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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龙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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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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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之南

01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整整一夜,地面都湿透了。

清晨,天已放晴,空气清新,但显得有些寒冷。街道上,两边的柳树醒来,柔软的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有些枝条上绽出了新绿。太阳从地平线上慢慢跃出了昆仑山坳,将万道光芒洒向浩瀚无边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洒向大漠南缘的边城H市。

三月,春天,已悄然来到了这里。

“哒哒哒”,“哒哒哒”,一辆毛驴车疾驰而来,打破了清晨街道的宁静。毛驴车匆匆驶过了一座黄绿相间的大楼前,留下了一路清脆的驴蹄声。

这座临街的黄绿相间的大楼一共三层,位于努尔巴格南路,是H地区报社编辑部办公大楼。此刻,董平已在这座楼里开始工作了,将昨夜赶写好的一篇新闻稿交给早晨值班的编辑部主任刘思思。刘思思四十多岁,瘦高个子,三角眼,戴着一副老花眼镜,专心致志地看着他交来的稿子。董平站在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恭候着他的审阅。刘思思看完后,没说什么,就把稿子交给坐在对面的一版编辑杨扬。董平一看没事了,稿子通过了,便转身回到办公室,继续忙碌着。他想,这篇连夜赶写的新闻明天就要见报了,便有了些许的成就感。

这座大楼里,有汉文、维吾尔文两个编辑部,三四十名采编人员都集中在这里办公。报社的办公室、医务室、食堂都是平房。报社印刷厂也是一座三层大楼,毗邻编辑部大楼。不过,它不临街,在报社的院子里。办公区后面是住宅区,是一排排砖木结构的小平房。住宅区的后面有一座黄色的小二楼,副总编辑李志文和刘思思就住在那里。

董平在且末工作三年后,到了条件更为艰苦的H地区工作。H地区与且末都在南疆,都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南缘,两地虽然相距几百公里,但H地区的气候更为恶劣,一年有两百多天的浮尘天气,让人很难忍受,备受煎熬。

董平又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切都要从头开始。H地区气候恶劣,条件艰苦,他倒不怕,但他现在从事的是报社记者的职业,不能与且末所从事的工作同日而语。显然,报社记者对工作的要求更高了。在且末刚参加工作时,他干的就是县广播站记者。对记者也算是有了接触,有了些许的了解,并不陌生。但到了H地区报社当了记者后,他觉得不像以前在且末那么简单、那么好干工作了。记者写的稿子讲究时效性,采访结束后,再苦再累都要立即赶写稿子,不能拖延,不能马虎。稿子写好后,要送给编辑部主任审阅。稿件见报后,黑纸白字,要接受读者的审阅,时时担心有没有错别字,有没有差错,是否与事实有出入等。即使稿子见报了,仍然在担心,怕稿子出问题。所以,记者对文字的要求很高,工作责任心也就更强了。一篇稿子就能检验出自己的水平,是绝对马虎不得的。

刚来报社时,董平被安排住在二楼编辑部的一间办公室,一张折叠床上放着简易的铺盖卷。后来,他又搬到楼下一间稍大一点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不能做饭。平时,他都吃食堂。报社食堂几乎每天都开伙,比较方便。饭菜也还可以,稀饭、糊糊、馍馍、馕、菜、抓饭、包子、羊肉都有。自己不用做饭,省了不少事,正好可以用来干工作。他觉得自从当上了记者,每天就像蜜蜂那样忙碌。白天采访,晚上写稿,没有闲暇,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没办法,记者就是这个命。”他常常这样想:“既然选择了当记者,就要干好,就得做出牺牲。”

 董平从未想过长大后当记者。他想起在安徽老家刚上初中那一年的夏天,他和哥哥在水稻田里干农活,拔着秧苗里的稗草,谈着理想。董平说,他长大了想当文学家,哥哥也说他长大了也要当文学家。说着说着,两人不知怎么回事争吵起来。正好被干活路过这里的大婶碰见了,了解了他们争执的原因,大婶把他们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觉得这两个家伙非常无聊,非常可笑。什么文学家不文学家的,她听不明白,觉得扯得太远了。在她看来,这两个家伙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在瞎扯淡。现在,董平累了,躺在床上小憩,突然想起那时候和哥哥发生的争执,觉得自己脸热热的“唉,那时候真是年幼无知,我能当上文学家吗?恐怕连记者都当不好。”

 

02

 

天灰蒙蒙的,又刮风沙了,空气里漂浮着沙尘,令人感到嗓子干涩难受,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

董平把校对室的门窗关得紧紧的,但窗台上、桌子上、地面上还是落上了一层细沙。肉眼很不容易看见那些细沙,但只要用手一摸,或是用抹布一擦,拖把一拖,就会发现手上、抹布上、拖把上都沾上了一小撮黄褐色的沙土。“沙土像幽灵,无孔不入,没有它去不了的地方。”董平擦干净了窗台、桌子,拖干净了地板,就摊开打字员送来打好的小样,低头认真校对稿子。

