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麻

                                                   舒  颖

屈大爷老两口站在松尾火车站的广场上，犹豫了。

屈大娘这两年在200多公里外的市里带孙子，因为疫情，年前回来就再没有去。儿子三番五次的催促，老两口觉得市里和县里都已经调为低风险地区很长时间了，又详细打听到屈大娘到市里下火车后也没有什么繁琐检查，于是屈大爷就来送老伴上火车。

可是刚才在来火车站的出租车上，老两口听司机埋怨说，到了松尾火车站就只能空车而回了，因为在松尾火车站下车的人都是需要统一到指定的地点进行核酸检测的。听到这个消息，老两口心里有些着急：这要是到了市里下火车以后，又是检测、又是隔离的，还不如干脆就不去了。

屈大爷觉得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并且从乡下折腾到县城，已经就差检票上车了，便有些于心不甘。他看见那边的一个大客车旁边，有六七个警察和一个防护服正聚在一起唠嗑，就走上前去，想打听一下旅客到了市里下火车以后，究竟会是怎样的情况。

“警察同志，俺想打听点事儿。”屈大爷带着浓重的口音问。

“把口罩带好！”一个浓眉大眼的警察，严肃地警告屈大爷。

六七十岁的农村老人，大多以为戴口罩有点儿不伦不类。屈大爷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在疫情期间曾不止一次的受到过警告。但是今天，屈大爷可是特意到指定的药店购买了标准的口罩来火车站送人的。

刚才屈大爷为了把话说清楚，就特意把口罩拽过了下巴。听了警察的警告，他赶紧把口罩往上拽了拽，把嘴巴捂个严严实实。可是，他的鼻孔还露在外面。

“俺想跟您打听点事儿。”

屈大爷这次特意加上了一个“您”字，他觉得疫情期间，大家都小心一些是对的。

“我让你把口罩带好！”

浓眉大眼把语调提高了整整8度，大声的呵斥道。

屈大爷规规矩矩的把口罩带好，陪着笑脸，终于把想要打听的事弄明白了。

他虽然受到了呵斥，但得知到了市里旅客下火车之后并不需要检测、隔离，心情还是平复了许多，于是拎起包裹，送屈大娘进候车室准备上车。

松尾火车站的候车室和售票厅是一个大厅，只在中间用栅栏隔开。售票厅这边，平时是不会限制人员流动的。

屈大娘和屈大爷打了声招呼，就先进去了，因为她还需要去再排队、出票，还有安检。等到屈大爷提着包裹，吃力地掏出手机，准备扫健康码进售票厅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送人的不许进！”

屈大爷被这声断喝吓了一个哆嗦，这才仔细端详大声说话的警察。

那个警察有些消瘦，白净的脸上没有表情。

屈大爷猝不及防，看看手里的包裹，就准备给老伴儿打个电话，让她来门口取东西。可是转身的时候，却又不小心踩到了后面旅客的脚。

“哎哟，怎么也不小心点，眼睛都长哪儿去啦！”

“对不起，对不起！”

屈大爷连声道歉的时候，看见被自己踩到脚的，是一个中年妇女。

“这么大岁数没事也来凑热闹，真是的！”那妇女拍打一下被踩的鞋子，嘟囔着。

还没等屈大爷从尴尬中缓过神儿来，这时从排队进站的队伍后面，又挤上来一个穿防护服的魁伟男子，“不进让开，不进让开！”

防护服应该是有急事要办，这样说的时候，就把拎着包裹的屈大爷用力扒拉到一边。

屈大爷踉跄了一下，没有摔倒。

小县城的人流，并不大；小县城的火车，也已经减少到每天只发一班。

虽如此，可处于疫情传播关键节点的火车站，戾气却有增无减。

鸡飞狗跳的疫情，鸡飞狗跳的心情。

哎！

送走了屈大娘，被折腾半天的屈大爷捂着胸口往回走，出了车站，找了个背风的地儿蹲下卷了根烟，吧嗒两口觉得没味儿，又用脚踩灭了。

看着车站进进出出的人群，屈大爷心里寻思着：“俺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要不谁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儿出门。还要被人家吆五喝六的，活像个被管教的犯人。受了无数个委屈，也真是不值！”

但回头想想，那些执勤、工作、出行的也都挺不容易。他们大多还是个孩子，日复一日的，还要担风受险，自己就不要往心里去了。

疫情之下的时光，纷乱如麻。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应该快了吧？”

不管咋样，日子还得过。加把劲儿，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这样想的时候，屈大爷直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烟灰，掏出一粒心脏病药片，放进了嘴里。

按语：

这是一篇反映“疫情”之下人生百态的小说。

为了这次出行，屈大爷老两口已经做足了功课：作为老年旅客，他们只有一个最起码的要求，就是能够顺利的到达市里的儿子家。

但出租车司机的几句话，令老两口信心顿失。从这里可以看出，疫情之下人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受到大大削弱。

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从根本上说，虽然并没有“对”与“错”的区分，但竟然都自然而然的发生了。这些事件，反映出疫情对人们的精神世界，已经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小说是可以虚构的。有意思的是，据作者说，这篇小说中的大部分情节，都是其亲身经历。

小县城一天仅仅发车一班的火车站尚且如此，偌大的中国，疫情之下，人们所受到的精神上的压力，真的难以想象。

屈大爷是受了委屈，可是候车室门口的那个面容清瘦的警察，是不是也很让人心疼？疫情之下，他可能已经不知在这个机械而又单调的岗位上，工作了多少个日夜。

那个“浓眉大眼”，本是个英雄的胚子，但是在疫情之下，只能不断的重复着“戴口罩”、“戴口罩”。人的精神张力是有一定限度的，如果每天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某一句话，精神是不是就要崩溃！

所以，读了这篇小说，我们心疼其中的每一个人，更心疼疫情之下的整个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