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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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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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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匣子

一、

1.

他中等个头,敦实,浓眉,厚唇,眼光炯炯有神。头上戴着红色安全帽,身穿深灰色工作服,站在一座新建变电站大门前。

涂冬华瞧着公司宣传栏里先进工作者秦钱生照片,想起组织部主任聂力平讲得:“秦钱生这个老党员,大公无私,热爱公司,与他合作年轻干部即学到施工经验又学到大局意识,他是一名高风亮节好同志。”

1999年“大雪”,山城黄叶铺地,冬雨淅淅沥沥。雾里有人,雨里有伞,云里有楼,一个迷幻朦胧城市,坐落在长江岸边。

秦钱生坐在家里客厅沙发上,翻看着报纸。他媳妇刘菊秀坐在沙发边木凳上理菜。

刘菊秀矮胖,四肢短小精悍,动作麻利,胖乎乎团脸不急不躁。

秦钱生放下报纸,进卧室拿出来一个木匣子放在茶几上。

这个木匣子是请好友木工老赵专门打造,木料是杉木。老赵手艺高超,卯榫结构。木匣子长21厘米*宽13厘米*高9厘米,带锁。表面油亮,木纹清晰,庄重厚润。

“又看你宝贝。”刘菊秀端起菜盆向厨房走去。

突然,秦钱生手机响起,他低头一看是组织部主任聂力平。

“喂,是小聂啊!愿意!身体好得很!没事!明天早上六点在公司车库集合,好!”秦钱生合上手机。

“这次又去哪里?远不远?你可是病人啊!”刘菊秀站在厨房门口担忧地问。

“不远,铁坪山,领导知道我身体不好,一般只安排在市区,没事。”秦钱生锁上木匣子,安慰刘菊秀。

“是不是又是项目部副经理?你可当过五个变电站工程项目部副经理。”刘菊秀又念叨着。

秦钱生没理会,抱着木匣子进卧室。

他心想:能给年轻人当副手,很知足,只要有工作做,对他来讲就是组织认可。他不想当病号,病怏怏地待在办公室或后勤混日子。

涂冬华回到公司基地最高坡上临建房,第二排第一间新房,她上个月才办完婚礼。

新房很小,一个通间,一张双人床还铺着猩红床被及枕套、枕巾,还有红色蚊帐,窗玻璃上贴着喜字,在双人床正对面墙上挂着相框,有毕业照,当技术员在工地作业照,也有团委工作照。就是没有新郎官照片,同样也没有结婚照。如果不是床上墙上窗玻璃上“喜”字提示,人们会认为是她单人宿舍。

涂冬华从立柜内取出换洗衣物,装入提包,同时将一小袋化妆用品放入包内,再放入一本大号笔记本及钢笔。然后,在照片墙前犹豫不决,最终取下毕业照相框放入提包,这才满意地拉上提包拉链。

又想起中专毕业时,她在毕业班会上赠言:“一定要成为大有作为青年!”深层意义就是要出人头地。她用五年时间成为公司最年轻项目经理,现在,她正在迈向下一个目标。

2.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秦钱生吃着刘菊秀四点起床,熬得红豆米粥和自家泡得咸萝卜。米粥软糯甜滑,咸萝卜脆香清爽,想着要赶长途,比平时多喝一碗米粥。别看刘菊秀长得没有特点,但是熬粥是她绝活,无论是什么米什么豆,只要她守在灶边慢慢地熬煮,锅内米粒和豆子全变成烂熟,香甜四溢。

“痛风药放在包里,记住吃药!”刘菊秀从卧室出来,提着帆布包放在秦钱生脚下。

“知道,走了!”秦钱生一抹嘴皮子,提起帆布包,朝门外走去。每次临别时只说这四个字,刘菊秀不回他,默默地站在门边看着他走下楼梯,身影很快消失,脚步声却在楼梯间盘旋。

秦钱生来到公司大门,向大门左边车库走去。此时,天还没有亮,寒风阵阵,细雨飘飘,滴滴答答地打在身上。这么早出门人大多没有打伞,全是有急事,低着头赶路,任雨水淋湿头发和衣服。

在车库雨棚下站着六个人,穿着深灰色工作服,大多是熟人。有瘦高个测量工李忆刚,有安全综合员矮胖个王海龙,有项目部总工矮瘦个周艳超,还有像黑塔一样东北大汉刘运来,他是机械运输大队副队长,协调各变电站施工用机械。

“老刘,好想你做得回锅肉啊!昨天,我还在家跟我那口子念叨,她叫我雇你当厨师,哈哈哈!”秦钱生给刘运来一拳。

“你好,你是秦经理吧!我是涂冬华,希望我们齐心协力,共同努力,按期完成铁坪变电站工程。”项目经理涂冬华大方地自我介绍,并主动伸出手来。秦钱生比照片苍老,两鬓已染上白发。

“好,一定。涂经理年轻有为啊!”他看到一位中等个头漂亮女人,五官端庄,樱桃般小嘴微微上翘,一双杏眼含情脉脉,脸上酒窝印在左嘴角边,笑起来泛起涟漪,笑声微颤,他握住雪白小手。

“秦经理好,我是财务员何晓凤。”站在涂冬华身边矮小瘦弱女子伸出手介绍。

“你好,听说过,都是变电站施工老人员。”秦钱生握手并回答。

一辆“金杯”商用车从一号车库开出,车门打开,七人提包上车。

“小程又是你,辛苦!”秦钱生坐在矮胖个驾驶员程勇身后。

“秦经理,你痛风好些没有?我再给你找一个偏方用一用?”程勇等人上来后,关上车门,慢慢地向大门外开去,同时问秦钱生。

“谢谢了,你找那些方子没用,刚用还行,时间一长没效果。还是吃医生开得药,这是老婆要求。”他老实地回答。

“老秦,你是不是怕别人抢走你“粑耳朵”头衔?随时都提着,别担心,没人跟你争。”刘运来坐在他身边打趣,引起其他人一阵哄笑。涂冬华严肃地坐在副驾驶不参与。

“小周给程勇指指路,别走绕路!”涂冬华严肃地说。

“涂经理,之前我与程勇沟通过,他知道目的地。”周艳超在最后一排回答。

“大雪”时节的冬雨,冰冷潮湿,阵阵寒气,从车窗玻璃缝隙里钻入人们身体。仿佛天空中倾倒下来水是北极的寒冰融化而成,倒一次冰水,山地上寒冷白雾腾空而起,车窗前一片迷茫,甚至看不清前方车灯。

“把空调吹风开启,消融挡风玻璃上雾气!”秦钱生说。

车子从市区柏油路进入茂密树林的山路,山路就是铺着厚厚一层石砾盘山路。

山路不够两个车身宽,要交汇还得到转弯处,就是靠山坡面是陡崖,另一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听得见潺潺溪流,茂盛的植被遮挡视线,不知有多深的谷低?汇车时,靠峡谷的车轮,有时会不小心的悬空,突出路面,让人心惊胆颤。

每每遇见汇车时,一车人紧张地沉默不语,由着秦钱生和刘运来一前一后指挥,程勇操作,三人共同协作完成汇车。

山城的山路惊险难走。

有一年,一个老司带着三个刚毕业来公司上班的中专生,那可是有文凭的技术员啊!公司宝贝式的,舍不得分到西藏去受苦,专门给变电站工程公司留下。结果在去工地路上,一车人开到悬崖下遇难。后经交警勘察,说是一名学生开得车。

从此后,凡是去送变电工地,必须由满五年以上驾龄的老司机开车,成为公司一条硬规定。

还有如果遇到雨季,撞到山洪,那上山下山就是一次大冒险,说不准就会遇到泥石流引起大滑坡,从山坡上砸下来石块,能直接将车子砸扁。

3.

车子一拐进铁坪镇,天空就没有落下一滴雨水。

这是山城气候特色,山这面阵雨,转过背面却是晴好天气。有时一条盘山路中间,老天画出一条无形线,过了此线就无雨。

铁坪镇坐落在半山腰,镇街长三公里多。

一条石板砌成盘山道路,贯穿整个镇子,路面石板长短不一,连接处坑洼不平。镇里房屋盘踞在石板路两边,大多是青砖青瓦平房。

沿街房屋都开着门,从门前堆放杂物可以准确推测出铺子名称。竹子铺门前堆着手工编织簸箕、筐、篓等。打铁铺门前是一堆铁器:铲、镰、刀等,路过时可瞧见铺内两个黑影高举着铁锤一上一下,炉中火焰跳跃,同时听到“当当当”打铁声和“呼呼呼”风箱声,迟缓沉重。理发店直接将座椅摆在门前,有人围着一块白围裙正在剪发,成为最好广告。

最多门面是酒铺有三家,每家门外都诉放着大酒缸。一个圆肚大缸,红布包盖子,肚上贴着一个鲜红毛笔字贴“酒”,放在门外路边,多远就能闻到酒香,有包灰色包头,穿长裤外套蓝布短裙老人,提着酒壶走出酒店。

其次是杂货铺有两家,在门外支着一块板子上摆着针、线、梳子、顶针、指甲刀、剪子等,铺里可看到有盐、酱、醋、油等日用品。

再次就是饭店有两家,门前摆着一口大铁锅,从盖帘下冒着蒸气。

这些是因逢三逢五赶集而形成商业贸易街,解决基本生活所需。

“秦经理,已到中午,招呼大家吃个便饭。”车子停在路边,大家饥肠辘辘、无精打采,涂冬华下达指示。

“好!老刘,找饭店吧!”秦钱生安排刘运来。

“大家下来,这个店面还可以,干净整洁。”不一会儿,刘运来站在车前十米远招呼。

人们一起向刘运来走去,来到“三娃”饭店。

饭店里一位中年妇女,瘦削,个头中等,头发扎成一把马尾,走起路来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来这么多人,她喜上眉梢,招呼大家就坐。不停地用一块灰色湿布,用力地抹着桌面,其实桌面早已干净。

这是一个小饭店,四张方木桌,两两相对地放在门两边,各配四条长凳,桌面上摆着油杯、盐瓶、醋壶等调料,黑色筷子筒高立在桌面,里面筷子向各个方向伸展开来,随时准备为来客服务。

她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桌面放上盖碗,用水壶开水冲一下碗,再撤上老鹰茶,然后盖上盖子。盖碗是一种上有盖、下有托,中有碗的汉族茶具。又称三才碗、三才杯,盖为天、托为地、碗为人,暗含天地人和之意。老鹰茶叶片呈椭圆形,面绿背白,故又称白茶,泡饮时较清香,滋味厚实,先涩后甘,味浓口劲大。

“四荤四素一个菜汤,再来八碗豆花饭。”刘运来点菜两句搞定。

“四荤四素一个菜汤,再来八碗豆花饭。”中年妇女高声朝后厨喊去,同时给大家依次倒茶水。

“大姐,你是老板还是老板娘?”刘运来明知故问。

“当然是老板娘啊!”中年妇女肯定地回答。

她从碗柜里拿出九个小土碗,走到门外,揭开大铁锅上竹制盖帘,一锅清汤豆花呈现眼前,淡黄卤水在洁白鲜嫩豆花上流动,鲜香怡人。她用一个小土碗在锅里面舀起豆花,倒入另一个空碗里,再用一个空碗垫着装有豆花碗下面,送到桌面,动作麻利娴熟。

“老刘,你是多嘴,店名肯定是她男人名字,那她肯定就是老板娘噻。”秦钱生解释。

“不一定,大多店名都是用自家男人名字,也有女人管钱,男人下厨,女人就是老板。”王海龙辩解。

“女人管钱,是完全正确。这是我们这个城市特产,男人全是“粑耳朵”。”何晓凤指着桌上男人笑着。

“那你家罗武也是一个地道“粑耳朵”吧!”程勇大笑着。

“是噻。但没得你正宗,你“跪搓板”功夫是远近闻名啊!久仰!”何晓凤双手抱拳,引得大家哄笑,涂冬华也抿着嘴笑起来。

此时,从后厨走来一个十五六岁男孩子,端着一个长条形木托盘,托盘上重叠地放着八个装着麻辣调料油碟子,依次摆放在豆花碗边。

李忆刚来到桌边,先从碗柜里拿出八个小饭碗到后厨开水锅里挨个烫一遍,出来放在桌面。再取出桌上筷筒里一把筷子,到后厨在热水锅再烫一烫,出来放在饭碗上。不一会儿,小男孩子端出头道荤菜,一盘辣子鸡丁。

“刘队长炒得回锅肉一想起来就谗啊!”程勇给何晓凤说。

“等我们项目部食堂开张后,让刘队长表演一下,那香味能传十里。”李忆刚表情更地道,咂巴嘴仿佛正在吃。

“小何,他们就是一群吃货。”周艳超给出最高评价。

“大家吃饭!涂经理,请!”秦钱生夹起一坨鸡肉。

“大家吃吧!”涂冬华也拿起筷子。

接下来依次端上蒜苗腊肉、腊香肠、爆炒鸡杂、清炒小白菜、蒜呛莴笋叶、油煎豆腐、蒸芋儿,再加一盆豆腐青菜汤,米饭管够,还送两小碟红皮萝卜泡菜。

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特别是豆花,软绵清香,无渣细嫩,每个人多吃一碗。

“老板,问一下,镇招待所在哪?”刘运来用自带牙签剔着牙缝。

“不远。往山上走转个弯,就是招待所,再接着走就是镇政府。”瘦高个老板兼厨师从后厨走出来,双手在深红色围裙上擦着回答。他看着这群人不讲价,又穿着统一服装,认定是为政府工作。