刚到报社时,除了外出采访、写稿子,董平还经常被安排干校对。他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经常眼睛看得通红,布满血丝。视疲劳时,他向窗外看一会儿,或者是拿起抹布,去水房洗干净,再把桌子上、窗台上的沙土擦一遍。沙土擦干净了,环境好了,工作起来心情也会好多了。他认真仔细地校对稿子,有的稿子写得字迹潦草,不好认;有的稿子写的情况与事实有些不相符,他都能及时找出来,反复核对,确保不出差错。有些编辑由于工作不认真,作风漂浮,或是水平有限,稿子未处理干净,他会毫不客气地指出问题,坚持原则,不留情面。在一次校对新华社发的通稿时,稿子里夹杂着个别英文。他校出了英文拼写存在的问题。编辑敬畏他,既爱又怕,敬他是因为他工作认真细致,别人看不出的问题,他能看出来,怕他是因为他不讲情面,坚持原则。有个叫李治的编辑处理稿子不细致,问题多,他能把问题一个个地找出来。李治称他为“校对长”。实际上,汉文校对室一直只有两名校对员,从未设过校对长一职。

那天,董平在校对一则关于L县水泥厂引进人才的消息时,得知招录的人才里有安徽人。他立即联想到在新疆XXXX职业专科学校一起上过学的同乡校友吴成刚、赵志坚。“这招录的人才中有没有他们呢?”自从他离开新疆XXXX职业专科学校后,再也没有与吴成刚、赵志坚联系了。下班后,他立即给L县水泥厂打去电话询问,还真的问到了情况,招录人员中居然有吴成刚。失散多年的同乡校友终于又联系上了,他们在H市见面,喜出望外,高兴极了。原来吴刚在新疆XXXX职业专科学校未毕业就去建筑工地干活去了。因为他是家里的长子,弟妹都在上学。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他选择了辍学,一边在建筑工地打工挣钱,一边坚持刻苦自学,终于拿上了工民建大专自考文凭。几个月前,他通过参加人才交流,到H地区所辖的L县水泥厂工作。最初,他在车间工作,是一名普通工人,工作又脏又累。后来,通过努力,他当上了公司的财务科长。通过吴刚,董平得知赵志坚从新疆XXXX职业专科学校毕业后去了克拉玛依,先在建筑公司上班,后来成立了自己的建筑队,当上了包工头。他工程越做越大,事业越来越红火,腰包也越来越鼓,坐上了高级轿车,住上了别墅,成为他们到新疆求学的同乡校友中最有钱的人。他几乎每年春节都开着高级轿车,带着漂亮媳妇,回安徽老家过年,衣锦还乡,光宗耀祖,风光无限,令人十分羡慕。

 

03

 

董平到H地区报社工作不久,身体出现不适,经常便血。李志文非常关心他,说他老是在单位食堂吃饭,可能缺少油水,造成了便血,便从家里拿来了一些猪油给他,说是能润滑肠子。董平试了,不管用,还是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是患了痔疮。医生开了一些药,主要是痔疮膏。他每天忍着疼,将痔疮膏挤进肛门,痛疼有所减轻,但一直没有根治。 “十男九痔”,没想到到H市后不久,就得了这种病,令他非常痛苦,非常苦恼。后来,他听朋友说,解完大便,用温水清洗肛门,可以预防痔疮。他一直照着做,久而久之,居然凑效,痔疮慢慢治愈,很少再犯了。

“记者每天都很忙,都很辛苦,如果身体不好,那怎么行呢?”董平干了一段时间的记者,对记者这个职业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感受。他想起在安徽老家上初中时,隔壁村发生了一件新闻,轰动了远近乡村,说是那里发现了一座古墓。不少村民纷纷跑去看热闹。董平放学回家,听母亲这么一说,他感到好奇,也跟着别人跑去看热闹。所谓的古墓位于相邻村子的一个高高的山坡上,山坡上长满了松树。董平赶过去时,只见一个空空的墓穴,里面除了被翻弄得松软的新土,什么都没有,棺椁应该是被运走了。听说墓里发现了不少文物。董平参观完,回家后,根据所见所闻,写了一篇稿子,投到安徽人民广播电台。稿子投出后,如泥牛入海,一直没有消息。不过,他也没当回事。他当时为什么要给安徽人民广播电台投稿?因为他几乎每天都听收音机里的新闻,久而久之,受到了影响,萌发了要给他们投稿的念头。他想,即使如此,但这也算是他最早采写的一篇新闻稿吧。这是冥冥之中预示着他今后要当记者吗?他不清楚,也许是吧。

但记者到底是什么呢?董平结合自己一段时间的从业经历,慢慢地有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记者是党和政府的耳目喉舌,人民的代言人,反映人民群众的呼声和愿望。他从书店买回一些新闻方面的书,了解成功记者的秘诀,加深对记者职业的了解。对怎样当好记者,他也有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记者要有很深的文字功底,要博学多闻,知识面要广;记者要有敏感性,悟性要高,眼光要犀利;记者要勤快,嘴勤、腿勤、眼勤、耳勤、脑勤、笔勤。记者要有正义感,要主持公道,维护公平、正义,不能为他人所左右。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记者要有良好的职业操守,要清廉,不为利所诱,不为名所累,不能借工作之便谋取私利,中饱私囊,绝不能为蝇头小利而出卖自己的良心,败坏记者在人民群众中的良好形象。

 “一个好的记者是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他经常听到李志文说:“没有三五年是培养不出合格记者的。”在记者的岗位上,董平在学中干,干中学,边学边干,逐步提高水平,逐步积累经验。慢慢地熟悉业务,慢慢地提高业务技能,渐渐地成熟起来。后来,在H地区乃至新疆新闻界,他逐渐崭露头角,小有名气。

