。对新疆,他了解的不是很多,很想有机会多走走,多看看。
暑假,法律班的一个学生,他的好友张树茂,邀请他去他家度假,顺便给他的弟妹辅导英语。董平愉快地答应了。张树茂的家在玛纳斯乡下,是绿洲上一个绿树成荫、人欢驴叫、渠水淙淙流淌的北方典型的乡村。
他家六口人,除了父母、弟妹,还有一个姐姐。父母都务农,弟妹都在上初中,姐姐是民办教师。他家有几十亩地,种了小麦、玉米、棉花、甜菜、油葵。那天,张树茂带他到地里转悠。他看到一马平川,一望无际的麦田,一下子惊呆了。“新疆的耕地真大,真平啊!在我们老家,田地都不大,而且地势高低起伏,都不平坦。”他激动地说:“哪像这里,是麦子的海洋,棉花的海洋,玉米的海洋,甜菜的海洋,油葵的海洋。”他一连说出了几个“海洋”。张树茂听了,哈哈大笑。“你不知道吗,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不到新疆,不知中国之大。”他说:“新疆地广人稀,可垦的耕地还是很多的,不像内地人烟稠密,耕地紧张。”董平站在麦田边,心潮澎拜,神采飞扬,眺望着,欣赏着眼前的风景。他的面前展现的是一幅壮阔的画面。他视野开阔,心胸也豁然开朗,仿佛置身于大海边。虽然他从没看到过大海,他想,大海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麦田里,收割机在忙碌着。拖拉机在田间小路上突突突地穿梭。马车,驴车拉着作物的秸秆,从他身边走过。他想,老家的田地几乎都是人力干活,不要说用机械了,就是用畜力的场合也不是很多。除了犁田、耙田,牛的作用还没有真正地发挥出来。不像这里,正好相反,人力倒是其次。农业机械化、现代化,农耕的先进性就体现在这里。他突然觉得新疆真的很神奇,很美好。
从此以后,他给张树茂的弟妹辅导完英语,就经常走出来房间,到田野里溜达。他在农村里出生、长大,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娃,对农村有深厚的感情。但安徽的农村和新疆的又迥然不同。这里的农村,他感到处处空旷无边,壮美无比,觉得新鲜、神奇、刺激,到处都体现着一个“大”字。你看,麦田多大啊,大得一眼望不到边。油葵多大啊,大得一个个像红太阳。董平喜欢文学,是一个文青,经常写些诗歌,抒发情怀。有一次,他和同学到新华书店转悠,看到一本诗集《爱的季节》,爱不释手,咬咬牙,掏钱买回去了。现在,他站在充满勃勃生机、丰收在望的田野上,面对一望无际的麦田,突然来了灵感,诗兴大发。一连几天,他在田间地头转悠着,欣赏着,感叹着,写下了几首小诗。他觉得他在这里的日子过得惬意,舒坦,也很充实。
但很快,这惬意舒心的日子就过去了,他又陷入了困惑。他做梦都没想到,张树茂要把他的姐姐介绍给他当女友。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董平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心里像揣着小鹿,怦怦乱跳。他还没有好好想过要找女友呢。现在,这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等着他做出抉择。张树茂的父母说,如果他想好了,决定了,年底就可以结婚。他父母让董平写信告诉家人,征求意见。董平犹豫不决,心乱如麻,拿不定注意。他提笔写信,把情况告诉了父母,征求他们的意见。但他转念一想,觉得事情有些唐突,甚至有些荒唐可笑。他与张树茂的姐姐素不相识,从没见过面,彼此都不了解,形同陌路。怎么一下子就扯到结婚这件事情上呢?他实在搞不懂,想不明白。有一次,他只是远远地见过她一面,那是她匆匆路过他住的房间的窗前。吃饭时,他从未见过她,因为她平时都在学校上班,很少回家。董平不知张树茂的父母是怎么想的,要把女儿嫁给他。他们是怎么看上他的?他也不便去问。董平的父母很快回了信,他们不同意这门婚事,理由是目前董平应以上学读书为重,谈情说爱为时尚早,时机不成熟。这事就这么戛然而止了。他一点儿也不后悔,虽然他的情感掀起了一次波澜,不过,很快又平静如水了。
八
“董平,董平,你家里来信了。”值班室的老头儿手里捏着一封信,来到地下室,敲打着董平的宿舍门。董平接过信,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信是哥哥写来的。“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家里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供你读书。父母现已老了,以后再也无力支持你了。你毕业后,到社会上闯荡去吧。混得好坏,全靠你自己,家人再也帮不上你的忙了……”两颗晶莹的泪珠瞬间滚落下来。“就快毕业了,我去哪里找工作呢?父母辛辛苦苦供我上完了大学,我再也不能向他们伸手要钱了。”读罢信,董平坐在床铺上发呆,不时地抹着眼泪。
