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佛记

迦毗罗卫城的宫殿中飘溢着无数种香薰，这种香薰主要是由于各类香草，鲜美果物，以及香炉中散发出的香味。宫殿富丽堂皇，极尽奢华，每条走廊靠墙边的地方，都放着精美无比的高大细长的，用黏土烧制的彩绘花瓶，连同一旁披甲站立，平日里一动不动的卫士，以及四处巡岗走动的巡逻兵，三五成群，往返于此。在静谧月光下，卫士早已安寝，只有巡逻兵在坚守岗位，那甲壳与矛端的光辉随着兵卒走动，交错闪耀，仍显示着此刻万籁俱寂的偌大宫殿中还具有活着生灵的气息。

王室，士兵，侍女，仆役全部醉卧梦乡。宫殿某角落还发出几个宫女此起彼伏鼾声，果品，茶壶，酒杯七歪八倒，凌乱不堪，空气中仍残留午夜狂欢的喧嚣与迷醉之气。这时候，就连森林里最警惕的狮子都懒得睁开眼睛。月亮差不多已滑到下弦，在那镰刀钩子所指向的方位，就是城郊外的森林。

此刻，身穿名贵面料，顶着一头乌黑卷发的男子在卧房中来回踱步，同时他也在计算着刚刚走廊外响起脚步声的远去方位。他望向远处“穿行”于薄雾中皎月，默默许了个愿，或许是做了祷告或忏悔的手势，总之，从背后看，他身躯是真的猛然一颤，一下子就消失在寝殿的阴影中。

从中庭到后院有一扇小门，穿过它后再往右拐就是马棚。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正轻声交谈，大约几分钟后，矮个子从马棚中牵出一匹白马，高个子抱了一下矮个子，没做迟疑，迅速跨上白马，飞奔出城池，很快消失于茫茫夜色。

这就是净饭王的儿子，三王子悉达多出跑的那个夜晚。他一个人来到森林中部，他选了一处相对干燥的空地，他在上面把捡拾的落叶堆成厚厚的铺垫，他盘曲双足而坐，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从里面拿出镶砖的匕首，利落地割断了一头黑秀卷发，他又从包裹中拿出一件类似僧袍的衣物，换下了精美而高贵的服饰……俨然，气质高贵的人儿虽失了雍容，却脱胎换骨成了修行的僧人，尽管如此，那脱俗的面容依然俊俏而庄严。

王子继续前行。突兀的树枝，坚硬而锋利的杂草，还有尖角嶙峋的荆棘割破了他的手脚，血印子稀稀拉拉，斑痕毕现，可他一点没在意，继续向前。走了许久，只见森林里出现个烂草随意搭建的草棚，草棚中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正打坐入定。王子见其已入定中，便合十双手，恭敬礼拜后继续前行。再往前，还有许多类似的草棚，甚至有些连草棚都没，一颗能避雨的大树，或者伸出的能躲雨的突岩，山洞，丘坑，只要能容纳一个人打坐修行的地方，就有苦行僧或冥想的修行者。

“请问，人生的目的何在？”王子问一位修行者。

“人生本无目的，生而赴死而已。”

“请问，这世间最大的真理是什么？”王子继续问道。

“世界就是五行的变化，一切源于尘土，复归尘土。”

“请问，为什么世间充满不公和苦难？正义又是什么？”王子紧追不舍。

“不公是人心的不公，因为人心不齐；苦难是心在做难，肉体偿还；正义是权力的宣言，是王者的号令。”

“请问，苦难之人生何以解脱，丑陋之人性何以觉醒？”王子想得最后的答案。

“死亡是唯一的解脱。只有死亡，才能换来觉醒，因为人生不过梦一场啊！”

……

就这样，王子每遇到一位修行人便仔细询问关于人生与世界的难题，他想从答案中获得解脱与觉醒的方法。可听了无数回答，王子并未舒展开眉头，他面容上郁郁寡欢的景象，说明这些与他想要的答案相去甚远。他一次又一次陷入沉思。此时，净饭王派来的队伍找到了悉达多。

一位领头大臣躬身行礼，恳求道：“尊敬的悉达多王子，您的不辞而别，大大伤了陛下的心，您的父亲净饭王整日愁容满面，茶饭不思。我们是奉命来寻找您，还请您放弃目前的想法，随我们回城去吧。”说罢，随行众人也纷纷跪倒，一齐发声请求王子回家。