铁坪镇招待所是两排青砖青瓦平房,并排立在路边。在一排端头墙面立着一块白漆黑字牌子,上面写着“铁平真招待所”“坪”字与“镇”字偏旁已经没有。

招待所平房前杂草丛生,寂静荒凉。窗框、门框年久失修,木条上坑坑洼洼,稍微用力一推,可能会推散木框,还好窗玻璃完整,可以挡风挡雨。

“没人住过吧?”涂冬华尖声问管理员。

管理员是一位中年妇女,被人从山坡菜地里叫回来,手上、胶鞋沾满泥土,背篓里装有葱绿两颗卷心菜,可以看到卷心叶还挂着露珠。她拉个大长脸,不情愿地提着一大串钥匙,不理会涂冬华询问。

“这排房间地面与墙要干燥些,那边靠近山坡,湿气大些。你们看看这一排够不够用?”她站在一排平房端头,用那双小眯缝眼望着憨厚老实的秦钱生问,她不喜欢涂冬华。

从窗玻璃看进去,房间内只摆着三个木结构床,床上棕垫上铺着凉席,凉席上一床脏被子,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没有枕头。房间倒是干净,只是没有洗漱用具。看来很少有人来住。

“多少钱一间?”秦钱生问。

“一间一天10元。”管理员没有移步,仍站在原地。

“我们要三间吧!就三间,够住!暂住一天,共30元。”秦钱生指着他站这间及左边、右边各一间说,同时掏出钱来,数出30元交到管理员手上。管理员接过钱揣入衣袋,从那一串钥匙里找出这三间房三把钥匙,依次打开门,让钥匙插在锁内。

“厕所在平房后面。”管理员把钥匙串扔进背篓,沿着来时坡路向山坡下走去。

秦钱生向平房后面望去,厕所隐在平房与山坡。三面由竹席围起,一面靠着山坡,在山坡与围席间支着一扇竹席门在寒风里摇晃,没有顶棚,要是下雨还得打着伞方便。

“秦经理你怎么只要三间,应该要四间。项目经理要单独一间。”涂冬华生气地尖着嗓子喊。

“项目经理要住单间,没听说过!”秦钱生也生气地直接怼回去。

“我不管!下午两点出发到工地!”涂冬华更加愤怒,她倒竖柳叶眉,杏眼圆睁。推开秦钱生,进到秦钱生所站那间屋里,“呯”地一声,把其他人关在门外。

“漂亮女人脾气大!”刘运来拉住要去推门的秦钱生。秦钱生真没想到涂冬华官架子这么大,他真想好好跟她理论一番。

“小周,你和小何住这一间,其他人跟我一起住另一间。我与小李睡一张床,老刘与小王睡一张床,大家将就一下吧。程勇要开车,他一个人睡一张床。大家记住,下午两点出发到工地。”秦钱生安排着,他不能不管这些同事。

中午饭大家吃得饱,一沾床便很快入睡。

4.

下午两点,铁坪镇天空灰蒙蒙、凉风阵阵。

大家坐上“金杯”车,在总工程师周艳超指引下,一路向东开去。

起初远看山林叠翠,葱茏茂盛,似乎没有人烟。沿着山路开去,绕过一片密林,便豁然开朗,坡上梯田成片,泥房瓦屋隐在竹林间。

两轮宽碎砾路渐渐变窄,最后变成只容一人一牛小道,车子只好停在农家晒坝上。

一行八人下车,李忆刚、王海龙、程勇三人轮换扛着测量仪器,周艳超在最前面带路,其他人紧跟身后。

他们走在田埂道上,走得东歪西斜,小心谨慎怕滑落田里。

一阵山风吹来,将头发揪成开花状,周艳超条件反射地抬起左手捋捋额前乱发,涂冬华拉紧外套,轻咳两声。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古树湾,这是铁坪变电站工地地址。湾里面有一块平整晒坝,晒坝下方是一个鱼塘,晒坝周边山坡上零星分布有五户人家,房屋全是泥墙小青瓦。他们到来,引来妇女与儿童围观,一时狗叫鸡鸣,好不热闹。

“大概差不多,你们看,山坡左边树枝上有白色标志,那里是变电站位置。我建议在这个湾里租几间屋,作为项目部办公和住宿用。”周艳超卷起施工图。

“好,秦经理你安排一下,刘经理你立马通知人员,尽快把挖掘机开来。”涂冬华布置。

“王海龙,你去问一问农户有没有愿意出租房屋,价钱多少?”秦钱生安排,很快,王海龙回来汇报。

“涂经理、秦经理,有三户愿意出租,可以租到五间房,一间一个月要8元,我压价还成6元。”王海龙汇报。

“价钱可以,租四间,一间堆测量器具,一间办公,两间宿舍。不,宿舍租三间,涂经理要单间。”秦钱生计算着,又想起镇招待所事情,马上更正。

“我只要一间,办公与宿舍一起!”涂冬华没有再为难秦钱生,她看出来,大家都很尊重秦钱生。然后转身跟着周艳超、李忆刚他们向施工地点走去。

傍晚时,天色灰暗,下起毛毛细雨。整个山林阴郁潮湿,像从池塘里捞出来一样。

秦钱生他们外套已淋湿,女同事刘海湿湿地粘在额头。

“涂经理,天色暗下来,收工吧!”秦钱生看着大家又累又饿、疲惫不堪。

“好吧!”涂冬华早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咕”直叫。她右手抬起一挥,自己先向山坡下走去。

他们仍在“三娃”饭店吃得晚饭。刘运来提议大家喝点“山城”啤酒暖暖身体,解解乏。在酒桌上,也许是酒精起作用,涂冬华主动与每一位职工碰杯沟通。大家兴奋地向她敬酒,对她讲着言不由衷面子话,就是不讲心里话。貌似一团和气,实则是瞧不起她,秦钱生看着很担忧,他真心希望涂冬华能尽快融入项目部集体之中。

“秦经理,咱俩喝一杯吧!希望以后咱俩合作愉快!我先喝!”涂冬华傲慢地说,秦钱生依然恭敬地陪着喝酒。

他从不认为凌驾于别人之上有多威风,对他来讲反而是一种高危作派,无法与职工沟通,将面临着指挥不灵,继而影响工程进度。至于涂冬华怎样看他,他无所谓,他不是为某个人工作,他热爱变电站施工工作。

5.

铁坪镇招待所立于山腰里,寒风阵阵,细雨簌簌,潮气四溢。

特别是后半夜,寒风穿过砖缝直接吹入秦钱生骨头缝隙,要是在家里,刘菊秀会起来倒热水给他吃止痛药,减轻疼痛,但是这里不行,没有热水,更不能深夜起来闹腾,影响大家。

他望着窗外,没有月光更没有星光,沉沉湿雾遮挡一切。寒风在窗玻璃上徐徐滑动,节奏零乱刺耳。夜深时,滑动声音放大,节奏与骨头阵痛相配合,拉扯着全身神经,“嗯!”他实在忍不住呻吟一下。如果能阻断风声,也许骨头就不会疼痛。他撕下笔记本空白页,揉成纸团塞进耳朵,风声渐小。还真管用,居然疼痛也好些。

李忆刚早已鼾声大作,他尽量将自己身体侧立起来,不去打搅李忆刚。这个单人床实在太窄,好几次差点翻落地下。不知过多久,抬手看表已是凌晨四点,睡意袭来,裹紧脏被子,打起“呼噜”。

第二天早餐后,涂冬华带着周艳超回公司签分包合同。秦钱生就着饭店热水吃下痛风药。然后,带着王海龙与李忆刚采购木板床、床上用品及桌子。他们租一辆手扶拖拉机,跑两趟才将采购物品及他们行李运到古树湾。

手扶拖拉机进湾时,全湾人围观。大家一听说要搬物品,不分老少,一起出力,就连五岁孩子也抱着一个脸盆,山里人善良朴素,肯帮忙,着实让人感动。秦钱生叫王海龙给参与搬运每个人发一元钱表示感谢,也是给予应有尊重。

下午三点多,刘运来带着自卸汽车、挖掘机上来,“嘎嘎”作响地碾压着田地及石块。卸下柴油发电机叫人抬到租屋门外,然后直接往坡上冲去。“挖挖机!挖挖机!”小孩子们跟在挖掘机后面喊,老人们眯缝着眼睛惊异地望着大机器。

“老秦,你上来!”刘运来坐在挖掘机副驾驶里。

秦钱生一个大步跨上挖掘机驾驶室外踏板,他衣服与头发在寒风里飘扬。此时,林间湿气疯狂地钻入他袖管、裤管还有背心。挖掘机来到工地白粉标出区域,他跳下车。

在周艳超示意下司机将大铲向地下铲去,一下、又一下,渐渐地掏出一大铲泥巴与石砾,然后倒入载装机里。李忆刚站上装载机外踏板,等待着装满一车后,由他指挥运到规定区域倒掉。

铁坪变电站工程没有开工仪式,没有领导讲话。只有大山、树林、浓雾见证一个送光明工程开始施工,像其他变电站一样。

但是,每次看到挖掘机挖下第一铲时,秦钱生仍然会激动不已,热泪盈眶。因为他将要与这座变电站一起成长,一起亲历基础开挖、设施框架浇筑砌筑、室内外装修、道路排水消防、电气安装、调试、验收等施工工序,最后竣工移交。

这将是他人生又一次远程。

人生之旅,便是有他参与建设的一座座变电站,分布在巴渝山川,都是他引以为傲的孩子。每当遇困难时,他会想起这些孩子历经艰辛,跨越绵绵群山,为千家万户送去光明,从而鼓舞自己,不要放弃,坚持下去。

突然,他脚趾针扎般痛起来,双脚发软。他立马抓紧身旁枫香树树干,并将整个身体靠上,额头已冒出冷汗。

“老秦,是不是又痛起来,不行,你回去躺着!”刘运来几步来到秦钱生身边扶着他。

“没事,可能是刚才在车上受凉。没事,你忙去吧!”秦钱生发现李忆刚、王海龙朝这边张望。

等刘运来离开后,他来到避风处,坐在石块上,身体渐渐地暖和起来,疼痛减轻。

那晚他们睡在农舍里,屋内一股烧玉米秆味道,呛得刘运来一直咳嗽。其他人没有刘运来敏感,躺在新褥子、新被子里面,闻着棉香,一会儿鼾声升起。

秦钱生睡得很早,由于过于疲惫,一沾枕头便睡下。晃惚中,发现自己睡在池塘里,体内流动着冷水,发出剌耳“哗哗”声。身体慢慢地下沉,沉入塘底淤泥,条件反射地张开嘴呼救,结果呛一大口水,猛烈地咳起,一下子将自己咳醒。他无奈地坐起来,用衣角擦擦额头上冷汗,想到明天要刘运来再带点止痛药,这是他坚守工地秘密武器。

柴油发电机在门外“嗡嗡”地叫,室内简易碘钨灯亮着。

二、

1.

涂冬华坐在泥墙屋内桌子旁。

地上简易碘钨灯发出刺眼光芒,照出一片干燥黄泥土块。窗户很小,在接近屋檐上方开一个小方块洞,便是通气窗。要不是碘钨灯发出热量,屋内就会跟屋外一样阴冷。

涂冬华从提包里拿出毕业照像框,支开背部支架,放在桌面,她想让自己永远记住毕业警言。然后拿出大笔记本准备记录工作情况以及明天工作计划,这是她工作习惯。

她想起总经理路由丰这样介绍秦钱生:

秦钱生是与聂力平一同退伍军人,从工人干上来。原打算提拔他当变电站工程公司经理,是他自己不同意。不同意原因有两方面:一方面他有痛风病,怕干不好工作,成为累赘。另一方面他热爱变电站施工工作,在这方面是专家,这一点没人不服。只要秦钱生在,变电站施工质量绝不会有问题,而且还能被评为优质工程。

现在秦钱生成为培养年轻项目经理导师,就像大学教授带研究生一样,通过年轻项目经理与他搭班施工管理,一方面提高年轻人管理技能,另一方面提高年轻人组织能力。他培养出来项目经理全都派往大型工程项目任经理,已经成为公司项目经理人才生力军。

涂冬华知道,无法与秦钱生比业务,但是有路由丰这个靠山,她在铁坪变电站历练一下,也能去大型工程项目当经理,成为公司后备干部人才。

2.