平时,董平十分注重学习新闻写作知识,掌握写作技巧,熟悉新闻各类体裁的写作。不仅学习新闻专业知识,还学习其他方面的知识,既要当专家,还要当杂家。比如学习古诗词,对新闻写作有好处,特别是在拟标题时能派上用场,能帮上大忙。标题是文章的眼睛,很重要。文章能否吸引人,标题拟得好不好是关键。所以,他在学习古诗词方面也下了一番功夫。他拟的标题和别人不一样,既新颖,又有特色。

平时,他还注重研读《人民日报》《新疆日报》等各级各类报纸,了解各家的办报风格和特色,借鉴、吸收他们的长处。同时,把自己采写的稿子按照他们的风格重写一遍,投给他们。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提高自己的新闻写作水平,可以检验自己的采写能力,二是可以扩大宣传面,把H地区宣传出去。

七分采三分写。他在采访上下足功夫。每次采访前,他都提前拟好采访提纲,将能考虑到的情况都提前考虑清楚。采访时,他不像有些记者拿上材料就走人,回去根据材料写稿子,图省事,走捷径。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他不仅依据材料,更重要的是实地采访。采访中,深入细致,不遗漏任何一个重要的环节,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一句话、一个场景等。善于观察,刨根问底,不怕麻烦。采访结束时,他总是习惯性地问一句:“还有补充的吗?还有更重要的没采访到吗?”写稿子时,他突出重点,力求表达准确,绝对不能违背事实,主观臆断,想当然,造成报道失实。稿子写好后,他不急着交上去,而是看几遍,甚至读一遍,反复修改。自己对稿子觉得满意了,就与被采访单位联系,请被采访单位的负责人审阅一遍。这样做,也有很多好处,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消除差错,纠正稿子里可能存在的与事实不符之处。自己看不出来的问题,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别人了解情况,熟悉情况,比记者更清楚。稿子写好后,他几乎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可见,他是在用功、用情写稿子,而不是投机取巧,敷衍塞责。

H地区报社工作,董平经常听到议论,说报社是最能培养人、锻炼人的地方之一,除了组织部,应该就是报社了。就以H地区报社为例吧,报社出了很多人才,有作家、诗人,更有县级、地厅级领导。有时,他和同事闲聊,同事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说,你看地委宣传部部长XXX是咱报社出来的,地区人大工委副主任XXX是咱报社出来的,地委书记XXX是咱报社出来的,县委书记XXX是咱报社出来的……可以罗列出很长的一个名单来。董平听了,觉得报社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是出人才的地方,能锻炼人的写作能力,以及观察、思考、交际等各方面的能力,能拓宽知识面,更重要的是接触面广,认识人多,尤其是领导干部。记者有很多优势,能办很多事,能办别人办不了的事。无形之中,记者的头上就有了一道神秘的光环。所以,西方称记者为无冕之王。许多人都想弄到记者证,为自己图方便。董平亲眼见到领导的秘书到报社找关系,千方百计想搞到一张记者证。目的达到后,他们喜形于色,满意而归。后来,记者证由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统一核发,才避免了这种杂乱无章的混乱局面,杜绝了漏洞。

董平非常珍惜记者这个职业。“既然命运将我安排在记者这个岗位上,就应该全力以赴去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绝不能玷污了记者的光辉形象。”他决心要当一名合格的记者,优秀的记者

 

04

 

董平在且末工作时,买了一条有竹子图案的的确良床单。调到H地区报社后,他依然用着那条床单。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为他后来埋下了祸根。

那天,刘思思在会上严厉批评编辑部有人手脚不干净,将编辑部大楼过道里的窗帘私自取下来当床单用。刘思思在会议结束时讲的这番话,董平当时听了,没当回事,因为这事与他毫不相干,他也不知道刘思思说的是什么样的床单。但开完会,他在编辑部大楼走廊里看到窗户上挂的窗帘布和他的床单一模一样,有一块窗帘布居然不见了时,他一下子愣住了。刘思思在会上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地说他,但这不是在指桑骂槐吗?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这是他到报社工作后第一次感到的尴尬。他对此不好辩解,什么都没说。他想,受一点委屈,忍一忍就过去了。

但后来,刘思思仍然没有放过他。一次,做早操时,刘思思说他动作不规范,当场批评他。但绝大多数人做弯腰的动作时,双手触碰不到脚背。他看到董平做这个动作很到位,而且董平弯腰时双手不仅能触碰到脚背,还能长出一个手指头的距离。刘思思不仅不表扬他,反而讥讽他,说他是软骨头。董平憋着一肚子的火,不好发作。

董平不知道他何时何地得罪了刘思思,遭到他的刁难、讥讽,甚至侮辱他的人格,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有意无意地找茬子。也许他就是一个喜欢玩弄权术,耍耍威风,媚上欺下,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卑鄙龌龊的小人。

“干得不好,扣奖金。”刘思思经常冒出这句带有威胁性的话,因为编辑部每月都会给记者、编辑发超任务奖。有的发几十元,有的发数百元。至于给每人发多少,决定权完全掌控在刘思思手里。年终,编辑部还会给每人发红包。元旦这一天,每人都能领到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的钞票各不相同,有多有少。记者、编辑相互之间都不问对方发了多少。信封拿到手里,都悄悄的,因为谁都不愿意去招惹是非。