王子望着众人，平静说道：“我的父王有四个儿子，我是最不成器的一个。也正因如此，我不想参与王位的争夺，更不愿见到骨肉相残。自然这是一个原因。而我真正的目标是，寻找解脱生死的真理，了悟无上智慧，直至成佛。做这件事并非一时冲动或愚痴的决定，而已经成为我毕生的信念，舍我其谁，绝不改变，所以请你们不必再劝说。请你们回宫吧，转告我敬爱的父王，将来待我参悟之时，会回到城中，为众生讲说佛法。”悉达多说完后，闭目阖嘴，不再作声，其坚定意志已不彰自明。

大臣从小见悉达多长大，是最为了解他的人，一看眼下形势，再难婉转，与另一大臣相视一眼，只好准备离开。可就这么回去，也难以复命，难道真的不管王子安危和生死了，难道真就放任他流亡异地而失去音信，就算他做得到，净饭王也会轻易要了他的脑袋。所以他和另一大臣合计一番，从队伍中选出5位最精壮的勇士，简单交代几句后，让其跟随王子修行。

五个士兵成了五条尾巴，每日如影随形。王子继续向前行走，从一个城邦走到另一个城邦，从一个森林走到另一个森林，他翻山越岭，不断寻访得道高人。这五条尾巴跟随在王子左右，耳濡目染，渐渐也被感染，并随王子一道修行。就这样，王子一边寻访修行者，一边自己也修行，不知不觉过了好几年。一日，王子在一大树下坐下来，思考一番后，王子突然起身大步前行，往丛林深处走去。跟随的士兵一个没注意，等回神过来，竟然发现树下的王子没了影踪。他们着急往丛林里追赶，可哪里还有悉达多的人影。

等王子走出这片森林，身后那五条尾巴早已不知去向。他又穿过城邑跨过河流翻越山丘，终于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某条大河的尽头，下流的河床极剧收缩，成了一条不宽不窄的清澈溪流。当下正值酷暑，悉达多见到碧澄澄的溪水，竟然欢欣鼓舞，手舞足蹈起来。他咕噜咕噜大喝几口溪水，洗了个脸，多日的疲劳一扫而光。他抬头望见河对面的一座山，山上郁郁葱葱，植被多样，在阳光照射下就像一块黄翠相间的天然美玉。他似有领悟，嘴角泛起久违的笑容。

王子进了这座山，沿着山路走呀走，忽然在不远处出现一处像岩洞的地方。他快步向岩洞的方向走去，来到岩洞前扒开覆盖在外的野草，突然发现原来这个岩洞从外面看洞口只有一人多高，其实里面却很宽敞，足够修行使用——命中注定他将在这里修行。他拔除了一些杂草，简单修整一番，便在这个地方住了下来。

打坐，修习，禅定。一开始，王子悉达多还会再每日打坐的间歇，到山里取些山果、草叶等充饥，修行了一段时日后，渐渐他不再每天去树林中找山果吃，为何？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每日到了固定的时间洞口竟然摆满水果等吃的东西!说是凭空出现，又太诡异；说是上天恩赐，太玄乎，可食物就好像有人固定时刻送过来那样，源源不绝，好生奇怪。悉达多起初也感到奇怪，于是躲在墙角偷偷观察。原来，是此山间有灵性的动物拿来偷偷放于此处，比如猴子，还有兔子。他问猴子们：“为何要送东西给我吃呀？”

一开始，一群猴子都在树上蹲着，不敢下树，远远望向这位圣人。忽然，只见猴子中一个健硕的大猴子突然从树上翻身下来，上前大胆地拉扯几下王子的手掌。它也学着人样，双手合十向王子礼拜，然后叽里咕噜一通“猴语”。自然一般人是听不懂的，悉达多当时也未免明白，大意翻译过来就是：“您相貌非凡，气质高贵，异于常人，山中那些苦修的僧人哪一个可与您比?您一定不是普通人。我们观察您好久了，每日勤修苦行，而所修的苦行又和那些僧人的苦行不同，所以我们都想供养您，护您修行，也希望将来能听闻您说的法。”这时猴子们都已聚集在悉达多身边，还有平日里不敢和猴子打交道的兔子们竟然也不避讳地围拢住悉达多。他们有些礼拜叩首，有些拼命点头，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