1994年8月1日受前一日利好消息刺激,股市经历近乎疯狂一天。沪、深两市飙升达30%以上。人们坐着解放牌大卡车,怀揣着从亲戚老表借来的现金,一路高歌冲入股市。“疯狂”是那年的代名词。

10月23日电视剧《三国演义》播出,让浮躁起来心回归平静,阅读名著成为那一代年轻人寻找自我方式。

涂冬华中专毕业,测量专业。分到建筑一大队当技术员,工作一般。但是跟公司团委书记刘红梅关系特别好,不久,在刘红梅极力推荐下,她当上建筑一大队团委干事。

建筑一大队技术员有三人,中专生王明宝、大学生马维贤和喻安在,特别是王明宝戴着厚玻璃黑眶眼镜,走路时手拿着书,吃饭时瞧着书,就是工作之余休息时仍然捧着书看,最爱读世界名著。

在他带领下,他们三人经常在一起读名著,探讨分析名著,大家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参与者越来越多。后来,由马维贤提议,约定周四晚上活动两小时,将这个活动取名为“读书时间”。

涂冬华向刘红梅聊起此事,刘红梅敏锐地意识到这是活跃年轻人业余生活好办法,可以推广。在刘红梅推动下,“读书时间”活动变成建筑一大队团委开展“学习日”活动,涂冬华成为此活动创办者。

第一期“学习日”活动在建筑一大队会议室举办。通知下发后,来得基本上是原来参加马维贤他们“读书时间”年轻人,没有年轻工人,更没有年轻临时工。诺大会议室内只有七个人,刘红梅也来参加。

“怎么垂头丧气?不要气馁!大家都是新手,来得人不多,没关系,可以在公司《建筑者》报登出,加大宣传力度。”刘红梅对送她离开的涂冬华鼓励着。

不久参加者增多,有工人、临时工甚至还有中年人,凡是爱好读书之人愿意去看看或听听大家发言,增强见识。

其中有一期是读名著《飘》有感。晚上七点准时在建筑一大队会议室开始。

人们手捧着小说《飘》,陆陆续续地走入会议室,每一本书书签飘带纷飞,跃跃欲试。

主持人是马维贤,瘦高个,一双大眼在黑边眼镜框里闪烁。

马维贤站起来,看看会场,又看看摆在桌上闹钟,然后用他磁性男声宣布:“今天学习日主题是读名著《飘》有感。《飘》是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十年磨一剑作品,也是唯一作品。议题三个:读后感、探讨最喜欢人物、朗读。现在请大家发言。”

第一个发言是披着长发技术员林萍。她涨红着脸有点激动地说:“《飘》,让人感触万分。主人翁郝思嘉,美丽妩媚,有着爱尔兰直爽与泼辣。希礼闯入,打碎她傲慢,爱情一下子变成一付桎梏,束缚她眼界。她赌气婚姻,割裂爱情,最终被白瑞德遗弃。在爱情之路上她是一位失败者。”

第二个发言是戴着眼镜技术员王明宝,他一脸严肃,学者般说:“我说一下看法。此书对爱情描写只是一方面,主题或者说思想主题主要是讲美国南北战争,《飘》中大量篇幅描写美国南北战争,就是为郝思嘉命运提供一个坚实而广阔背景,没有南北战争郝思嘉生活与感情就不会出现这些波折,告诉读者:一个人命运是与国家民族命运连在一起。”

第三个发言是矮个钢筋工王友清,他声音洪亮地说:“这部书上半部不好看,全是炫耀、虚荣、腐败、没落贵族。后半部才是人民,真正受苦受难人民。真实战争有死亡、伤痛、悲苦,更有坚忍、坚持、坚强和勇气。郝思嘉是人中女杰,为生存奋斗,我喜欢郝思嘉。”

第四个发言是短发油漆工柳虹,她细声细气地说:“对于郝思嘉这个人物,我感觉很矛盾,仅讨厌又敬佩。她一生爱两个男人,而她并不了解这两个男人。如果她了解希礼,那她就不会爱他;如果她了解白瑞德,那她就不会失去他。她只是做一件华丽衣服,让希礼穿上,而后爱上他。而事实是,她只爱那件衣服。”

第五个发言是矮胖技术员熊明远,他生动地说:“我认为《飘》这部书是对女性赞扬。主人翁郝思嘉,是一位让人不得不佩服伟大女性。佩服她坚强,佩服她对土地执着,佩服她能在艰难环境下放下以前所受教育下田干活,佩服她能不顾社会上言论而开创自己事业。我非常敬佩她。”

接下来第六、第七、第八个等发言,直到无人站起来发言为止。

进入推荐最喜欢人物。大家争论激烈而尖锐,分成三派,一派力挺郝思嘉,一派衷情白瑞德,还有一派喜欢媚兰。

进入朗读。人们自发地依序捧着书站起来,大声而充满激情地朗读自己最喜欢章节,一个接着一个,声情并茂,感情真诚。

观众时而热泪盈眶,时而满腔愤怒,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意味深长地沉思,书中人物在朗诵里活起来。

直到马维贤提醒时间到,人们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商良着给下期“学习日”推荐哪本名著。

这是一场青春燃放,思想碰撞的盛会。不仅能擦出爱的火焰,还能结成良师益友,更能扩展思维空间,让思绪飞扬。

涂冬华时常坐在他们中间,与他们一起思考、一起探讨、一起朗读、一起观看。有时,刘红梅也会抽空参加。

有时队上会议室坐不下,只好移到室外,在外墙上挂块黑板,写出名著书名。

星光与月色陪着这群年轻人在微黄白炽灯下读书、探讨、朗诵。

3.

路由丰五十多岁,脑袋大,眼睛小,鼻子圆,身材瘦小,肤色黑瘦。讲话时口头谗“啊!”。

那是路由丰上任第一个月。

涂冬华清楚地记得,1997年2月底一场宴会。

宴会是公司工会举办,招待荣获1996年度先进工作者。涂冬华作为建筑一大队先进工作者有幸参加。

宴会在“江岸”火锅店举办,共有六张圆桌,将近五十来人参加。“江岸”火锅店是当时山城火锅店头牌,由于店面布置华丽庄重,店员服务热情周到,菜品干净新鲜,深得山城人民喜爱。其特色之一,发给每位顾客一个围裙,起到隔味隔烫作用。特色之二,在火锅烧开后,立马有服务人员站在桌边给每一位客人舀一碗鲜肉汤,汤内加入葱花与香菜,让饥肠辘辘食客,先喝一碗热气腾腾暖胃开胃汤。

那一天,机缘巧合。在大家进入餐厅之前,路由丰站在门廊前高声宣布:“今天没有排座次,大家随便坐!”原来有点拘谨获奖职工顿时松弛下来,纷纷结伴而坐,一会儿,紧挨门厅三张餐桌全坐满。

“走,我们坐里面桌子,不跟他们争。”刘红梅拉着涂冬华来到餐厅中间餐桌坐下。不一会儿,三个获奖基层女干部来到,再过一会儿,行办副主任何梦玲、财务部副主任聂小萍相继来到,最后是总经理路由丰。

“我坐这一桌,全是女性,我来当男代表!”路由丰跟坐另一桌行办主任李伟光说。

“来,小涂,给大家倒酒!”刘红梅将分酒器递给涂冬华,涂冬华立马站起,依次给一桌人倒上红葡萄酒。

“大家举杯,姐妹们,咱们热烈欢迎男代表路总!”刘红梅高举着酒杯说,全桌人站起来,一起向路由丰敬酒。

“坐坐!火锅已烧开,请大家下筷子!吃!”路由丰一声号令,一桌人开始行动,烫毛肚、倒鱼肉、倒酒,忙碌起来。

“小涂,我们俩来敬一敬代表吧!”刘红梅对涂冬华说。

“路总,我来给您满上。”刘红梅给路由丰倒满酒。

“路总,她叫涂冬华,是建筑一大队团干事,就是她着手搞起来“学习日”活动。我们姐妹俩祝路总身体健康!开心快乐!”刘红梅带着涂冬华站在路由丰身边。

“好,年轻人不错!”路由丰一口饮完杯中酒。

4.

不久,在路由丰极力推荐下,提拔两位年轻女子,其中就有涂冬华。任命27岁涂冬华为公司团委书记,享受公司副主任待遇。刘红梅平调到建筑一大队任党支部书记。

这在当时真是一件大新闻,人们见到涂冬华表情是疑惑怪异,不温不冷。男人们用有色眼镜瞧她,力争看穿她身体,探寻她特异功能。女人们用防备眼神看她,怕她一个不经意笑容便抢走自己饭碗。其实这些人并不知道,私底下她与刘红梅仍是最要好姐妹。

三、

1.

一转眼,2000年“春节”来临。

公司规定“春节”从“除一”休到“元宵”连续休十四天,这么长假期还是头一次。每一位职工激动地筹划着出游,去海南、三亚成首选,也有选云南丽江、洱海。

涂冬华接到公司放假通知后召集班子成员讨论。秦钱生、周艳超两人坐在涂冬华办公室内,还有综合员王海龙担任记录。

涂冬华办公室泥墙刷上一层白灰,室内光线明亮起来。原来屋内泥土地面湿漉漉像刚泼一盆冷水,寒气浸人,双脚发凉,有简易碘钨灯烘烤后,地面干燥,灰尘扑扑。

“今天叫大家来,就是定一下,“春节”休假之事,以及领导值班事宜。”涂冬华看着秦钱生与周艳超坐下。

“休!我建议职工放假。农民工肯定要回家团年,给家人交一年生活费。”周艳超坚持要休假。

“假要休,但工程进度不能耽误。我建议,由周总工负责,将节日期间按工期应完成工程清查一遍,在保障材料、设备前提下,留下相关人员,就是农民工也照付加班工资,保证节日期间不停工,不耽搁。其他无关人员就照公司规定,放假回家过节。你俩看这样行不行?”秦钱生说出想法。

“好吧。”周艳超勉强答应。

“同意!就这样!”涂冬华赞同。

“我们三人节日全部值班,你俩跟家里说说。”涂冬华强势安排。

“涂经理,我说明一下。我知道周总工有三年“春节”都是在工地上过。这样,我建议,我值班。你俩有空来一趟,无事就在家里歇着,我们手机不关机。”秦钱生看着周艳超为难表情,提出建议。

“好吧!我不休假,散会!”涂冬华不情愿地同意秦钱生建议。

“秦经理,你长期在工地过“春节”,你怎么不说?”周艳超与秦钱生离开办公室向工地走去,周艳超问秦钱生。

“我有私心啊!我们家过年就我与你刘嫂两人,娃们在外省、在外国,一般不回家,都在对方家过年。我与你刘嫂两人在哪里过年不都一样吗?跟着职工在工地上过年更热闹,我喜欢热闹!”秦钱生总是能找到合理理由来解释,他是把工地当成自己家。

2.

“春节”已过,大家仍沉浸在节日里,工作懒散,不戴安全帽不系安全带时有发生,工程进度缓慢,秦钱生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三月一日上午,他来到涂冬华办公室。

“涂经理,我建议项目部立马召开收心会,讲一讲劳动纪律,提提安全施工,不能让职工这样松懈下去,不仅会影响工期,更重要会出问题。”秦钱生着急地说。

“有必要吗?我们这里是小工程,不像电厂大工程那样人多。工程进度还可以啊!”涂冬华不赞同。主要是她得到消息,马上要开展中层干部年度业绩考核,这是影响收入与发展大事,她不能掉以轻心,要随时与公司职能部门领导沟通。

“涂经理,以我在变电站施工近二十年经验,特别是节假日后一定要开收心会,否则真要出问题!不是耸人听闻。”秦钱生不管涂冬华怎样想,他仍然焦虑地坚持。

“那就等等吧!下午我要回公司一趟!”涂冬华仍然不着急。

一周后铁坪项目部才召开收心会。

四月底工程进度开始倒计时,周艳超建议开展周例会制度,确保工期质量。但是涂冬华不同意,她认为有月度调度会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没必要再开周例会。

“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啊!不开周例会,我心中没底。越到工程结尾阶段,越要把工作抓细抓精,一点不能马虎。秦经理,你说怎么办?”周艳超急得嘴唇冒泡。

“这样,你回一趟公司,找一找于总,我想他会有办法。”秦钱生给周艳超出主意。

不久,公司工程质量部来项目部例行检查工程进度,要求项目部开展周例会制度工作,确保精细化管理,气得涂冬华好几天都不理秦钱生。

5月5日周一,项目部召开第一次周例会。由总工周艳超主持,严格按照施工进度表中列出日工作量进行检查,检查过程详尽,对发现漏项或缺项要求本周三回复,下周例会还要进行逐项复查。参会班组长紧张起来,个个抓耳挠腮。

会后第一天,工地上巡查人员俱增,不再只有项目部领导和技术管理人员,各班组长也加入到巡查中。

5月底,秦钱生痛风病时常复发,涂冬华要他尽早回市医院治疗,他不放心工程进度,一直没答应,坚守在工地上。

后来,左腿肿起来,走路困难,李忆刚搀扶着仍坚持去工地。

6月9日早上,秦钱生病情加重,病倒在床,左腿肿得像条长面包,将工作裤管撑得满满当当。

“涂经理,秦经理痛得起不来了!”李忆刚来到涂冬华办公室。

涂冬华跟着李忆刚来到床边看到秦钱生痛苦地紧锁眉头,她懊悔自己该早点强迫秦钱生回市区看病。事不宜迟,她立马安排李忆刚与司机程勇一起送秦钱生回去,先到公司基地接上刘菊秀,再到市医院。

“现在是关键时期,我不能离开!我不走!”秦钱生痛得直冒冷汗,双手抓住床沿不松手。

“秦经理,你再拖下去肯定要危及生命,我命令你回去看病!”涂冬华示意李忆刚扶起秦钱生,跑进来程勇在另一边搭手扶着,俩人架着秦钱生向汽车走去。

秦钱生回头望着涂冬华,嘴唇动动,没有说出声音。

3.