有一次,董平有急事找刘思思。他当时不在办公室,董平只好去他家里找。说完事情,该吃午饭了,董平转身要回去,但被刘思思叫住,要留他吃饭。董平平时吃食堂,没做饭,心想盛情难却,吃就吃吧。没想到吃了这顿家常饭,后来刘思思总是拿此说事,只要批评董平时,最后都要补充一句:“你还在我家吃过饭呢。”“饭是吃了,又吐不出来,让他说去吧。”董平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董平当“记者热线”栏目的值班记者时,采写了一篇稿子《XX饺子馆敲诈顾客太不该》。本来是一篇客观公正的热点报道,原标题不是这个,见报的是经过编辑修改的。但饺子馆老板买通了某领导,某领导向报社施压,迫使董平向饺子馆老板道歉,并且登报声明更正。刘思思全力配合某领导,董平像被人宰割的羔羊,任凭刘思思摆布。他知道董平十分冤屈,却平淡地说:“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过一段时间,就会渐渐淡忘的。”为了讨好某领导,刘思思不惜牺牲记者的名誉,不尊重记者的劳动成果,不维护记者的合法权益。“作为记者,我们为别人主持公道,为别人维护公平、正义,但记者的正义谁来维护呢?记者的合法权益谁来保护呢?”董平气愤地发出了呐喊。

董平经常采访H市公安局,和局长、政委慢慢地都熟悉了。局长、政委都很赏识董平的才华,正好局里急需配一名秘书。董平也很想调过去。当董平把这个想法告诉刘思思时,他立马阴沉着脸说:“你不能走。报社把你培养出来了,你翅膀硬了,想飞了,是不是?”一句话就把董平的路子堵得死死的。后来,H地区人事局也需要秘书,想调董平过去。同样,由于刘思思从中作梗,后来不了了之。

董平本来有很多机会离开报社,到很好的单位去发展,但都被刘思思一次次给掐掉了。他要把董平死死地捆绑在报社,让董平永远当他的下属,哪儿也别想去。

“遇到一个好领导,是自己的福分;遇到一个差领导,算是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董平只好这么想,除此之外,他能有什么办法呢?自古雄才多磨难,纨绔子弟少伟男。“遇到严厉、苛刻,甚至故意刁难、折磨我的人,也许是件好事。我应该感谢他,让我看清了人性的丑恶,经受了磨练,感受了人间的冷暖,让我变得更加成熟,坚强。”“苦难是最好的老师。”董平常常这样自我安慰。这样想着,他心里也就没有多少怨气了,反而萌发了些许的感恩之情。

 

05

 

“董平,给你介绍对象,姑娘家是部队上的,人家就想找记者。”资料室的王阿姨说。“不好意思,我已经有了,谢谢阿姨。”董平红着脸,羞涩地说。

那天,董平在编辑部资料室看报纸,资料室的王阿姨想给他介绍对象,说女孩的父母都是部队上的,女孩就想找记者当伴侣。王阿姨以为董平还没谈对象,其实董平已经谈了一段时间了,双方都有了好感。女孩在安徽老家,不过现在在广东厂子里上班。两人经家人牵线搭桥认识,虽未见过面,但鸿雁往来,书信不断,彼此都有了了解,感情日渐升温。女孩比董平小几岁,是家里的独生女,长相端正,还能看得过去。

快过春节了,董平计划回安徽老家探望父母、亲人,也很想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孩梅子。自从参加工作以来,董平一直没有回过安徽老家,掐指一算,不知不觉过去了五个春秋。而他也已年近三十, 该考虑终生大事了。

回到安徽老家大约一周,梅子也从广东回来了。两家人约好了见面的日子。那天,董平在哥哥、嫂子的陪同下,去了女方家。两人第一次见面,彼此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事情朝着预想的方向顺利发展。当天,董平和哥哥、嫂子在梅子家吃了午饭。两家人把酒言欢,气氛融洽。没过几天,双方商定了订婚的日子。实际上,也是结婚的日子。因为董平在老家已没有房子。回老家后,他暂时和父母住在一起。女方家没向董平索要更多的彩礼,只是象征性地收了数百元礼金。董平送去了猪肉、鸡鸭鱼、蔬菜等礼品,女方摆了几桌酒席,小范围地邀请了亲朋,就算是办完了大事。男方家没摆宴席,没邀请亲朋,非常低调。董平和梅子的婚礼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办完了。过完春节,董平带着梅子,一起返回新疆。

他们买的是蚌埠到乌鲁木齐的火车票,途中要在西安中转。在蚌埠火车站,他们打开随身携带的被褥,在候车室的椅子上熬了一宿。室外飘着雪花,他们冷得够呛。到了西安,一看车站滞留了大量旅客,一时走不了。董平和梅子手里捏着火车票,挤在长长的队伍里,排队办理中转手续。但三四天过去了,根本办不上,只能滞留在车站。梅子一看这情况不妙,对董平说:“咱们不走了,留下来,就在西安打工吧。”“不行啊,我要回新疆上班呢。”董平说:“再坚持坚持吧。”他们又挤在了人流中,排队办中转手续。这时,一个开旅店的中年女人走到他们的跟前,悄悄地对他们说,如果到她的店里住一晚,可以代办中转手续。董平将信将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和梅子只好去他的店里去住了一晚,果然办好了中转手续。