就这样，王子日复一日参禅打坐。日升月落的次数越多，王子所需进食却越来越少，小动物们送来的果子等也因为王子没有食用而在洞口累积了起来。悉达多的身体渐渐地削瘦，可他似乎一点都没察觉，每日继续着苦修。

突然有一天，天空中传来一阵香味，这种香味在人间几乎闻不到，可谓天香。若是吸入人体，身体都会有飘然欲仙之感。居然是天上仙女拿着天上的食物来供养王子，不可谓不奇，可此时的王子已经修到何种境界，无人能知，他岿然不动，仿佛肉体早已经与世隔绝，又仿佛精神与这周围环境融于一体。香气再香，也不过是一种甜美的幻景吧。

斗转星移，光阴如梭，转眼间已到寒冬天。尽管印度是热带，但是伽耶山一旦入冬，还是冰冷彻骨。悉达多王子身上的衣服还是原先那件薄薄的僧袍，只是这些年来，早已破旧不堪，可他丝毫没在意这些，一如平常冥想苦行。一日，天上仙女为王子送来了一件薄如蝉翼的僧衣，仿佛透明一般，可想，即便穿在身上也不会看的出。这是天女们为王子御寒准备的天衣。而这时山中的小鸟们也忙着为王子准备御寒的衣服。过了几天，小鸟们衔来了不知“织”了多久的“叶衣”，可相形之下，比起天女那件天蝉薄衣，真是逊色许多。小鸟们唧唧啾啾，“惶恐”等待王子的选择。没想到悉达多王子，一看眼前的两套衣裳，就明白了小鸟们的心意。他想也没想，就披上了那件用树叶树枝做成的树叶外套，同时合掌向小鸟们及天上的仙女表示感谢。小鸟们一看王子接受了自己的礼物，别提多高兴啦，她们在悉达多头顶欢快地绕了无数圈。对她们来说，这件衣物是专门做给苦修的王子为御寒之用，尽管“粗鄙浅陋”，却是一片真心所奉，尽管就御寒效果说来，远远的不及天女们所送的天衣。而对悉达多而言，华丽高贵的“天衣”与粗鄙浅陋的“叶衣”是等同的，他选择叶衣并非是升起了差别心，而纯粹是感恩心的天然选择，事实上也折射了他慈悲心的一视同仁。

伽耶山严寒的冬夜，山中寒气在洞中弥漫开。整个山洞冷飕飕，就像不断向里头灌风的巨型风琴。悉达多面壁而坐，寒风就像一瓢瓢冷水硬生生扑打在他的后背和脖颈。一般人可受不了这滋味啊！可就这时候，又传来熟悉的“淅索”声，竟是山中的兔子们，成群结队来到山洞，伏在王子身边，紧紧偎依他冰凉的身子，用她们毛茸茸的身体来给王子取暖！她们小心翼翼护持着他，一动也不动，生怕惊扰王子的修行。好一群善良的生灵啊！

如此寒来暑往，已不知过了几个春秋。此时悉达多王子已经和离开王城的样子决然不同：身体消瘦、脸颊和眼睛凹陷下去、手脚干瘦到青筋都暴了出来，简直判若两人。而原来王子的身材非常高大，如今看来，更显出其骨瘦如柴。我们不知悉达多此时是否已圆满悟道，只是这天，他决定终止在山洞修行，终于走出山洞。他站在洞外，深深的叹了一气，又轻轻的摇了摇头，便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由于王子修的是苦行，此时身体非常虚弱，他几次扶着树林中的树大口的喘气，稍作休息，继续前行，就这样走走歇歇了好久，终于走出了树林。