6月份雨下个不停,通常是晚上下雨白天晴。

周艳超要求项目部职工吃饭时间压缩成半小时,充分利用白天时间抓紧施工。结尾工序杂乱,更要谨慎,每个人渴望着完工时刻。

6月20日上午,王海龙从屋外给排水施工地走过来,他手上拿着一张纸。站在变电站大门前涂冬华不用看就知道,他手上肯定是今天一早《安全情况统计报表》。

此时,涂冬华手机铃声响起,是组织部副主任冷丽清电话。

“涂经理你好,是这样,项目部要给公司本部职能部门年度考核打分,打分表托哪个人带给你们?”冷丽清细尖声音问。

“这样,我明早回公司一趟,我亲自到你那里去拿。”涂冬华回答,她深知冷丽清打电话深意。这打分可不是由着性子打,要听一听组织部意见,才能打出客观合理正确分数,才能不显得另类。

涂冬华接过王海龙递来《安全情况统计报表》,还未展开看,手机又响起来,是秦钱生。

“秦经理,病好些没有?哦,那好,不用尽快回来,养好身体为主,不着急。好,就这样,再见!”涂冬华很高兴,秦钱生要回来。

秦钱生不在工地时,她跟周超艳及其他人员就是说不到一块,工作起来别扭,不顺畅,惹得她生气冒火发脾气。秦钱生在时,她只对秦钱生安排工作,然后由他与低下人员沟通,她省不少心思,又可以跑跑她自己事情。为此,她盼望秦钱生尽早回工地。

第二天早上五点,程勇被涂冬华叫醒,俩人在镇上吃碗豆浆作为早餐,然后向公司方向开去。

起初天空灰蒙蒙,阴郁沉闷,突然电闪雷鸣,暴雨狂泄,“彭彭彭”打在车棚上。

“慢点,不着急!”涂冬华叮嘱着。程勇小心谨慎地打开车灯,在灰暗雨天里缓缓前行。

来到进城闸口,突然,涂冬华手机铃声响起,一看是周艳超,再看时间上午八点一刻。

“涂经理,出事了!突然爆发泥石流,埋三人,挖出来后,有一人没醒过来。刘运来已用自卸汽车送镇医院。”周艳超声音时有时无,好像很遥远,但是很清楚。

“回去!”涂冬华立马铁青着脸吼道,把程勇吓一跳,赶紧停车,调头往回开去。

傍晚六点多,涂冬华站在镇医院急诊室门外,给公司安全部主任何胜打电话,报告一民工救治无效死亡。

此时,雨声渐稀,灰蒙天空竟然有些光亮。

在医院过道,涂冬华气愤地训斥着周艳超、刘运来、王海龙三人,将责任全部归于他们,三人默默地听着,面无表情,不回她一句。

“涂经理,怎么会发生这样事情啊!怎么会啊!”秦钱生提着帆布包,浑身淋得透湿,风尘仆仆地来到,他是坐长途汽车搭货车再坐手扶拖拉机才赶回来。

“不知道,不知道啊!”涂冬华见到秦钱生,好像见到亲人,怒气一下子消失,满腹委屈全部涌出,背转身体,眼泪夺眶而出。

四、

1999年3月份,工程项目投标增多,急需项目经理,为此,公司成立项目经理培训办公室,主任由组织部主任聂力平担任。专门帮助有志青年参加地方项目经理培训,培训合格后,领取地方签发项目经理合格证。再由公司任命项目经理,以满足工程施工需求。

公司年轻人争先恐后报名,这里面就有涂冬华。

“女人当项目经理不吉利!大家都这样传说,你也别奢望会真正当项目经理。”同涂冬华一起参培丈夫刘青提醒。

“别听那些人嚼舌头,那是嫉妒。”涂冬华不屑地回答。

三个月学习完成后,参加地方建委组织考试,考试合格率为50%,有一半人员领到项目经理合格证。

前五名是建筑三大队队长王云筱、建筑一大队技术员王明宝、建筑三大队技术员熊明远、建筑一大队技术员马维贤、建筑一大队技术员喻安在。涂冬华排在第十五名。

很快第一批任命下来,王云筱任公司副总工程师兼兴心发电厂建筑安装工程项目经理,熊明远任建筑三大队总工,王明宝任建筑四大队总工。

半年过去,公司没有对其他合格人员进行任命,顿时谣言四起。

1.

八月骄阳似火,大地一片亮光,一早起床汗水淋淋。

喻安在右手夹着香烟,穿着一件白短衫,一条蓝布长裤,脚上趿着一双凉拖鞋,走向安装一三大队男宿舍平房。

“大伙正在等你呢?”安装一大队技术员廖会然赤膊上身,下身穿着一条大红花短裤站在平房第三间门口招呼喻安在。

“都在啊!有什么消息?”喻安在与廖会然走入房间。

房间内还有两人,分别是安装三大队技术员胡德行、周千和,他俩也是赤膊短花裤。屋内靠墙边两张床上,衣服与被子胡乱堆着,床下鞋子东一只西一只地躺着。脸盆也没放在木质盆架上,放在地下,盆里黑水泡着深灰色工作服。

四个人坐在床前小桌子边,喻安在掏出一包“山城”香烟,放在桌上,不一会儿,屋内烟雾缭绕。

“我去问过聂力平,他说忙着投标没时间办,再问就不理会。”魁梧壮实胡德行吐着烟圈双眼瞪着气愤地说。

“但是,我听说只任命前十名,说是公司领导内部决定,不外传。这不是欺负我们啊!骗我们参培,现在又不认可!”瘦高廖会然不服。

“我找过公司领导李洪涛,他也是说投标没时间。问过他有没有内定事情,他含糊其词,好像在隐藏什么?”矮胖喻安在有点生气。

“我说咱们还是等一等吧!万一真是公司投标量大,公司领导忙不过来呢?咱这也是国营公司,又不是私企。别急!”矮瘦周千和低声念叨。

“你懂个屁,你才来一年,原本就不该参培,这次是捡个大便宜。闭上嘴,去给我们打开水去!”胡德行直接将烟头扔向周千和。

“那我们明天就直接去组织部找聂力平,我们三人去,看他怎么解释。”喻安在看着周千和提着两个暖水瓶出门。

“好,一言为定。那八点在办公大楼门口集合!”廖会然强调。

晚上,习习热风盘旋着,大地还没有退热。

人们用冷水浇透滚烫宿舍地面,地面热气“滋滋”地叫着往空中窜。等热气散尽后,再将凉席铺在地上,放上一个枕头,凉席旁放一盘蚊香,便可以入睡。

喻安在刚做完这一切,躺在凉席上,翻开书时,一个脑袋从上看下来,他抬眼一瞧是马维贤。

“听说你们明天要去找聂力平?”马维贤低头瞧着喻安在问。

“你小子消息还灵通。”喻安在转过身。

“我再次劝你们,不要感情用事,好吗?”马维贤继续劝着。

“你等得起,我们三人等不起。你听不进小道消息,我们信。我们就是要让公司领导知道,一碗水一定要端平,要言而有信,不要糊弄年轻人。我睡了!”喻安在说完直接把书盖在脸上不理马维贤。

第二天,早上八点,在公司办公楼大门前,三人穿着深灰色工作服同时到达,然后一起走楼梯来到三楼,三楼第三间办公室门口上挂着“组织部主任”牌子。他们三人直接推门而入,聂力平端着茶杯的手停下,他正准备喝茶。看着这三个年轻人脸色严肃地推门走进来,感觉会有事发生。

“请坐!请坐!邓兴!邓兴来一下!”聂力平一边让三人坐入靠墙沙发,一边冲到门口叫邓兴。喻安在挡住他直接将门从里面关上。

“聂主任,不用叫其他人。你也认识我们,我们都是职工。我们这次来就是问一问何时任命我们这些取得合格证项目经理?”喻安在站在门后,他不让聂力平溜走。

“你们坐吧!你们要站着,那就站着吧!”聂力平回到高靠背木椅上,抬头望着三个年轻人。

“是这样,上个月,公司参加投标五十个,公司领导分工组织,在总经理路由丰指挥下,齐头并进,全面力保投标工作。于是,项目经理任命工作就耽误下来,你们应该知道,只有拿到工程,你们这些未来项目经理才有去处啊!”聂力平微笑着解释。

“听说公司领导已达成共识,只任命前十名项目经理合格人员,有没有这件事?”胡德行涨红着脸直盯着聂力平问。

“我不知道有此事。”聂力平紧蹙双眉回应。

“那你保证十天后,我们任命就下来!”廖会然气恼地提出请求。

“这不可能,提拔一个中层干部有一定程序。况且,当初文件只是说由公司任命,没说合格者必须任命为项目经理。”聂力平尽量耐心地解释。

“聂主任,你这是说我们有可能不被任命?”喻安在气愤地问。

“你说有没有内定?有没有?”胡德行怒火中烧,直接冲到办公桌前,一伸手抓住聂力平衣襟,双手用力直接将聂力平从椅子上提起来,衣领勒得聂力平脸色通红。

“老胡,松开,别动手啊!松开!”喻安在拉着胡德行手臂,劝他不要动手,廖会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们干什么?你干什么?松开松开!”邓兴推开门正好看到胡德行抓起聂力平,他冲过去推开喻安在,用力朝胡德行胸部给一拳,胡德行猝不及防,松开双手,聂力平跌坐回椅子里。胡德行往后退几步,差点坐在身后茶几上,幸好喻安在扶住他。

“保安!保安!请到三楼组织部主任办公室,这里有人闹事!”邓兴抓过座机拨通电话,此时,组织部其他人员堵在主任办公室门口,喻安在三人走不出去。

保卫人员直接将三人带到保卫部质询室等候领导处理。

2.

公司立刻成立调查小组,小组成员有人事部主任陈志胜、保卫部主任王军、行办主任李伟光、团委书记涂冬华、秘书刘青松,组长是陈志胜。

当天下午,调查小组在四楼会议室开会。

“经过调查,整个事件概况就是这样。请大家提处理建议。”陈志胜介绍调查过程及结果后说。

“我建议开除胡德行,其他两人停职三个月扣发年终奖金。”保卫部王军说,他赞同从重处理。

“但是没伤着人,我建议,三个参与者停职一个月扣发年终奖金,在他们原大队大会上作出深刻检讨。”行办主任李伟光说,他同情这些年轻人,毕竟曾经年轻气盛过。

“兼于没有造成重大伤害,又因为都是年轻人,是公司未来。而且这个事件主要是双方沟通不畅,又不是原则性问题。我建议采用以批评教育为主处理方式,让他们三人各写一份千字检讨书,作出深刻检查。”涂冬华轻描淡写地说,完全站在年轻人一边。

“涂书记,我不赞成,像他们这样会是公司未来?绝不是,公司未来应该掌握在品行端正,为人真诚,工作优秀,不为名利年轻人手上。我同意王主任意见,一定要重罚。”陈志胜很生气涂冬华说法。

“这件事本来是个误会。是参培项目经理合格人员没有进一步任命,导致流言四起,搅得年轻人心神不宁,他们只想找组织询问,沟通过程没有控制情绪,从而引发伤人事件。这个误会根源是造谣之人,公司应该严惩造谣者。”涂冬华绝不让步,当然也有她的小九九,她也想尽快得到项目经理任命。

“那你说,他们是正常诉求?不用处理吗?那聂主任不是白受伤?”陈志胜更加生气。

“涂书记,你说聂主任受伤害不处理?你到底站在哪边?”王军巧妙地栽赃涂冬华。

“小涂,话不能乱讲啊!我们都是中层干部。”李伟光严肃地说。

“陈志胜、王军两位主任,想陷害我啊!休想!老子不吃这一套。我从没说过你们说得那些话,让我看看你们嘴脸,幸灾乐祸,心里巴不得聂力平快点倒下,你们才有机会上位!恶心!龌龊!”涂冬华骂完,收起笔记本,一抬屁股走出会议室。

“看看,简直是泼妇!不管她,小刘根据我们三人意见写一份处理建议上报公司领导。”陈志胜知道涂冬华有靠山。

涂冬华回到办公室,看见马维贤坐在沙发上等她。

“涂书记,你好!我直说!千万别开除喻安在他们,他们工作努力,都是队上技术骨干。请涂书记帮帮。”马维贤站起来说。

“我可帮不了。我在调查小组只是说说客观实事,他们就联合起来诬陷我,真是人微言轻,力不从心。”涂冬华疲惫地坐在木椅子里,直接拒绝。

马维贤原本不想找涂冬华帮忙,是建筑一大队支部书记刘红梅叫他来,刘红梅认为是正常请求,因为公司团委是年轻人娘家。

3.

为喻安在发愁,马维贤先找刘红梅,又找涂冬华,效果都不好,想来想去,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马维贤提着两斤苹果,直接去聂力平家。

聂力平住在公司基地临建房里,跟工地上临建房一样,红砖墙、青瓦顶,竹席顶棚,常年听老鼠在头顶上跑步的简易平房,一户一间十二平方米,屋外有一间四平方米厨房。

原本他早就应该分到楼房,由于房源少,公司决定先让施工一线技术干部住进去,等公司效益好起来后,再买地建更多双职工宿舍。

因此,这片临建房内住着公司机关部室主任与副主任。

此时,聂力平正围着围裙在厨房炒菜。

“聂主任,我是建筑一大队技术员兼团干事马维贤,我有事想向你汇报。”马维贤提着苹果站在厨房门口自我介绍。

“小王,你来接着炒。有人找我。请进!请进!”聂力平叫来媳妇王波。

马维贤跟着聂力平进到屋内,屋内由花布帘子将房间隔开,里面是卧室,帘子外面是客厅兼饭厅。一张方形桌子,由绣花布盖着桌面,四边有四个木制独凳,旁边是脸盆木架子,紧挨着是两个水暖瓶。家具抹得干净亮堂,地面一尘不染,一看就知晓女主人是勤快人。

“来,请坐!”聂力平将一个独凳推给马维贤,自己坐在另一个独凳上。

“聂主任,我叫马维贤,是这次项目经理培训班合格人员,成绩是第四名。我想代表所有参培年轻人感谢公司领导和您,给我们年轻人这么好培训机会,提高我们业务水平。我不绕弯子。我是喻安在学长,看到他犯这么严重错误很为他惋惜心疼。”马维贤直接说明来意。

“你叫马维贤,建筑一大队团干事?”聂力平核实。

“是,在这次事件发生之前,我可是苦口婆心地劝过喻安在他们,但是他们不听,只信谣言。我也有错,发现这个情况后,没有及时上报组织,没有依靠组织力量平息此事,我有责任。这是建筑一大队支部书记刘红梅批评我的原话。我向刘书记交过一份检讨书,现在也交给您一份,以表明我改正决心。”马维贤将检讨书递给聂力平。

“好,写得深刻,态度诚恳、真实。”聂力平看完检讨书后说。

“聂主任,我想,借此机会,代表喻安在他们向您及家人表示深刻道歉。”马维贤说着起身向聂力平弯腰致歉。

“不用,不用!”聂力平摆着手说。

“聂主任,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不敢说。”马维贤再次坐在独凳上,双手搓着手掌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不要开除他们三人吧?我已给陈主任交底,现在已放他们三人回队里。处理肯定要处理。你帮我转达他们,一定要吸取这次教训,在以后工作中注意方式方法,多向老同志学习,学技术更要学做人。”聂力平严肃地说。

“好,我一定转达到。谢谢聂主任宽宏大量!”马维贤想站起来再次鞠躬,却被聂力平按在木凳子上。

“别这样,大家都年轻过。”聂力平说。

“小马,就在这里吃个便饭吧!”王波站在门口邀请。

“不吃,他们在等我消息,我走了!”马维贤说完跑出聂力平家,向建筑一大队宿舍跑去。

最后公司保卫部下文,对动手人胡德行停职三个月扣发年终奖金,勒令在安装三大队职工大会上作出深刻书面检讨。喻安在、廖会然停职一个月扣发年终奖金,分别在建筑一大队、安装一大队职工大会上做出口头检讨。建筑一大队、安装一大队、安装三大队队长及支部书记扣一个月奖金,各队开展学习公司规章制度一个月,向公司组织部上报学习成果。

4.