第二天,他们挤上了火车。但在上火车,从门外往里挤的时候,一个个子矮小、相貌丑陋的女人在董平身边挤来挤去,似乎从他的大腿里钻了过去,嘴里不停地大声叫嚷:“往里走,挤死人了,挤死人了!”身子直往董平身上蹭。董平像是风雨飘摇之中的一叶小舟,被挤得东倒西歪,完全不能自主。好不容易挤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发现西装上衣的口袋处被刀片之类的东西划开了一道口子。他心里一惊,心想:“完了,完蛋了。”他赶紧用手一按那切口处的口袋,里面空空的,瘪瘪的。“我的五百元钱没了。”他大声叫喊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梅子赶紧看了看他那衣服上的切口说:“肯定是扒手偷走了,应该就是那个矮小的丑女人。”丑女人趁上车时人多拥挤忙乱,浑水摸鱼,故意发出尖叫,扰乱视线,分散注意力,好下手。“这五百元钱还是借来的,现在被那个挨千刀的女贼偷走了。”离开老家之前,董平将那五百元钞票用针线缝在西装上衣的口袋里,没想到被丧尽天良的女贼很快窃走了。现在,董平和梅子身上的钱所剩无几。火车到了乌鲁木齐后,回H市的班车票都买不起。“这个天打五雷轰的女贼怎么下得了手啊!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董平十分气愤,诅咒着。但气愤有什么用呢?诅咒又有什么用呢?他只能怪自己太傻,而女贼太狡诈,太狠毒。“就算是一次惨痛的教训吧。”董平抹着眼泪,气得胸口扑扑直跳。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这个记者当得太窝囊了,有何用呢?”他叹了一口气,梅子也气得一时无语。董平突然想起来了,上火车前,他和梅子在车站附近的一个小餐馆子里吃牛肉面,一根头发掉在碗里。董平非常生气,和老板争执起来。馆子里,好像就有那个丑陋的女贼。看来,那女贼早就盯上了他们,一直在踩点,只是要选一个合适的时机下手罢了。

到了乌鲁木齐,下了火车,他们来到了长途客运站。在客运站附近,他们拦住了一辆开往H市的大巴车。“我是在H地区报社工作的,是一名记者,从老家回新疆的火车上,身上的钱被小偷偷走了。现在付不了去H市的车费,等到了H市,我再找单位借钱给你,好吗?”维吾尔族司机上下打量着他们,很信任地说:“好吧。”就这样,他们上了去H市的卧铺车。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日夜颠簸,他们终于到达H市。司机派了一个巴郎子跟着他们下了车,到了董平的单位。董平向报社广告部借了几百元,给巴郎子付了路费。这一路上的磨难、惊心动魄才算是画上了句号。“人家新婚燕尔度蜜月,我们却倒霉透顶,遭遇窃贼,一路上冒着风险,颠沛流离。”真是一把辛酸一把泪啊。

一九九六春天的伤心之旅,给董平留下了痛彻心扉的记忆,一个永久的伤疤。

 

06

 

“稿子抄好了,你再看看。”梅子将几页书写工整、字迹秀丽的新闻稿放在董平的面前。董平拿起稿子,逐篇看了一遍。“抄写得很好,很认真,没错别字,也没差错。”董平夸赞妻子。

董平将采写的新闻,经过认真分析,觉得新闻价值大,很有必要投到别的报纸的稿子,就让梅子抄写一式几份,再用平信寄出去。越是重大的,价值大的新闻,投出去的稿子就越多,报纸采用的几率也越大。这样,收到的稿费也越多。《新疆日报》《新疆经济报》《工人时报》《新疆法制报》《新疆教育报》《新疆交通报》《新疆都市报》《都市消费晨报》,凡是新疆境内办的报纸,他几乎都投遍了。可以说,新疆境内办的报纸,他几乎都上过稿子。有的稿子上了《新疆日报》《新疆经济报》的头版。甚至在《人民日报》也上过三次稿子。新华社新疆分社经常采用他采写的稿子,以通稿的形式全国播发。新疆人民广播电台也经常广播他采写的新闻。随着稿子大量刊登在各大报纸,再加上新华社新疆分社、新疆人民广播电台的采用,董平在新疆新闻界的名气越来越大。有些单位需要报社派记者去采访报道时,都点名要董平。他被新华社新疆分社聘为首批特约通讯员,几乎每年都被《新疆日报》、新疆人民广播电台评为优秀通讯员。他每年参加全国、自治区新闻奖的评比,屡屡获奖,荣获各类奖项五十多项,成为报社名副其实的“获奖专业户”。在每年报社召开的年终工作总结表彰大会上,董平多次上台领奖,特别引人注目,展示了他迷人的风采。

梅子刚到新疆那一年,没有工作,董平的工资微薄,日子过得艰难。稿费和奖金成了他们可观的一项家庭经济收入。夏天到了,天气一天天地热起来,董平用稿费给梅子买了一双凉鞋。董平生活非常简朴。他经常采访,被采访单位给记者赠送的小纪念品,如水杯子、夏凉被、包、相册等。凡是能用得着的,他都凑合着用,不再花钱去买。他采访税务部门开展税收宣传活动,税务局给他赠送了一个印有税务字样、图案的十分普通的背包。他正好没有采访包,就凑合着用。他每天背着那包出去采访,同事见了,都笑话他,说他太抠了,连一个好一点儿的包都舍不得买。

