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墨龙
咳嗽、头沉、浑身无力。
冯其时这个年,过得并不顺畅,大年初五,就起不来床了。
冯其时原是县中学的教师,退休后又回到乡下老屯定居,开始重新享受绿水青山。
他的儿女都在外地,今年破例没有回这个遥远的东北老家过年。
村子的常驻人口本就不多,还大部分去了城里“猫冬”。
年前年后,村里也没见到来什么外人。
所以冯其时就断定,自己患的应该不是什么新肺炎,只不过感冒罢了。
这几天,武汉封城、医疗队援鄂,冯其时凭借六十多年的人生经验,感觉兹事体大,心情沉重。
这个村子要想去往内地,道路一直都是西南的方向。在那个方向,有冯其时关心的事,也有他关心的人。
初二那天晚饭后,他便一个人顺着这条路出村,要去做一个仪式。
平时他是不走这么远的。今天他多走了几步,是想和那个心心念念的千万人口的华中重镇,拉近一点距离。
双腿有疾的冯其时,走了这么远,应该是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他知道这有限的步数,和那个遥远的距离相比,就像一瓢水泼在了大河里,有它不见多,没它不见少。
但是他觉得这是自己能够做到的。
路边,是前些时日寒流肆虐的时候,刚刚铺就的一片苍茫的雪野。
他俯下身,掬一抔白雪,凑到鼻尖嗅嗅,想知道那寒凉之中夹杂了什么不该有的异物。
东北正月里傍晚的风,依然寒冷,他捧雪的双手被吹得发麻。
但他没有把雪放下,他想用自己的体温把它融化。
那捧雪在他双手的温暖下,渐渐地开始变成水,雪水开始顺着他手指的缝隙往下滴。
他跪在雪地上,仰望苍天,心中为那个几千公里外的地方,不停的祷告。
“平安……”
“坚持……”
“你们会没事的。”
“老天爷,有什么怨气你就撒给我这个老头子说吧,可别难为那些孩子了!他们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一直到那捧雪淋淋漓漓的从他的双手里消失,他已经有些发麻的嘴唇还在蠕动。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他一个上了岁数的小人物,真的是无能为力。
雪地祷告的第二天,冯其时觉得自己不太舒服,就找了点以前备下的感冒药吃了。
可是两天过去,病症并没减轻。到了初五早上,他已经病得起不来炕了。
灶中的炉火早就熄灭了,他把被子又往紧裹了裹。
城镇化的速度比预想的快很多,不用说高铁飞机,单就这个百十户的村子说,过年的灯笼挂起来的也就十之二三。
可冯其时就是喜欢自己生长的这个环境,哪里也不想去。
儿子在深圳的一家有名的科技公司,前年他刚退休就去住了一年。他不习惯那里的热,也不想给忙碌的孩子添麻烦,特别是去年儿子所在的公司又和老美较上了劲。他觉得老头子帮不上他们,但也不能扯后腿。
女儿在上海。他觉得那里人满为患,自己一个闲人,就别去凑热闹了。
县城里还有两个外甥,三十儿那天分别开车来接,他也没去。
现在,感冒了,冯其时还真希望能有个人在身边——因为他此刻一点也不想动弹。
“你怎么还没起呀?今天咋不逞干巴强了呢!”
东院的老刘头早起见西院的烟囱没有冒烟,便来一看究竟。他们老两口子也和冯其时相似,就是恋着这块黑土地。
看见冯其时卧床不起,老刘头感到事态严重,立即给在城里过年的村支书打电话。
半个小时的功夫,村支书就赶回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县医院的救护车。
冯其时说,自己可能就是那天晚上出去遛弯时冻着了,没什么事。可是大夫一测体温,发烧。
发烧、咳嗽、浑身无力,这虽然是感冒的典型症状,但也是现在大家都谈之色变的那个病的症状啊!
于是,不仅是大夫,身边的其他人也都慌了。
弄不好,这冯其时可就成了全县的“首例”了。
大夫强调说这是非常时期,不是他冯其时一个人的事,必须去医院。
医院进行了全面的检查,确定他只是流行感冒。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安排他进了隔离病房。
当然,刘老头两口子、村支书等,也都开始了了14天的隔离期。
虽是流感,可也奇怪。
以前冯其时每次感冒,只要发一身汗,第二天就会渐渐好起来。可是这一次,都已经发了三天的汗了,可仍然没有效果。
打针的护士是满脸的灿烂阳光。但是冯其时的心里,阴影却渐渐大了起来。他甚至怀疑让他住进隔离病房,是大夫不和他说实话。
想到这里,他就有了和那个遥远的大城市同呼吸共命运的感觉。
他暗暗鼓励自己要挺住。他觉得自己要是挺住了,他们也就都挺住了。
他试着握了一下拳头——觉得劲头还是满足的。
第7天,冯其时的感冒终于见强了。
他觉得整个世界的天空,一下子高远了许多。
可是,几天之中,全国的新冠肺炎形势越发紧急,县城以及乡村,都实行了封闭管理。
因为14天的潜伏期,所以类似于冯其时的人,还得继续隔离。
在外地没有回来过年的儿子和女儿听说了他的情况,除了表示对老父亲的关心之外,还对这个小县城在抗击疫情方面所做的努力以及采取的周密措施,表示了由衷的钦佩。
确实,灾难面前来不得半点马虎。他们的邻县,已经有新肺炎的确诊病例了。
说句实在话,冯其时还真就是觉得,这次的感冒,要比以往的各种感冒都更加难缠。如果仍然像往常那样躺在家里硬挺,也许这普通的小病会贻误了治疗时机。
后来他听人说:这次的流感,还有一些并发肺炎的病例。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