同时,公司立马召开总经理办公会,讨论第二批项目经理任命。在讨论马维贤任命时,总工于光通指出马维贤是闹事同伙,发生事件后,曾找过涂冬华要求帮忙,建议不任用。

“于总,各位领导,我要说明一下。这个马维贤也找过我,代表闹事三人向我道歉,他不是同伙,而是一再地劝阻喻安在他们,可是没人听。我与李总去建筑一大队核实过,确有此事。他作为建筑一大队团干事没有做好青年思想工作感到内疚,主动担责,这是他的检讨。我在会上读一读。”聂力平平静地解释。

大家听完马维贤书面检讨,不再质疑。

第二批任命十位项目经理,其中,马维贤当上建筑一大队总工。

九月份公司又开始大批量投标工作,组建八个投标小组,先后奔赴全国各地。

十二月初,第三批任命三位项目经理,其中就有涂冬华。

不曾想,第二年6月21日铁坪变电站工程山体突发泥石流,躲避不及时,直接掩埋三个民工,一民工死亡。公司安全调查组进驻项目部,暂停涂冬华项目部经理职务,由秦钱生代理。

调查组从安全制度、安全措施、安全落实情况入手,详细地检查。

起初,涂冬华还耐心地配合,回答调查组问题。后来,她想回家一趟,向调查组长李峰请假,瘦高个安全部副主任李峰竟然不同意,还告诉涂冬华,在调查期间,铁坪变电站工程项目部班子成员谁也不准离开项目部,言外之意是把涂冬华禁闭在此。

涂冬华气得直接给总经理路由丰打电话告状。路由丰劝她忍一下,不就是一个月时间。这一下戳中涂冬华泪点,两颗杏眼泪水似瀑布般倾泻而下,泪流满面。

接下来,她不再回答李峰询问,更不在询问栏上签字。李峰问急了,她只是笑笑不说话。然后,上午去一趟工地看看,下午再到工地转转,就这样混日子。

“涂经理,我看没必要与调查组搞得这么僵。死一个人,反正班子成员肯定要遭处罚。他们调查组也很辛苦,要在一个月内拿出调查报告。我们还是多多理解理解!”秦钱生劝涂冬华。

“秦经理,你别管。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调查组工作作风,已经将项目部翻几遍,还查什么?还不准班子成员离开?横什么啊!”涂冬华越说越生气,胸脯起伏,洁白脸颊上泛起红晕。

李峰更生气,调查进行不下去,影响规定时间出报告。

他向安全部主任何胜反映,何胜又向公司总工于光通诉苦,于光通顶着光秃秃脑门,双眉紧蹙。

几天后,公司决定调整涂冬华职务,任人事部副主任。

五、

1.

陈志胜是一位干瘦矮小、尖下巴中年男人,他在人事部有五年之久,业务精通,八面玲珑,深得公司主管经营副总经理李洪涛信任。

2000年7月24日上午十一点,陈志胜坐在高背木椅上,端着茶杯准备喝一口新进“永川毛尖”。他揭开盖子,桌上电话突然响起,只好放下盖子,低头看座机号码,是组织部主任聂力平,不敢怠慢立马抓起话筒。

“小陈,你准备一下,总经理办公会决定涂冬华任人事部副主任。下午,我引她到部门报道。没宣布前,你要保密。”聂力平声音平和没有起伏,像是读一条新闻。但是对陈志胜来说,却是一声炸雷,惊得他方寸大乱。

放下电话后,他站起来,在桌前走过来走过去,他急剧地思考着。“不可能,铁坪工程还没有结束啊!安全事故处理还未下文件?是不是聂力平通知错?或者电话打错?”越想越烦噪。最后坐入沙发,平静地想想,非常肯定地认为,此事真实,聂力平做事有板有眼。

陈志胜重新端坐在高背靠椅上,重新端起茶杯,慢慢地揭开盖子,轻轻地呷一小口,既来之则安之,怕它什么?办公地原本就有,他隔壁办公室一直空着,供副主任用。

陈志胜来人事部门是五年前,那时聂力平是主任,他与聂力平配合极好,部门工作完成优质高效,每年考核都是公司职能部门第一。三年前聂力平调到组织部任主任,他便顺理成章地当上人事部主任。副主任一直没有人选,这其间他选中人选,主管人事副总经理吴其玉不同意,吴其玉中意人选他又不接受,就这样一直拖着。

“你又不同意,这样与主管领导较劲,总选不到一个合适,最后只能你自己受罪,到时别找我诉苦。”聂力平这些话是去年底给他推荐一个副主任时说,现在正好应验。

下午两点半上班,陈志胜知道聂力平有提前半小时进办公室习惯,他一点五十分便在办公室等着。聂力平两点整到他办公室。

“你小子来得早啊!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的习惯。”聂力平端着陈志胜递来茶杯。

“请老领导给我出出主意啊!我真没想到这块烫手“山芋”会落到我手里,真没想到。”陈志胜有点埋怨。

“现在。你只有一个字“忍”。”聂力平没有理会陈志胜牢骚。

“忍字头上一把刀。我得忍这个女人霸道,更得忍下属怨言,最后还要忍公司领导批评。一句话夹着尾巴做人,谁要自己不听老领导话啊!”陈志胜真后悔。

“正确!看来已成熟!”聂力平欣慰地说,然后起身离开办公室。

陈志胜心想:成熟个屁,那只是表面应付,赶走这个“温神”才是正事。

陈志胜一直视现在职务为鸡肋,丢又划不来,握住又没有赚头。非常羡慕聂力平职位,就是组织部副主任,也有强大吸引力,管理中层干部,那才最有油水。

三点整,聂力平带着涂冬华走入陈志胜办公室,聂力平直接坐在沙发上,陈志胜立马从高背靠椅上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

“小刘,端两杯茶过来!”陈志胜朝门对面办公室喊。

刘青松端着两杯茶水走进来,知趣地放在茶几上,一个推到聂力平面前,一个推到涂冬华身边。在聂力平主持下,谈话很融洽,陈志胜热情地说着欢迎词,涂冬华微笑着客气,三人脸上始终洋溢笑容,一派“和气”。

陈志胜在知道涂冬华主管职工培训后,主动介绍培训工作。今年培训大纲已通过总经理办公会,现在准备按照大纲要求开展培训。但是他没有给涂冬华讲职工培训工作实际操作情况。

每年制定培训计划,邀请各职能部门各专业相关人员来讲课。由于经费有限,授课人员只算出差,没有课时费,其他部门不太配合,往往培训计划只完成三分之一。余下费用,经公司领导研究,用于投标开支,年终组织部考核时不扣分。就是说职工培训工作不可能成为人事部工作亮点。

2.

在涂冬华整理办公室之际,陈志胜没有闲着,抽空去找主管人事副总经理吴其玉。

吴其玉是一位矮个,肥胖,满头花发中年人,此人最大特征是说话慢条斯理,不慌不忙,脸上永远堆着笑容,会用三言两语将原本是他本职工作推得一干二净,仿佛本来就是替别人做事情。还有一个特点,瞧人眼神恍惚游离,你可以认为他在瞧你,其实他哪也没瞧,从他心里讲他瞧不起这个公司任何人,因为他有着高贵出身。他远房表哥与远房表姐全在大城市工作,之所以屈居此公司,只怨他身体不争气。哮喘病从他二十二岁开始一直折磨着他,让他无法大展宏图。这是他讲人生历史时常讲一句话。

当初,他从学校分来后,由于有哮喘病,照顾性分在基地建设项目部,就是不用出差。他上班从不按时,有事时在基地建设项目部技术室,无事时他定在去医院路上。他就这样傲慢地工作着。

六年后,他远房表哥来山城调研,顺嘴提一下他这个病恹恹远房表弟,当地马上派人来征求意见,是留在这个公司还是到当地任闲职?他一想自己这个身体,肯定不能给他远房表哥表姐丢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这个公司吧。于是,很快,他就被任命为公司副总工程师,十年后提升为公司副总经理至今。

他是照顾性当官,一点业绩也没有。就是当副总工程师期间,他也没去过一个大型工程项目部,一直在基地建设项目部盖房子。因此,他一般不参与公司内部派系之间争斗,保持着特立独行。主管人事部有两年,主要是因为他远房表哥与远房表姐已离休退居二线,他不得不做点实事。

吴其玉从心里讨厌陈志胜,认为他就是一小人。但是在现实里,往往是小人得志。经常被陈志胜逼得去做违心事、去开本可以不开的会议,去听本可以不听的劳务纠纷,对于养尊处优的他来讲简直是遭大罪。现在又不晓得这个小人又在搞什么坏事。

“吴副总经理,是这件事。不是每年都要做一次基层职工岗位考核评估吗?以往是在下半年做此事,我与涂副主任商良,想提到这个月底开始到各项目部去评估。一方面可以尽早将评估结果上报公司领导,尽早对绩效考核制度进行修正。另一方面表示人事部增加领导力量,各项工作必然会提前完成。现在请示您,同意不同意?”陈志胜得意地说,他心里觉得好笑,因为吴其玉做任何决策都很难。此时,那两道浓眉便拧成一个结,两眼一片迷茫,他想看清楚事情真假。陈志胜肯定不让他看清楚。

“听我家小刘说,医院里又进一批国外治哮喘新药,你要不要?我叫小刘给你开一些,你试着用一下,万一效果好,那你就可以少受罪啊!”陈志胜立马把话题转到吴其玉病上,让他没时间思考。吴其玉深受哮喘折磨,现在不管是处方药还是零售药全都要,能缓解就好,更不敢奢望治愈。

“可以,可以。都可以!”吴其玉赶紧答应,但他直觉此事与涂冬华有关。他只得在心里悲凉地想,又要遭路由丰批评。

3.

周一例会,是公司机关职能部门必开会议。人事部在陈志胜办公室召开。在会上陈志胜照例听部门人员汇报上周工作完成情况,安排下周工作任务,最后介绍新来副主任涂冬华,主管职工培训工作。

涂冬华清清嗓子,准备开口发言。部门办事人员原先集中精力听陈志胜讲话的神气瞬间消失,一个个睁着乏散眼神不知所措地游动。或转动着笔,或在笔记本上乱写,或瞧着窗外花盆。而陈志胜跷着二郎腿,吸着烟,看着桌上文件,全然没有听她讲话。

“这几天,我认真研读今年公司职工培训大纲,最大体会是职工培训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公司职工管理水平提升,关系到公司提质增效。我提一个建议,在部门每周例会里一定要提一提职工培训工作。陈主任可不可以?”涂冬华强势提议,才不在乎这些人眼神与态度。

“当然可以,而且是必须。下周由涂主任亲自布置职工培训工作。好,散会!”陈志胜一脸笑容地应承着,其他人员一听到“散会”两个字立马起身向办公室外走去。

“陈主任,有关职工培训工作,我想先同你商良一下。”涂冬华没有离开。

“请讲。”陈志胜微笑着望着涂冬华。

“是这样,针对职工培训大纲我提出一个培训计划,突出今年职工培训重点是送变电工程项目部相关人员。计划用两个月全覆盖培训,做到不留死角。请陈主任看一看职工培训计划,提提宝贵意见!”涂冬华一口气将计划讲出,讲得有点激动,鼻尖上竟然冒出一点汗珠,同时将她亲自编制的职工培训计划递给陈志胜。

“这个职工培训计划我就不用看了,你提出来,肯定也代表我们部门意见,直接送公司领导审吧!如果把职工培训重点由原来火电厂工程项目部修改为送变电工程项目部,这可要主管领导及公司负责人审批。要不这样,让小刘传阅给相关领导,领导同意,就可以开始工作。”陈志胜仍然藏有私心。

他知道,传阅时间越长,开工时间会越晚,完不成可能性越大。

“小刘,来一下。你做个公文处理签,把涂主任相关资料传阅给公司领导。”陈志胜不等涂冬华回答就安排办事人员刘青松。

一周后,涂冬华来到陈志胜办公室,有点兴奋地将公司领导审批同意的培训计划递给他。他赶紧双手捧过来,恭恭敬敬地翻看,读得认真仔细,同时还不停地点头称赞。

“我想下周就带着人开始实施。讲课人需要四人,主讲安全、工程、财务、技经方面课程,我讲公司现状及公司未来发展。还得有一位保障人员,负责我们出行及食宿。讲课人员是不是由各职能部门派出,保障人员由我们部门出?”涂冬华急切地问。

“是,我们部门人员主要做好保障工作,讲课人由各职能部门专业人员来讲,讲得专业,职工听得懂,听得进去。接下来是发通知,通知里有授课计划及各职能部门授课人名单。这样,让部门办事人员李丽发通知,她本身兼着职工培训工作。”陈志胜热情地介绍。

涂冬华在办公室等着李丽下通知,临到下班前,李丽披着亮顺长发,带着一头洗发香波的香味走进来,这是偷回宿舍洗澡了。

“涂主任,各职能部门都说派不出人员参加培训讲课。没有授课人名单,通知发不发?”李丽问。

“我问一问,再说。”涂冬华走出办公室,亲自到各职能部门了解情况。各职能部门领导委屈地说明,已安排参加人事部门基层岗位考核评估人员,不能为同一个部门之事再派人,有职能部门甚至答应评估人员可以参加培训讲课。

她才知道原因竟然出自人事部门。

“陈主任,陈志胜,你啥子意思?”涂冬华直接冲进陈志胜办公室大声问。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吴总催的,他主抓基层岗位考核评估之事,是他前几天催办。怨我,事多给忘记!实在对不起!”陈志胜顺理成章地拿出吴其玉这个挡箭牌。

他坐在办公室内得意地喝着新茶,“呯”地一声隔壁办公室传来关门声,瞧着涂冬华气愤地提着挎包从办公室门前走过,他想:“跟我斗,还嫩点!”