梅子每天陪着董平,经常帮董平抄写稿子,再投寄出去,获取稿费。董平外出采访,有时在外住上好几天,梅子一个人在家感到寂寞,无聊。董平建议她利用这大把的时间学习充电。梅子对数学感兴趣,在中学数学学得好。后来,她报考了南京财经学院,学习会计专业,顺利拿上了大专文凭。她还学习计算机,取得了计算机上岗证。实际上,董平也一直在抓紧时间学习新闻知识,夫妻俩互帮互助,互敬互爱,在学习上比翼齐飞。董平报考了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专业,在乌鲁木齐参加了两年半的函授,系统地学习了新闻知识,顺利毕业,还拿上了文学学士学位证书。后来,顺利地评上了助理记者、记者职称。从记者,干到了编辑;从二版经济综合版编辑,干到了四版文艺副刊版编辑。从编文艺副刊版开始,他的文学细胞一点点被激活,开始尝试着创作诗歌、散文,渐渐地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慢慢地实现了用新闻和文学两条腿走路的奋斗目标。

梅子在董平的帮助下,到H市的一所小学任代课教师。学校在市郊,离家较远,她每天早早地坐公交车去上班,中午不回家。虽然代课费微薄,但梅子非常珍惜任教的机会。她任劳任怨地工作,虚心向老教师请教,不断提高教学水平,积累教学经验,进步很快。后来,她怀孕了,被迫中断教学工作,在家休息。她很着急。董平安慰她:“你好好休息,等把孩子生下来,看能不能争取机会,到学校当一名正式教师。”此后,董平一直留意着,为梅子寻找新的就业机会。梅子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眼看着快要当妈妈了。董平非常高兴,期待着早日当爸爸。

 

07

 

梅子到新疆三年后的那个春节,她和董平的爱情结晶,女儿甜甜顺利降生了。女儿的出生,给他们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带来了美好的希望。

董平不会做饭,不会伺候梅子坐月子。他从市场上买回来几只活鸡,扔在地上,不知道怎么去宰杀,去收拾。“连鸡都不会宰,怎么能照顾好妻子呢?”他恨自己无能。他记得在安徽老家时,母亲一个人就能宰鸡。偶尔也会让他过来帮忙,让他用手握住鸡头,母亲拿着明晃晃的菜刀,在鸡脖子上来回用力地割下去,顿时一股殷红的血汩汩流出,滴落在下面的一个碗里。杀完鸡,母亲将鸡头拗进两个鸡翅膀里,暂时丢弃在地上,开始烧开水,烫鸡,拔鸡毛。董平虽然目睹过母亲宰鸡的全过程,但真正轮到他来做,却又无从下手,束手无策。梅子只好下床,协助他把鸡宰了。但他又不会拔鸡毛,鸡身上的毛都没拔干净,就开始下锅煮。梅子躺在床上,伤心地流泪,感到很无奈。“这月子做的……”她心里隐隐作痛,但也毫无办法。梅子没做好月子,身体没有恢复到以前的状况,还落下了一些病症。后来,她经常埋怨董平。

梅子做完月子,休息了一段时间,带了一段时间的孩子。她觉得带孩子很无聊,生活很单调,很想出去工作。董平非常理解她的心情。为孩子请了保姆,每天把孩子送到保姆家,晚上再接回去。考虑到上班忙,没时间陪孩子,董平经常给孩子买玩具。有了玩具,孩子玩得很开心,不怎么哭闹了,也不粘着他们了。后来,他们经常给孩子买磁带,买光碟,放歌曲,讲故事,给她听。夫妻俩都不会带孩子,也没时间陪孩子,致使孩子小时候遭受了不少罪。

梅子终于盼来了喜讯。通过参加自治区人才交流,她被分配到H地区最偏远的一个县工作去了,还是在小学当教师。不过,这次下了红头文件,是正式编制。梅子去县上上班去了,把女儿甜甜也一起带过去了。梅子上课时,女儿就放在家里,有时也放在学校的学前班,让同事帮着照看。学校分给梅子一间大的旧平房。房子不高,窗台几乎与室外的地面持平。一天早上,梅子上班去了,屋子里只留下了甜甜。甜甜醒来,找不见妈妈,哭着,闹着。她穿上衣服,从窗户的一个洞里钻了出去。当梅子回来找她时,发现她已不在家里,在窗户外玩着沙子。看着孩子身上的衣服都穿反了,身上、头上、脸上都是沙土,梅子心酸不已,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每逢周末,董平要去县上看望妻女。虽然要走三四百公里的路程,但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克服一切困难,去县上与妻女团聚。有一次,县委书记黄克良在地区开会,正好董平采访会议,黄书记问他去不去县上看妻子,董平说去啊。黄书记说,去的话,开完会,你坐我的车一起回。董平说太好了。会很晚才结束。他们在宾馆吃过晚饭,就往县上赶,但天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快到县城,要翻一个陡坡,车子在爬坡时出现了故障,突然熄火,险些翻车。司机下车后,查看情况,发现一个后轮胎瘪瘪的,漏了气,里面进去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好像是一个小扳手。险些酿成惨祸,黄书记和董平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孩子无人照看,终究不是办法。董平的父母年老体弱,来不了新疆。看女儿、女婿可怜,实在没办法,岳父只好从安徽老家不远千里来新疆,帮助带孩子。岳父虽是乡下人,没文化,但一直都是走南闯北,做些补瓷、补锅的小生意。他个头高,身板结实,能吃苦耐劳,但平时不注意外表,有些邋遢。穿的衣服又旧又脏,非常随意,裤裆的拉链经常没拉好,就那样敞开着。胡子拉碴的,不注重个人形象,给人的感觉有点像乞丐。董平给他买了新衣服,让他换上。他对此满不在乎,说穿衣我从来不讲究,吃的方面倒可以讲究一些。他喜欢抽烟、喝酒,也喜欢听音乐。他每天带着外孙女,在街道上来来回回地走,有时也进商场,在里面转悠。累了,就坐在商场的椅子上休息,偶尔也躺下小憩,眯上眼睛,假寐。他喜欢做饭,经常从菜市场买回猪肉、鱼、素菜,做上几个拿手菜。高兴的时候,还喝上几盅。不过,由于抽烟、喝酒,他经常牙疼,用一只手捂着腮帮,嘴里不时地发出“嘶嘶嘶”的声音,表情很痛苦。有时,疼得他一晚上睡不好觉。