六月的乌鲁木齐,街道上,柳枝吐绿;绿化带里,绿草如茵;路边的盆景,各种花儿竞相绽放。气温在一天天上升,感到有些微热了。风儿,轻拂着人们的脸面,暖酥酥的,舒服极了。
这几天,自治区博物馆的大厅里非常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都挤着往咨询台前拥。原来,这里正在举办自治区春季人才交流大会。董平挤在人群里,满头大汗。再过一个月,他就要毕业了。他想来这里咨询、了解一下就业的情况,顺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提前找到一份正式工作。他一个咨询台一个咨询台地挨着看,在滚滚的人流里,像一条鱼儿游来游去。他瞪大眼睛,认真仔细地阅读每一个咨询台贴出的招录公告,生怕遗漏掉了一个字。他心里清楚,自己还未毕业,手里没有文凭,但还是壮着胆子,挤到咨询台前,不厌其烦地毛遂自荐。在兵团农六师五家渠咨询台前,他的毛遂自荐引起了一〇一团团长的关注。这个团场子校需要英语教师。“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新师大。”“学的是什么专业?”“英语。”“把毕业证拿来看一下。”“我还没毕业,没有毕业证,七月份才毕业。”“哦,让学校开一个证明拿来也可以。”董平高兴极了,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看到了一线希望的曙光,赶紧回到学校,开好了证明,迅速返回交流大会现场。团长和主管人事工作的同志都看了证明,又看了他参加自学考试取得的单科合格证。团长满意地点点头,微笑着说:“欢迎你到我们团场工作。毕业后,记得带上毕业证书来一〇一团子校报到。”董平喜出望外,连声致谢。
董平听同学说进兵团系统工作,没有地方好,因为兵团土政策多。他心里犯愁了。当时,他对兵团的情况确实不甚了解。所以,他刚刚兴奋的热乎劲一下子就过去了。接下来的几天,他又进了会场,不知疲倦地在咨询台前转悠,毛遂自荐。在号称天下第一州——巴州的咨询台前,州人事局的负责人热情接待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去且末县工作,董平说,愿意。就这样,自治区人才交流中心现场给他办理了人才交流手续,发给他《录用干部通知书》。他欣喜若狂,赶紧写信把喜讯告诉了远方的父母。没有毕业,就被录用为国家干部,比包分配的大学生还牛。他心头上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的愁云顿时烟消云散,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两年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
“美丽的巴州啊,遥远的且末啊,再过一个月,我就要来啦。我就要投到你温暖的怀抱!” 毕业后,董平将正式参加工作,开启新的人生航程。他憧憬着未来,向往着幸福美好的新生活。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又一次听到这熟悉的歌声,年已半百的董平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毕业二十六年了,我一直想去看看母校,看看同学,几次都未成行。再不去,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这一回,他的决定非常果断,说去就去,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那天,他坐上班车,从南疆且末出发,一路奔波千余公里,十几个小时后,终于抵达了母校。从新疆XXXX专科学校的院子里出来后,他又去了幸福路。遗憾的是,在那里,他一无所获,什么都没看到。
回到且末后,他一遍遍地播放着《渴望》,一遍遍地回忆着当年在乌鲁木齐上学的那一幕幕。他的眼眶湿润了,有些红肿。
(2018年12月14日写于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