4.

2000年9月15日,公司对铁坪变电站工程项目部安全事故作出处理:免去涂冬华同志人事部副主任职务,任人事部主任助理,保留副主任待遇,扣除全年奖金;对原铁坪变电站工程项目部副经理秦钱生、总工周艳超扣除两人全年奖金。

当后勤人员把隔壁办公室“副主任”牌子取下时,陈志胜正在郁闷,主管公司经营副总经理李洪涛根本没有帮他,不是说好调走涂冬华吗?结果是任助理。

“小陈啊!不要气馁,慢慢来,总有机会。”李洪涛亲自打来电话安慰,他的亲信不能不管。

陈志胜决定涂冬华仍然做职工培训工作,只等她休完年假后。

9月底,陈志胜不敢怠慢,亲自给安全、工程、技经等三个职能部门主任打电话确定参加职工培训工作组人员。很快以涂冬华为组长,三个专业人员及一个人事部培训人员、一个司机等六人组成职工培训工作组,决定10月20日出发,去市内五个送变电工程项目部。这五个项目部位于市区西南方向,武陵山脉。

5.

2000年10月10日,铁坪变电站工程竣工移交,秦钱生照例穿着深灰色工作服戴着红色安全帽站在变电站大门口,由李忆刚给他拍照留影,用得是秦钱生用了十年的照相机。

秦钱生安排当晚铁坪变电站职工聚餐,就在基地附近“好来”火锅店,他还叮嘱李忆刚记住打电话请涂冬华。

那晚天气格外冷,下着雪雨,滴在脸上冰凉。而“好来”火锅店内却热气蒸腾,人们脱下羽绒服,穿着毛衣、衬衫,围在翻滚着红汤火锅边,举着筷子吃着、吼着地猜拳,喧嚣异常。

涂冬华来得早,与等在桌边秦钱生聊起来。

“小涂,工作轻松些吧?肯定比工地工作量少!”秦钱生问。

“无官一生轻,这样最好!老秦,你痛风病好些没有?”涂冬华想起秦钱生病痛时样子问。

“就那样,时好时坏,这种病又不能根治。还是以前吃太多海鲜,嘴馋惹的祸!”秦钱生检讨着。

“涂经理来了,你好!”周艳超主动与涂冬华握手。

“涂经理也来了,你好!我们铁坪项目部人到齐了!”李忆刚一进店就抢着与涂冬华握手。

“别乱叫,叫我涂助理!”涂冬华更正。

“我们才不管呢!在我们眼里你就是原来涂经理!到哪都这样叫!”随后进来的王海龙主动握着涂冬华手说。

“涂经理,我来了!”何晓凤铃铛般的声音跑进来。

“我也来了!涂经理!”刘运来扯着宏响噪音大步走进来。

涂冬华首先提杯,她眼里含着泪花,为这些一线职工的真情感动,仿佛又回到铁坪变电站工地。

六、

1.

2000年10月20日中午,涂冬华他们穿着深灰色工作服冒着秋雨,来到第一个培训点青草变电站项目部。青草镇位于高山密林里,山石嶙峋,山路湿滑。

项目部租住山腰一户农家,有四间石头屋,屋前由石板铺成长形晒坝,屋后山坡上成片竹林,浓郁茂盛。左边第一间屋内支起五张行军床,铺上自购棕垫与棉被、枕头,一张行军床上放着一台手提电脑,一位年轻人正蹲在那里打字,看到涂冬华他们进来,忙站起来招呼。

“是涂主任吧!我是新来大学生宁思豪,负责接待。请大家休息一下,我到厨房打水去。”宁思豪双手提起两个暖水瓶走出石屋,向最右边小石屋走去,不一会儿,提着两个热水瓶,拿着叠装纸杯走来。

“来喝茶,喝茶!”他熟练地抽出六个纸杯,放茶叶、倒开水,先给涂冬华端去一杯。

“小宁,要更正一下,叫涂助理。钱经理好久回来?你们这个点有几个培训人员?”涂冬华接过茶杯问。

“钱经理马上到,刚才还给我打电话。我们这个点有四个要培训人员,技术员、安全员、质检员、技经等各一人。大概下午一点多才能从山上回来。”宁思豪介绍。

“有小黑板没有?我们讲课时要用?”高个壮实卫东进问,他是安全部安全专责。

“没有。昨天上午才将这间放农具房间腾空,打扫出来,下午钱经理从镇上采购床上一切,就是忘记采购小黑板。”宁思豪抱歉地说。

“那就不用黑板吧。”卫东进望望涂冬华建议。

“不行,我有数学公式要写出来!”瘦弱矮小马茶妹反对,他是工程质量部工程专责。

“现在条件艰苦,自己克服一下吧!”中等微胖李兵劝着,他是经营管理部技经专责。

“钱经理啊!你现在在哪里?我们已经到。有一件事,要麻烦你,我们需要一块小黑板、一个黑板刷,还有粉笔,讲课用。你现在能不能帮我们买到?那太好!”涂冬华合上翻盖手机,有点生气地瞧一眼人事部培训员李丽。

李丽身材苗条,中等身高,肤色微黄,与涂冬华站在一起,反而突出涂冬华娇白细嫩。为遮丑,她脸上总是抹一层厚厚脂粉,身上散发出一股剌鼻“香气”,这种“香气”浓烈而张扬,强势地侵入人们鼻孔,而她鲜红嘴唇则强占人们视线,是一种视觉与味觉上侵略,让人不舒服不适应,从而产生反感。

涂冬华与李丽住在左手第二间石屋,是项目经理钱程办公室加宿舍。钱程与培训组四个男人睡左边第一间石屋,项目部其他人员睡左边第三间石屋。

原计划,第二天上午每个讲课人员讲一个小时,从早上八点开始,到中午十二点结束。结果,只有涂冬华讲公司发展正好用一个小时。马茶妹只讲十五分钟就肚子痛、拉肚子,回石屋休息。李兵讲两个小时,主要内容是施工预算编制,照着教科书读,不板书。卫东进直接拿出安全规程,宣读一遍,只用半小时。接受培训四个人笔记本上只写有公司发展内容,下午考试,答得五花八门,不得要领。

吃晚饭时,涂冬华接到秦钱生电话。由于他离开青草变电站项目时是从公司直接走,同事帮他收拾行李,遗漏了他的“木匣子”,在电话里再三叮嘱她一定帮他带到水长变电站。

这里涂冬华第一次听到秦钱生有一个“木匣子”。

晚饭后,涂冬华与李丽来到左手第一间石屋内,她看到三个讲课人员与司机张青在闲聊。石屋墙面坑坑洼洼,深浅不一的石灰色,或暗或明地裸露着,在屋内唯一白炽灯照耀下,形成各种怪异影子,在墙上地上移动或聚集。

“明天早上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去下一个培训点。现在开一个小会。”她站在屋中间很严肃地说,大家停止交谈,知趣地翻开笔记本。

“我想问一问,大家认为职工培训是什么?”她坐在项目经理钱程床上。

“职业培训,也称职业技能培训,是指对准备就业和已经就业人员,以开发其职业技能为目的而进行技术业务知识和实际操作能力教育和训练。”卫东进抢着回答。

“那今天培训达到目标没有?”涂冬华又问。

“他们文化程度太低,可能听不懂。”李兵辩解。

“也可能是时间太短,没有复习好,下午考试做不出来。”马茶妹紧跟。

“都是听课者问题?你们没有问题吗?你们全部照本宣科,听课者,像坐过山车一样,云里雾里地穿梭。这说明讲得太空泛,太教条,让人记不住。必须改变。怎样改?那就从我们每人讲稿内容上改。在紧扣培训大纲要求前提下,用大家工作实例,讲出必学内容,讲出学习重点及考试重点,让听课者记忆深刻,提高答题水平。这样,今晚就辛苦大家。我陪着大家一起修改。”她说完,拿出讲稿翻看修改。

李丽将培训记录本放在床上,给每个人倒上茶水。

卫东进坐在床边条凳上,叠起被子当桌子,放上教科书、讲稿和笔,一边翻看一边修改。头顶上桔黄灯光,在眉宇间闪动。

李兵坐在床上,把枕头放在膝上当桌面,翻看一眼床边教科书,再看一眼枕上讲稿,在讲稿上打着叉或写上字。他影子在墙上低头抬头,变换着思绪。

马茶妹披着一件工作服,坐在被窝里,双腿蜷起,由双膝盖顶起被子构成一张桌面。他在这个桌面修改讲稿,看一会儿,想一会儿,再用笔逐字逐行地改。墙上影子比本人胖一圈。

喝茶、低头修改、交涂冬华看,听涂冬华建议,回到原位置继续修改。接着喝茶、低头修改、交涂冬华看,听涂冬华建议,回到原位置继续修改。夜色在他们反复循环劳作里隆重起来,雨声轻轻地拍打着窗框。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一刻,卫东进喝着没有茶味的茶水,望着马茶妹,他与李兵已改好。李丽已经靠在床边打起瞌睡。

最后在涂冬华亲自指导下,马茶妹才勉强修改完毕。

2.

第三天早晨六点多,培训小组顶着阵阵秋雨,行驶在迷茫湿雾里,一路上沿着盘山路跋涉,走省道、走县道,走乡道。保口输变电工程在山顶上,项目部租住在山腰保口镇一家农户独院里。

下午两点多,他们“金杯”车开到院门口,一位五十来岁,头上扎着白帕子厨师从底楼第二个房间走出。他站在铁门内问是干什么?回答说是公司培训小组,他才推开铁门。

进到院子里,院坝内是一栋两层高楼,楼前场地上堆着电缆及牵张机等物资设备。他将六个人带上二楼,掏出钥匙打开一套间。

“你们住在这里,厕所在楼道端头。饿吧?一会儿下来吃面。”他说完就下楼去。

这是一个大套间,三个小间,一个客厅。客厅内茶几上摆放着茶杯,小间内放着两个上下床,可以住四个人。涂冬华与李丽住一间,其他四人住另外一间,还有一间是项目部经理住房,锁着门。

一刻钟后,那个当地厨师站在楼下场地上喊他们下来吃面,大家饿坏了,一人一大碗鸡蛋面,十分钟不到,连面条带调料汤全灌入肚里,每个人回到房间倒头睡下。

半小时后,客厅里传来播放声,大家发现卫东进在看电影《黑客帝国1》。涂冬华要求关掉,叫大家坐在茶几边看专业书备课。

晚上八点多,他们饿得饥肠辘辘,卫东进去一楼厨房问过三次,厨师坚持等山上人下来一起用餐。

大约晚上十点多,一束强光从院外射进来,两台“三菱”越野车先后开进院坝,从车上下来十多个人。

一个矮胖秃顶男人几步冲上二楼,在走廊上高声喊着:“对不起,让涂主任等着急,实在对不起啊!手机没电”项目经理罗前勇说。

涂冬华听到项目经理罗前勇声音,立马走出套间。

“开饭!开饭!”厨师提着大勺站在院坝里对着二楼大叫。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更快更安静,一坐下就端起碗,谁也没空讲话,就两个动作:刨饭、夹菜,很快蒸格里米饭腾空,再过一会儿,桌上大碗菜也腾空,最后上一盆肉汤眨眼间瓜分干净。

“吃完!大家好好休息去吧!明天还要参加公司培训。涂主任,哦,涂助理,你还有没有其他要求?”罗前勇用餐巾纸擦着嘴问。

“没有,只希望大家都参加。”涂冬华提起手包说。

第四天,早上五点多,罗前勇敲开涂冬华房门,向她请假去参加送变电公司调度会。

当天早上八点开始培训,大家围坐在茶几周边,小黑板放在电视柜上,按照涂冬华安排,她先讲,然后是卫东进讲,再就是李兵讲,最后是马茶妹讲,正好在十二点结束。

午休后,项目部学员参加考试,规定用两个小时答题。认真听、认真做笔记学员,半小时就答完题目交卷。没有认真听学员,一个小时后,还是答不起,在已交卷同事指点下,勉强做完考卷。

晚饭后,涂冬华召集培训小组开会时说,她比较满意这个点培训成果,虽然仍然有三分之一人员达到及格水平,但是讲课人员都努力,各自讲法改进不少,至少能将理论知识融入实际工作中,学员能听懂并且能回答出考题,这算是一大进步。下一步,力争及格人数达到七十分以上。

晚上九点多,涂冬华接到陈志胜电话。

“涂主任,你好!辛苦了!”陈志胜小心地说。

“先更正一下,请陈主任还是叫我涂助理吧,免得乱规矩。请问有事吗?”涂冬华紧锁着眉头问。

“哦哦!涂助理,是这样,上级财务部门来公司检查,要调看工资总额部分相关资料。因这个资料一直是李丽管理,现在只好叫她回来一趟,等检查完毕立马归队。你看行不行?”陈志胜很着急地说。

“不行,陈志胜,陈主任,当初我出发之前找过你,你是拍着胸脯说大力支持,绝不干扰培训。”涂冬华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那一晚,马茶妹一直在跑厕所、拉肚子。卫东进基本没有睡,守在马茶妹床边,闹腾到凌晨,马茶妹痛得更厉害,他叫醒司机张青,把马茶妹送到镇医院。经医生检查诊断为急性胃肠炎,立马住院。

第五天早上七点多,涂冬华先给项目经理罗前勇打电话,请他派人来镇医院,守护培训员马茶妹治病,病好后直接送回公司。

涂冬华带着剩余人继续前行。

3.