岳父喜欢热闹,怕清静。他说安徽老家话,别人听不懂,跟别人无法交流。董平和梅子上班后,他独自带着外孙女,没人跟他说话,他感到很寂寞,很无聊。时间久了,就想回老家。但现实不允许,他只好坚持下来,将孩子带到三四岁,梅子也从县上调回来了。孩子可以上托儿所了。他觉得任务已经完成,可以放心地回老家了。

正当岳父快要回到老家的时候,一个风雨之夜,董平接到哥哥的电话,说父亲病故。平时没听说过父亲有什么大病,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呢?噩耗传来,董平悲痛欲绝,伤心流泪。“我们的生活正在一天天地好起来,逐渐有能力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但父亲等不了那一天,匆匆离去了。”“父亲一辈子都过着清贫的日子。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他老人家,就撒手人寰,撇下我们,到另一个世界去了。”董平感到十分内疚,不停地自责。梅子走过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身子,安慰着他。悲痛之余,董平含着泪,提笔写下了散文《永远的怀念》,发在报纸文艺副刊版。文中,他深情地回忆父亲平凡的一生,以及父亲对他含辛茹苦的培养、谆谆的教诲,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父亲离世的万般不舍,未能报答父亲的深深愧疚之情。

 

08

 

董平的办公室一共有四名记者,办公室的门上挂着“记者室”的牌子。办公室不大,里面放了四套办公桌椅,显得有些拥挤。

四名记者当中,魏伟是摄影记者,董平和杨红、张勋都是文字记者。张勋资历要老一些,是个“二转子”,也就是说他是两个民族的混血儿,个头不高,皮肤黝黑,尤其是眉毛很浓,眼睛长得像维吾尔族人,因为他妈妈是维吾尔族,可能是遗传了妈妈的基因。他会说维吾尔、汉两种语言。而且是天津大学数学系毕业,学士学位,进报社时间较早。他很有经济头脑,在大学期间就开舞厅,找的女朋友是校花。毕业后,女友嫁给了他,舍弃了内地的繁华,跟他到了H市。女友在H市工作,生儿育女,扎根边疆。平时,张勋一边工作,一边做生意。他早早地买了私家车,也早早地住上了楼房。周末,或是下班后,他把车子开到人员密集的大商场门口,车顶上摆放着热水袋。他站在比较隐秘的地方,有人想买时,他就立即出现。每次出来,他都能或多或少地卖出一些热水袋。不知怎么回事,他和妻子后来离了婚,娶了邻居家的女孩。他是报社最早买了私家车、住上楼房的人,好日子都提前享受了。后来,他与单位的一个有夫之妇关系暧昧,将那女人将车拉到乡下偏僻的地方玩车震。由于吃了春药,或许是太兴奋,或许是有心脏病,他在干那好事时,突然过去了。那女人吓疯掉了。

四个人当中,只有杨红是女记者。她以前一直在干校对,后来与李志文走得很近,在李志文的帮助下,她顺利地当上了记者。刘思思与李志文的关系一直比较僵。刘思思经常搬弄杨红与李志文的是非,搞得整个报社都知道杨红与李志文的那层“特殊关系”。杨红是四川女人,性子要强,受不了刘思思的折磨。不久,她就随丈夫调离了H市,到北疆一个很偏远的县上工作去了。

魏伟长得人高马大,仪表堂堂,非常帅气。他每天背着摄影包,风风火火,外出采访。在外面拍完照片,还要回报社在暗室里冲洗照片。不光冲洗他自己拍的照片,还要与另一名工作人员一起,冲洗报社所有记者拍摄的照片。他喜欢喝酒,外出采访,有单位接待他时,他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后,老婆不高兴,吵架拌嘴。报社专职摄影记者少,除了魏伟,还有维吾尔文编辑部的一两个。所以,魏伟每天都很忙,周末、节假日几乎都休息不了。他顾不了家,为此,他老婆很不高兴,甚至找到报社领导,表示强烈的不满。他本来已被提拔为编辑部副主任,可能他考虑到自己文字弱一些,恐怕难以服众,后来他调离报社,到乡镇任职去了。

这就是董平办公室的三位记者,他的三个同事的人生故事。董平在报社工作了整整十年,后来选调到某报社,担任副总编辑,工作地点仍在H地区,干的还是新闻工作。不过,是在新疆兵团。通过努力,他取得了主任记者职称,成为报社唯一的高级职称的新闻工作者,成为名副其实的新闻专家。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缘,他又奋斗了八个春秋,又吃了几年的风沙,仍然无怨无悔。