王子朝着来时的那条河流走去，他就像看见自己的母亲一般，扑向河水中。他这些年来第一次痛快地洗了个澡，洗去了长年累积的一身污秽，洗去了人间世俗的七情六欲，只是目前还洗不去这旷日持久的疲劳和虚弱。向河岸走去快到岸边时，他由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呀，这不是一位圣人吗？”河神感应到悉达多的伟力，便幻化成一位牧牛女的样貌。只见她朝河中一朵莲花轻轻一指，那荷花莲心便分泌出和牛奶一样乳白色的汁水。她端起莲叶，盛了满满一盆莲汁，供养于悉达多口前。苏醒的王子微微一笑，欣然接受，一口气把这大盆莲汁都喝了下去，很快便恢复了体力，精神也矍铄起来。他谢过牧牛女，继续朝向伽耶城走去。

一颗形状奇特的菩提树引入眼帘。说它像云却不是云，说它似人却又不是人，仿佛有某种感召回响在悉达多心中，他停下来，在这颗树旁坐下，很快便进入禅定状态。总所周知，这就悉达多最后参悟解脱成佛之地。可是，欲将成佛，必先伏魔。无论天魔，还是心魔，无论外界的障碍，还是内心的障碍，都得扫除干净，才能获得无上正觉。魔王得悉王子在菩提树下禅定觉悟一刻，焦躁异常。他明白，假以时日，佛将出世，届时他再难与之抗衡，所以唯一的机会就是在其还未成佛前破了他的法门。

一刹间，身着华丽的衣衫，头戴精美无比的发饰的三个妖娆女子，凭空就出现王子的身边。她们施展了各种的办法，用语言、形体来诱惑王子，她们跳起了慑人心魂的舞蹈，她们莺歌燕语般唱起足矣颠倒众生的迷幻之曲，她们脱光了衣物，用光滑无比身体磨蹭悉达多的五官和皮肤。可是，悉达多王子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定坐于菩提树下，权当这三位美丽女子如空气一般。俗话说，人最丑的面貌，便是嗔恨时狰狞的面孔。当三妖女用尽了浑身解数之后，见王子依然不动心，便升起了极强的嗔恨心：一瞬间，这三位美丽的女纸突然间变得无比丑陋，不但容貌变丑了，连身上的华丽衣物和精美发饰顿时失去光彩，变成了十足的廉价品，她们相互见到彼此的丑态，真想往地缝中钻。尽管不甘心，却也只能灰溜溜逃走，满怀羞愧与懊恼。诶，想用色情来迷惑此时的悉达多，简直是幻想用羽毛来砸死牦牛，可笑至极啊！

可三位魔女溃败之后，魔王这边自然不会甘心，于是又派了众多魔军来，想在最关键时刻阻止王子修成正果。正当汹涌的魔军朝着王子涌来时，王子依然巍然不动，心中没升起一丝惧怕。这时，大地狂摇，狮吼震天，魔军被吓得四处逃散。原来是地神呐，他在魔军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时便用神力将魔军全部溃败，落荒而逃。许是魔王受到了这两次重挫，知道凭他的力量是不可能阻止王子成佛的。在这之后，魔军再也没有出现。

王子在菩提树下，每日会有天女在天空缭绕、奏乐及跳舞，并撒下香气扑鼻的花朵，龙王也会来此护持王子。一日，晴空突降暴雨，即便菩提树树叶茂密，也已经无法阻挡住雨水。眼看雨水就要淋到王子了，龙王便悄悄的来到王子的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替王子挡下了大雨的侵袭……

整整第49日。王子睁开眼，一颗非常明亮的星星恰好映入他闪着无上智慧的瞳仁。望着这颗星，他露出迷人的笑容，此时此刻，他的精神与肉体，都是天地间最完美的存在。突然，宇宙像撕开万道裂口，祥光普照天地万物。天空、地上、河流里以及山中的神们都齐齐的来向王子祝贺，此时的王子已经不再是王子了，而是我们的世尊——伟大的释迦牟尼佛。他已成为全知全能，通天彻地的无上正等觉者。梵天、帝释、龙王等等都在此刻向佛陀顶礼供养，天女们献上了精美的僧服。在最短时间内，大小各神便都已知晓佛陀成就的消息，大家纷纷涌来顶礼赞颂，并一致请求佛陀转大法轮，救度世界一切苦厄众生。

佛说：“佛是过去人，人是未来佛。”众生皆有佛性，你我皆可成佛。记住悉达多成佛的历史，也请务必记住自己成佛的历史——因为众生是平等的。相信我，智慧之星辉必然撒遍十方国土，就在不远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