当天下午六点多,涂冬华一行来到水长变电站工程项目部。水长变电站项目部租住在农户家里,正好项目部在开会,培训人员齐备,于是,吃晚饭后立马开始培训,第二天上午考试。

第二天上午,秦钱生看到涂冬华他们忙完考试,收好卷子,准备吃午饭。他来到涂冬华临时住处取回“木匣子”。

“老秦,这个木匣子重要吗?”涂冬华疑惑地问,同时从她提包内取出木匣子交给秦钱生。

“个人爱好,个人爱好。”秦钱生快速地回答,怕涂冬华深问。

“痛风引起拄拐杖?”涂冬华看见秦钱生竟然拄着拐杖。

“这几天有点痛。”秦钱生捧着木匣子,拄着拐杖说。

“老秦,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们铁坪项目部人员什么时候再聚一聚,我真想大家!”涂冬华真诚地说。

“我来安排!”秦钱生仿佛又回到铁坪项目部接收工作状态。

他们培训组回到镇招待所批改卷子,涂冬华开始猛烈地咳嗽,而卫东进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地打,可能是照顾马茶妹时受凉。

“是涂主任吧!我是财务部聂小萍,实在对不起。上级财务部要求明天到上级汇报季度报表。因为李兵有一个亲戚是上级财务部副主任,公司决定让我带上李兵去,实在对不起!”晚上十点多财务部副主任聂小萍打来电话,吵醒涂冬华,她不情愿地听着,由于睡前吃张青买的止咳药,脑袋有点晕。

“好吧!那让李兵留在水长,由项目部派车送他回公司。”涂冬华说完便挂断手机,她已习惯这些突发事件,只要求自己身体挺住。

接下来两个培训点有点远,路上往来要两天。涂冬华带着卫东进、李丽用五天时间跑完。

由于马茶妹与李兵离开,涂冬华与卫东进两人均增加一小时课程,再加上两人本身有点感冒,涂冬华咳嗽,卫东进发烧。

培训结束后,两人直接住进医院。

4.

2001年初,已是人事部副主任涂冬华制定全年职工培训计划,计划培训重点是电厂建筑安装工程项目部,她选三个点,其中就有刘红梅所在贵州郝风电厂工程项目部,刘红梅已是这个项目部党总支书记兼副经理。

7月10日,山城正是酷暑时节,而贵州却是避暑天堂。涂冬华带着培训队伍,从炎热往清凉进发。从山城火车站直达贵阳车站,再坐贵阳到昆明列车,来到顺发火车站。

顺发火车站是一个小站,没有围墙,有一栋两层调度室立在铁轨旁边,紧挨调度室有一间红砖平房,红砖平房靠铁轨墙面与靠马路墙面对着开两个门,靠铁轨门口上挂个“出站”木牌,但是进红砖平房后,往后看,发现那个门木牌别一面竟然写着“进站”,一门两用。人们知道,只要穿过这个红砖房就可以上下火车。

涂冬华他们一下火车便望见刘红梅,她微笑着大步走过来,抢过涂冬华背包,热情地说:“欢迎!欢迎!大家跟我走!”

穿过红砖房间,便看见一辆银灰色“金杯”车停在马路边,司机一见刘红梅出来,立马跳下车,拉开车门,让涂冬华他们依次上车。车行四个多小时,来到施工工地。

在一片新推平坝上由红砖砌成一个独立围墙,肯定就是项目部临建区,围墙内立着一栋两层高小楼房,是项目部招待所和项目部办公区。还有四排平房,是职工宿舍,平房之间立起树干上横拉着铁丝,晾晒着衣物与被褥等,还有人在平房之间开垦一块田地,用碎砖块围起。仍有两排平房正在砌地基,还没有建成。

围墙外面左边两公里处有一大片开阔地,很多大型挖掘机高举着挖斗在奋力开挖,那是火电厂主厂房。

涂冬华一行来到临建区简易铁大门前,由人从里面推开铁门。

“刘书记回来啊!”推开铁门老工人向坐在副驾驶刘红梅打招呼。

“是啊!吴师傅谢谢!”刘红梅笑着回答。

接下来三天,涂冬华严格按照培训计划,开展各项培训工作,先后完成项目部技经人员、工程质量人员、安全人员等业务培训。虽然时间有点紧,但是在讲课人员密切配合和刘红梅后勤保障下,整个计划如期完成。

第四天晚上,涂冬华带着培训组其他人员,专门在项目部食堂请各级领导吃一顿便饭,算是感谢领导们大力支持,这是刘红梅主意。期间项目部经理周启栋安排由刘红梅陪同去黄果树瀑布参观一天。

第五天,一大早,还是那辆“金杯”车,等在临建区招待所楼下。刘红梅从副驾驶室下来,把车门打开,此时,涂冬华等人从招待所二楼下来直接上车。

“给大家准备四个面包、两个鸡蛋、两瓶饮料,算早中两餐。预计下午一点多到达黄果树瀑布景点。”刘红梅边发边说。

他们直接开到景点,在车上吃得午餐。

在瀑布下方田耕上有几个人背着相机等着,看见他们走来,主动搭讪,邀请照个相,说是快照可以立马取走。刘红梅组织大家背对着黄葛树瀑布景点拍合影。

然后,由照相人指引,沿着山腰石块夹缝小路走进瀑布里面岩洞。岩洞边飞流声像重磅铁锤,一下又一下从头顶砸向脚下深潭,震聋发聩,排山倒海般奔涌下来,脚下蜿蜒小路晃动起来,每个人身体也随着轰鸣声摇摆,步履蹒跚,缓慢地走出岩洞。

站在瀑布侧面石块上,两耳仍然嗡嗡响,双腿发软。滚滚而下瀑布,气势磅礴,巍峨壮观。

涂冬华和刘红梅两人头发与衣服被溅起飞流淋湿,两人拿出纸巾擦拭着头发与脸面。

“面对崇山峻岭,人类真如蝼蚁般,那些名利真是不足挂齿。”刘红梅发出感叹。

“这是高贵而孤独地叹息。不真实,不实在。”涂冬华不认同。

“小涂啊!还是不要太现实,有理想与豪情才有精神。就说这个壮观恢弘的黄葛树瀑布,是上河床河水持之以恒,经历千辛万苦不懈地冲刷,才冲开这个断面,让河水落到下河床而形成。它揭示一个真理:任何理想都要经历艰苦奋斗才能实现。”刘红梅坚守实干。

当她俩来到黄桷树瀑布边山坡上时,看到坡上贫瘠荒地上有一小片梯田,由石块隔开,极为珍贵。林间隐匿着青瓦石屋,冒出炊烟。

“明天我就回去,你要带点东西还是一句话?”涂冬华不想让刘红梅展开话题,她知道说不过刘红梅。

“端端今年要上小学,我这个当妈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往家寄钱,满足儿子所有愿望,也算对儿子一点弥补吧!实际上是一种自我安慰,感受好一些,不再自责和内疚。但是我知道,儿子幼小身心早已备受伤害,他笑声里,能听到叹气,每当此时,心如刀绞。”刘红梅说满目愁容,泪眼婆娑。

“那你愿不愿意调回公司本部,这事我可以帮你啊!”涂冬华心痛地说,她不愿看到刘红梅难过。

“回公司又能怎样?像你一样带着人到处去检查工作,还是不能陪伴儿子身边,真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刘红梅没有同意。

“想儿子真是一种折磨。”涂冬华感同身受地叹气。

“是啊!不过工作越忙越好,忙起来就没有空想孩子。实在想得很,就打一个电话回家听一听儿子那稚嫩声音,然后放下电话后大哭大骂自己是狠心母亲。”刘红梅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们都是狠心母亲,不称职母亲!”涂冬华不禁跟着落泪,还好培训人员正挤在照相地方,等待照单人相,没人注意。

5.

2002年初,公司职工培训计划重点定为三个建筑大队和两个安装大队,其中就有建筑一大队。马维贤作为建筑一大队队长亲自接待涂冬华培训小组。

当涂冬华带着培训小组来到建筑一大队会议室时,只见会议室已经布置成一个教室。左边墙上挂着一条横幅,写着《2002年建筑一大队职工培训班》,横幅下方放一张课桌算是讲台。再往右便是课桌,课桌整齐划一地摆成横三排,竖三列,每个桌上放着一只圆珠笔、一个记录本。参培学员清一色深灰色工作服,安静地坐在课桌前。

“欢迎公司领导,大家鼓掌!”马维贤看见涂冬华走进会议室,马上从第一排第一列座椅上站起来,并伸出手来,与涂冬华及培训小组成员一一握手。

一切按照涂冬华计划进行。马维贤严格遵守培训课程要求,一直坐在座位上认真听讲、认真记笔记。上午十二点所有课程讲完,涂冬华上台表扬参培人员,同时,通知下午一点半进行培训考试,希望大家认真对待不缺席。最后请建筑一大队队长马维贤讲话。

“首先感谢公司人事部专程到一大队给我们职工培训业务,你们辛苦了!然后谈一点感受。建议在职工岗位技能培训基础上增加职工素质培训,提高公司职工凝聚力和向心力。一个不成熟想法,请涂主任批评。最后强调下午参考纪律,严格按照涂主任要求,不能缺席不能迟到,考出建筑一大队职工业务水平。谢谢涂主任!谢谢大家!”马维贤不温不热地提建议,惹得涂冬华一脸不高兴。

“涂主任,午饭我们招待!”马维贤像没事人一样。

“谢谢,马总。有规定!对不起,我们走了!”涂冬华敷衍着。

涂冬华在人事部工作第四年(2003年),当上人事部主任。陈志胜如愿以偿地当上组织部副主任。

同时马维贤提为公司副总工程师兼双基火电厂建筑安装工程项目经理,刘红梅任公司工会副主席兼工会办主任。

七、

1.

2005年初春,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气温变化大。

此时,秦钱生在秀丰变电站施工,项目经理是王海龙,他需要更加用心用力地帮衬这个小老弟,让他迅速地成长起来,成为公司项目经理人才。

秀丰变电站工程开工后,王海龙父亲过世,母亲又病危,秦钱生催着王海龙往家赶,他在总工周千和配合下,支撑着整个施工现场工程进度。不分昼夜,吃住在工地,同施工人员一起住在施工棚里。

施工棚上下四周全是彩钢瓦,挡风、遮雨,但是不保暖,棚里与棚外一样潮湿阴冷。三天后,他腿又开始痛起来,一按一个坑。他不出声,瞒着周千和,继续奔忙在工地上。

王海龙回到工地第二天,秦钱生撑不住病倒,送往医院,还下病危通知,吓得刘菊秀直哭,叫回来两个儿子,守在秦钱生身旁。

经医生抢救,转危为安,转入重症病区,又转入普通病区。

这家医院他常来,平均一年住两次,医生与护士都成熟人,大家见面总是问:“来了?”他拄着拐杖微笑着回答。

住进普通病区头一周是项目部领导、聂力平带着战友、喻安在带着年轻项目经理,最后是铁坪项目部首批人员等成群结队地来看望他,床边堆满鲜花与水果。

第二周就清静下来,两儿子看到父亲身体恢复起来,又没有什么事情就放心走了。

2.