 

09

 

董平结婚后,报社给他分配了一套旧平房。房子在住宅区最偏僻的地方。他搬离了办公室,和梅子住在那套旧平房里。房子一共两间,里间是一个大卧室,外间是客厅兼厨房。房子虽然破旧不堪,经常往下掉土渣,掉石灰,但由于墙体厚实,冬暖夏凉,倒也实惠。

屋子里没有下水道,要排水很麻烦。他在屋子前的空地上挖了一个很大的池子,将洗衣、做饭等的脏水倒进池子里。春天来了,池子里长出很多绿绿的秧苗。后来,这些秧苗越长越大,越长越长,竟然牵了藤,开了花,结了瓜。满池子绿茵茵的一片,竟然见不到池底了。有南瓜,瓠子,冬瓜等。这满池子的绿,满池子的花,满池子的瓜,成为他家一处独特的风景,着实让董平和梅子感到意外,感到惊喜。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董平写作劳累的时候,就走出屋子,站在池子边观赏风景,给他带来了美的享受。有时,他和梅子也下到池子里,看看这个瓜,再摸摸那个瓜,看着它们又长大一些,心里甭提多高兴了。藤蔓越牵越长,越长越密,瓜越结越多。董平和梅子吃不完,他们就摘下来送人,觉得也是一件美事。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何乐而不为呢?有时,他们在池子里劳动,拔除里面的杂草,清理枯萎的叶子,整理藤蔓,体验了劳动和收获的乐趣。

考虑到屋子狭小,住起来不方便,尤其是屋子里做饭,油烟大,不卫生,董平和梅子商量,决定在屋子前面的右侧,修建一间厨房。厨房建好了,准备启用,但刘思思却来找茬子,说不允许在报社院子里私搭乱建,要求他赶快拆除。没办法,花了两千多元建好的厨房,一天也没使用,就在刘思思的威逼下,强行拆除了。

后来,报社给董平调整了住房,虽然还是两间,但带有一个小院子,位置要好一些,房子的状况也好得多。董平就在小院子里建了一个简易的小厨房,除了没有下水道,住起来还是比较方便。这样,又住了几年,一直住到报社整体拆迁。

H市要建广场,报社被征迁,单位整体搬迁到别处去了。在新的地址,报社要建办公大楼,要建职工住宅楼。报社职工面临着集资建房。这给董平出了个大难题,虽说是六七万元的房款,但哪里能拿得出那么多钱呢? 连首付三万也交不起啊。那天晚上,他给亲朋好友打了一个晚上的电话借钱,但毫无结果。后来,一位水利局退休干部给他借了三千元,同乡校友吴成刚给他借了两万元,在H市做五金百货生意的一位安徽老乡给他借了三千元,勉强凑够了首付。就这样,董平第一次住上了楼房。

他想起岳父在给他带孩子时曾经轻声细语提及过:“像你这样的年龄,照说也该住上楼房了。”岳父的言语虽然不重,言下之意,就是责怪他到现在还没住上楼房。当时,他听了,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现在,他们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住上了楼房,而岳父早已回安徽老家去了。梅子打电话把他们乔迁新居的喜讯告诉了他,岳父比董平、梅子还要高兴。

 

10

 

二零零零年十一月八日,是第一个中国记者节。当天,《新疆日报》发表了董平写的记者节征文《与书相伴乐无穷》。文章回顾了他在报社当记者所走过的风雨历程,述说自己五年来的记者生涯,强调学习的极端重要性。

董平在报社欢度第一个中国记者节,参加报社开展的各项庆祝记者节的活动。这是他到报社工作的第五个年头,第一次过中国记者节,内心特别激动,觉得当记者非常光荣,非常自豪。五年的记者生涯,他增长了见识,经受了锻炼,各方面的能力得到了大幅提升。后来,他每年都要过一个中国记者节,一直到二零零四年八月,他在报社一共度过了四个记者节。每年过记者节,编辑部都要拍采编人员的合影照。每年的合影照上,都会出现新面孔,也会看不到以前熟悉的面孔,因为有的调走了,有的退休了,有的故去了。空缺的位置很快被后来者补上了。李志文说,记者节的合影照非常珍贵,作为历史资料,永久保存。

董平在报社整整工作了十年,将心血和汗水洒在了记者、编辑的岗位上,将青春和热血献给了边疆的新闻事业,为自己的人生描绘了一幅壮丽的画卷。

冬天,H地区几乎每天都是蓝天白云,既不很冷,也无风沙,是一年中天气最好的时节。小城宁静而温馨,像慈祥的老人,又似迷人的少女,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地美好。

那天,天阴沉沉的,呈铅灰色,一场大雪突然而至。远处的昆仑山上白雪皑皑,寂静无声,耸立于天际。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城市乡村,街道楼房,到处都是银装素裹,一片银白色的世界。

董平背着采访包,冒着严寒,又去执行新的采访任务。他走在积雪覆盖的街道上,身后留下一串串闪光的脚印。雪,还在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地下着,落在他的身上、帽子上。他整个人很快都变白了。但他没有犹豫,没有回头,一直坚持走下去,无怨无悔。风雪中,他的步子迈得更加矫健,更加坚定了。

2019年1月3日写于新疆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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