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颖
郑老师是我高中时的数学老师。
那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郑老师不厌其烦的为我们讲那一道难度很大的题,虽然晚放学十多分钟,但我相信至少仍然有三分之一的同学仍然没懂。
这其中就包括我。
我当然还是要一弄究竟的,于是就和他一起走出校园,准备适当时机再行发问。
校门口,一个老头儿喊住了他。
是郑老师的父亲。
他父亲那时应该是四十多岁,但给人的感觉却应该不止五十。
他骑着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前大梁和后车架子驮着给儿子的土产以及蔬菜,是从十几里以外的乡下掐着放学时间赶来的。当然,他也和我们一样,多等了十几分钟才见到儿子。
他还要赶在天黑前回到家里。
郑老师心疼他的父亲,说不要他再来送,他有时间自己回去取就可以了。
“你只要能让咱们县多出几个大学生就行。孩子们都需要你。”
我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个不算老的老人,他心里想的,还都是些大事情呢。
后来我们班有11人考上了大学,其中就包括我。
那时一个边远的小县城能有这样的升学率,真是很高了。
大学毕业以后,我在省报谋了一个记者的职位。经过几年的打拼,文笔上也算出了点小名。
一天,主任告诉我:“给你几天探亲假吧,不过顺便也要办点公务。”
主任的心思我还不知道!这明明就是让我去出公务,不过顺便探个家而已。
那所谓的公务,就是修改家乡一名乡党委书记的先进事迹材料。据说当地已经出过几稿,但县里的宣传部长就是不满意。我想,这倒容易,只要事迹典型,我的文笔还是没问题的。
经过一天的长途奔波之后,我只和父母打了个招呼,就直奔宣传部看材料去了。
那个乡党委书记,原来是我曾经的郑老师。
事迹很典型,稿子也没问题,但就是让人感觉,少了点什么。
“少点什么?”部长说,“问你呀!”。
我于是决定去看一看久未谋面的郑老师。
郑老师听说由我来改这个稿子,大喜过望,就把他这些年的经历,不管是材料上有没有的,都和我讲了一遍。
从新闻写作的角度来说,他所讲的和稿子所反映的,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感觉少的那个东西,在他这里也没有找到。
有点失望。
忽然,我看见他的桌子上摆着一张他和他父亲的合照,这倒让我产生了兴趣。大家知道,像他这个档次的人,在这样的场合,桌子上摆着的,应该是他和某某领导或者某某明星的合照才对。
他见我盯着那照片儿看,也猜出了我的心思。
“三年前,我和父亲说要下乡当书记的时候,父亲送给我了两句话:一是‘当官要给老百姓办实事’,二是‘公家的钱一分都不能花’。
“我把父亲的照片摆在这里,就是让他放心。我要让他知道,我就是按照他的要求来做这个书记的。”
我好像在漫漫的黑夜中忽然寻到了一丝光亮:“动力”,对!这就应该是那篇文稿所缺少的东西。
于是那篇通讯的标题,也迅疾在我的头脑中闪现——《父亲的期望》。
后来这篇稿子,获得了省报的年度优秀奖。
花落花开,我也坐到了记者部主任的位子。
一天,郑老师给我打来电话,说是他侄女考到了省城的一所大学,他要来送侄女入学。
我感觉奇怪,自己的孩子来省城上学,他都没来送,我还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可是这侄女……
那天,我和他一起陪他侄女办好了入学手续。然后,我们找了一个雅间坐下,我要解开我作为职业记者的疑惑。
“你也感觉挺奇怪吧?”郑老师酒刚喝了一口,就这样问我。
“这孩子是我弟弟的继女,我其实是为着完成父亲的遗愿才来的。
“当初弟弟要和她妈妈结婚的时候,去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当时是这样说的:‘你要考虑好她还带着个四岁的女孩。如果你能像对自己亲生闺女那么对待她,我同意你们结婚。’
“弟弟没有让父亲失望,视继女如己出。这孩子长大后也很懂事,就和她妈妈商量,也随了弟弟的‘郑’姓。这次弟弟不巧出差不能送她入学,就委托我来。我们要让这孩子体验到我们郑姓家庭的温暖。”
“老爷子已经……”
“春天里刚刚走的。
“他走的时候很安详,只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是表示对我们每一个子女——都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