秦钱生躺在病床上想得最多还是以前奋斗经历。

他打开“木匣子”拿出最底下一张照片,照片上变电站的名字是“鸡丰变电站”。

秦钱生与聂力平是同一年退伍,一同进入建筑公司,被分到电气队同一个电工班当电工。

电工培训三个月,对秦钱生来讲就是熟门熟路,他在部队也是做电路维修,但对聂力平来讲就得从头学起。秦钱生不惜力地教会他很多电工操作,聂力平熬更守夜地读电工书籍,也不甘落后。

记得那年夏天,酷暑炎热。

他们第一次参加电气安装工作,地方在主厂房控制层,工期紧,任务重。

班长梁永带领他们六人,开展电气操作箱、盘、柜二次控制线的放线、接线工作。他们蹲在盘柜间窄缝里,对密密麻麻的控制线进行标识、排线、接线、理线等,不着声地干半天,大汗淋漓,中午,盒饭由食堂送到工地,快速吃完,接着干。

一天下来真累,腰酸背痛,其他人喊撑不住,他俩体质好,扛得住。日复一日,早起贪黑,终于三个月完成。接着又转场到新工地,准备出发时,梁永班长把秦钱生与聂力平留下,让他俩完成屏内核线、配合调试工作。

在秦钱生主导下,他们按施工图逐步查对,对小差错立马修改,大差错先记录,等确认之后统一修改。虽然工作量没有前期施工劳累,但是要细心认真核对,不能出现一丝差错。幸好秦钱生在部队经历过,有一点经验。聂力平也不偷懒,跟在秦钱生身后边做边问边学,经验与知识一个不漏地全学到。

早上,两人第一个到厂房,开展逐步核对,同时配合调试工作,下午下班时,他们最晚一个离开厂房。有时配合调试需要加夜班,他们两人没有怨言,密切合作。最终不仅按期完成屏内核线,还赢得调试人员得好评。

不久,队上领导派两人单独去完成一个小电厂二次接线工作。

任务重,时间紧,给他们三天时间。

秦钱生背一个大挎包,装入二十个馒头,一个大茶杯,这就是他们两人三天伙食。他带着聂力平早上七点进厂房开始干活。

“我们三天后出厂房!怎么样?”秦钱生问聂力平。

“行,没问题!”聂力平钻进另一个机柜回答。

干到晚上实在撑不起睡在厂房地板,早上一睁眼接着干,饿了啃一口馒头,渴了喝一口白开水,不停地标识、排线、接线、理线等,三天三夜,按时完成,一次测试合格。

两人不服输的拚劲感动大家,班长梁永在班会说:“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其他人要向他们学习。”

还有一次出差到四川县城小机组支援,工作量不大,就是交通不便。坐半天火车,再转坐长途汽车五个小时,到县城天都黑了。

两人在县城吃完一碗面条,然后,找来两辆摩托车,说是去电厂工地,摩托车手说要半小时,是到这座山另一边,大概有40公里。

一路上全是盘山小路,天黑,秦钱生与聂力平高举着手电照路,不一会儿,两人就不知方向,由着那两个摩托车手开。

看到工地塔吊上灯光时,开在前面聂力平坐的摩托车一下子翻到沟里,只听聂力平一声惨叫!等秦钱生那辆摩托车赶到时,见到摩托车手扶着聂力平靠在摩托车身上,两人全身都是泥巴。

“大哥,他腿受伤还流血,用毛巾扎着,你得帮我把他绑在我身上!”聂力平的摩托车手对秦钱生的摩托车手说。

“快走吧!到电厂工地肯定有医生的。”秦钱生那辆摩托车手说。

那晚秦钱生一个人实实在在地干了一个通宵,完成两个人工作。测试合格时,他正在工地招待所睡大觉。

那时年轻力气壮,能熬夜也能饿还能累,部队里锻炼出得好身板,干起活来一个顶两,使不完的力气。

六年后,秦钱生由副班长、班长、技术员,再到队总工助理,转任鸡丰变电站工程项目部副经理,最后任北山变电站工程项目经理。

聂力平由电气队团干事,到公司办公室秘书,再到公司办公室副主任。再任办公室主任、人事部主任,现在是组织部主任,掌管中层干部任免权。

逢年过节时,他们退伍军人要在一起喝酒、聊天,他们两人相互称着“师兄师弟”,怀念着年轻时奋斗历程。

来铁坪变电站工程项目部,是聂力平亲自给他打电话通知,同时问他愿不愿意去?

“愿意!身体好得很!没事!”秦钱生答应得很干脆。他知道聂力平为难,肯定找不到第二个愿意给涂冬华当副手的人,他不应承下来真不知聂力平怎么办?

那是南汇变电站工程施工,秦钱生是项目经理,周艳超是技术员,而当时王海龙和李忆刚则是才毕业技校生。

南汇变电站施工工地在南区南山里,正值雨季,连绵不停。秦钱生带着这些年轻人第一批来到施工标地,开展测量。

在测量之中,周艳超与李忆刚争论起来,李忆刚坚持测量数据,周艳超尊重施工图数据。秦钱生肯定周艳超是正确。为此,他陪着李忆刚复测三次,又陪着他运用公式计算,最后发现李忆刚用错一个公式。至此后,秦钱生成为李忆刚“真正”老师。

在开工前,王海龙根据施工地理和施工组织方案制定出一份安全技术措施。他交给总工吴起过目,吴起一看全是从教科本上搬下来,让他重写。王海龙躲在农舍里,熬一天又拿出一份来给吴起,吴起快速地读一遍,仍然又叫他拿回去重写,也不说要改哪些,反正就是措施没写到位。这样反反复复到第三次,把王海龙惹毛了,直接将安全技术措施稿扔到吴起脸上,撂下一句话:“老子不干了!”。

当秦钱生知道时,王海龙背着行李已经下到南山脚准备搭车回老家创业。正好周艳超在南山脚从公交车上下来,看着王海龙气鼓鼓地背着行李立在车站,问明原因,不让他走。此时,秦钱生跑得满头大汗,来到南山脚,看到王海龙与周艳超在一起才放心。

当晚,秦钱生与周艳超一起帮着王海龙修改安全技术措施,王海龙在这一过程中学到许多课堂上没有的宝贵经验。后来,他常说,能留在公司全靠秦钱生和周艳超帮助,他们成为最好朋友。

秦钱生想起这些事情,又在脑海浮出王海龙与李忆刚那两张稚嫩脸蛋,不禁笑起来。那时,他们两人同他儿子一样。

那个变电站名字很美,是妩媚。当时秦钱生还开玩笑说最好来一位女项目经理。结果项目经理是喻安在,总工是廖会然。

那时秦钱生被痛风折磨得异常憔悴,喻安在非常尊重他,经常照顾他不用到工地,但是秦钱生不这样看,他仍然坚持天天到工地,帮着联系材料、机械、人员,监督安全、质量情况,忙得一塌糊涂,秦钱生知道,只有他忙起来,才能忘记痛风,否则一想起来就骨头痛。他信任这两个大学生,一心当他们两人助手。

工程结尾时,有职工举报说项目部将废钢筋以低价出卖,所得收入私分,搞贪污。没有按照公司规定退回公司材料供应部门,由公司公开招标进行处理。公司立马派调查组进行调查。喻安在与廖会然全部停职,由秦钱生暂时代理项目经理。

秦钱生知道后,首先分别找两个大学生谈话,谈知心话,然后他又询问财务人员和材料机械人员,了解整个事情经过,最后他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写成报告交给调查组,以他人格作担保,证明两个年轻人是严格按照公司规定处理废物,并没有举报信上所说事情。他们两个大学生欠妥之处就是在手续上没有完善签字程序,才引起别有用心之人猜疑。

两个年轻人为此万分感激秦钱生的信任与担当。

秦钱生知道培育年轻人就是给予他们充分信任和支持,像栽树那样,要用心呵护,在风雨中茁壮成长。望着年轻人成为棵棵大树,秦钱生为自己付出而欣慰,为拖着病体能给公司做点事情而高兴。

出院时,医生叮嘱:不能劳累,按医嘱吃药。

“一定,一定。”秦钱生答应得很利落干脆。刘菊秀沉默着,她知道秦钱生办不到,眼泪只能往心里流。

3.

2007年7月17日上午,上级组织部来人召开公司干部大会,宣布调整路由丰到上级机构工作。原主管经营副总经理李洪涛接替路由丰任公司总经理。任命马维贤为公司副总经理,刘红梅为工会主席。

去年公司发生重大安全事故,那时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你会被调走吗?”涂冬华问路由丰。

“不好说,听天由命吧!接我班人选可能是李洪涛,我推荐他。”路由丰轻声细语地说。涂冬华知道,他肯定对刘洪涛有交待。

当天下午,在上班路上,涂冬华孤独地立在灼热地面,任由烈日烘烤,额头汗水浸出,间或有泪花从眼角淌下,前程渺茫。

很多人踩着她影子经过,没有一人主动与她打招呼,而这些人以前可是她的跟屁虫。她从烤热的提包里拿出碎花阳伞,脚踩紫色全高皮凉鞋。凉鞋后跟亮片,将光线折向从她侧边蹒跚而过人群,特别是那些脸上堆着欢喜的人们,这群人中最活跃当属陈志胜。

三个月后宣布,涂冬华任审计部主任,同时,任命林萍为副主任,主持日常工作。

涂冬华成为一个真正闲人。

八、

1.

2007年10月16日上午,涂冬华坐在审计部主任办公室里,喝着热茶,认真地翻看儿子月考成绩单,准备着手制定下一步重点学习计划。此时,手机响起,一看是周艳超电话,她心想又是聊孩子们上学之事吧!

“小周啊!什么事啊?”涂冬华懒洋洋地问。

“涂经理,秦经理昨天走了,灵堂摆在远里殡仪馆。”周艳超疲惫地说,涂冬华不禁“啊!”一声,木然地靠在椅子背上,竟然忘记关掉话筒,周艳超在话筒里“喂喂!”半天没有人理她,只好挂断电话。

涂冬华脑袋里一下子涌现无数图像,一张又一张,排列出他们从公司出发到铁坪再到热火朝天施工工地,每一张图像里秦钱生总是繁忙着,不停地跑来跑去,走来走去。他的表情或者焦虑,或者气恼、或者嬉笑,或者忧虑,不管表情怎么变化,而他眼神总是坚毅而自信。

最后几张图像让她心疼。

一张秦钱生由李忆刚扶着痛苦地坐在古树湾办公室桌边,嘴里仍然讲着什么,涂冬华知道,他在说“安全”,可是,当时涂冬华就是不愿意听。

一张秦钱生躺在床上,腿肿得快把裤子涨破,痛苦地冒着冷汗,一脸疲惫与无奈,他起不来。

另一张是由李忆刚与程勇架起他上车,他努力地扭动着脖子,将脸朝向涂冬华,嘴唇动一下,没有声音,手无力地摆动。

图像慢慢地模糊,仿佛有一只手努力地在擦拭着,想将过去记忆变得清楚明亮,可是越擦越模糊,最后变成一大团雾气,在涂冬华眼中渐渐消散,她闭上双眼。

最后一张图像突然跳出来,秦钱生站在医院走道上,他提着行李包,失望、惋惜地望着她,他不在乎浑身湿透连夜赶路的疲劳,双眼心疼地盯着她,嘴唇蠕动,他不相信会发生安全事故。

泪水早已候在眼角,瞬间汹涌而出,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她用手帕擦一大把泪水,静静地坐着,仿佛秦钱生在看她。

在路由丰离开公司后,嘲讽、讥笑、蔑视、漠然等人性之恶全部向涂冬华展开,向她扑面而来,妄想打倒她,灭掉她。

秦钱生带着铁坪变电站工程项目部首批职工拈记着她关怀着她,坚持“春节”初五聚会,像从没有发生变化一样。他说过:“时间会将一切污言秽语赶走,自己路自己走,别管那些闲言碎语。”她记住这句话,挺过来了。

可是,帮助她的好人秦钱生走了。

2.

当天下午,涂冬华上身穿一件黑色皮夹克,下身穿一条黑色皮裤,内穿一件白衬衫,披着漆黑长发来到秦钱生灵堂。灵堂正中悬挂着秦钱生遗像,她发现这张遗像竟然是1999年挂在宣传栏里那张工作照,秦钱生站在变电站大门前,紧盯前方,眼神疲惫而坚定。

她点燃三柱香,插入香炉内,退到遗像前,向这位可亲可敬前辈鞠躬。

她起身时,发现在棂柩边摆放着秦钱生的“木匣子”,这是她第三次见到“木匣子”,它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她很困惑。

“涂经理,你来了!”周艳超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走过来。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多好一个人啊!”涂冬华拉着周艳超的手说。

“是啊!秦经理就是劳累致死。那几天工期紧,他不顾三高复发,还有痛风,硬是跟年轻人一起住在工地上,一连熬三个通宵,结果直接抬到医院,一到医院就下病危通知,一连下三次,最后是全身器官衰竭而走。”周艳超讲述着。

“他长期带病坚守一线,不知疲惫地忘我工作。工作比他生命还重要。”涂冬华红着眼睛。

“你在帮着接待?那你忙吧!别管我,我坐一坐就行!这钱谁收?”涂冬华问。

“给小王吧!他在帮着记录!”周艳超向左手指一指,只见王海龙坐在一张铺着白布桌子边,桌子上放着一个软抄本,他时不时地接过别人递来的钱,并记录本子上,同时将钱交给他身边的李忆刚,李忆刚先数一下,然后把现金放进他身旁一个黑色提包内。

“小王,收下吧!”涂冬华把一千元交到王海龙手上。

“涂经理,你来啊!好像又回到铁坪变电站。”李忆刚接过王海龙递来现金,主动跟涂冬华说。

“涂经理,我们一看到你,就会想到铁坪。”王海龙说。

“涂经理,坐我这边吧!这样才真正像我们在铁坪的样子。”刘运来坐在一条长凳上招呼涂冬华。他穿着一件深色外套,里面是白衬衫,两眼红肿,不知是哭还是熬夜引起,他肯定是一直守在这里,无论秦钱生是活还是死,他们俩都是世上最要好兄弟。

“老刘,你可没看好秦经理啊!怨你!怨你!”涂冬华看到像黑塔一样粗壮东北大汉刘运来,她握着刘运来手哭着埋怨。

“怨我,怨我,是我不好啊!我没有一直跟着他,我要是一直跟着老秦,他不会这么早就走啊!涂经理,你说得对,怨我!”刘运来悲伤地说。

3.

铁坪变电站工程项目部首批职工坐在一起回忆着铁坪项目部发生的点点滴滴,念叨着秦钱生在项目部忙碌与劳累,眼里全含着泪花,涂冬华与周艳超早已泪流满面,何晓凤抽泣不止。

“你们知道那个木匣子里装得是什么吗?”王海龙问。

“我知道,那是老秦的宝贝。是他参与施工的变电站大门前留影,所有留影跟他遗像一样。他跟我说过,那是他人生轨迹,要是走了,一定要带上木匣子,到另一个世界继续工作。”刘运来哽咽着。

此时,殡仪馆外走来两群人,一群是聂力平带着退伍军人,秦钱生的战友们。另一群是喻安在带着年轻项目经理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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