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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虚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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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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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个思想家

我是一个思想家。直到确信这点,已过去了我人生一半的年头。

我是个思想家,也仅仅只是个思想家。我并有没实干的能力,也缺乏魄力,我的身体如同满载糟粕的酒缸,只要运动着,就无法沉淀和澄清。只有风暴停歇它的脚步,给湖心一个安稳的吻,只有静谧的思想与大脑和谐共处,一切才可能通向连贯永恒的管道。

当我把思想以艺术的形式呈现出来,你或许还可称我为艺术家;偶尔我会忧伤,写点破败的文字,以表露曾经过往那些或羞惭或露骨的情殇,那时候你可以叫我诗人或作家;如果我想发泄情绪,也会玩闹着哼哼曲调,模仿山谷的流水或不眠的夜莺,或学着秋雨不安地敲打少女的窗棂,那时我是乐者;或扭动肢体,与樱花的飘絮来一场竞美,那时我成为舞者;偶尔我会将怪异的想法付诸行动,跟随闹腾人群游街示众,举起旗帜呐喊或抗议,对着不公的社会叫嚣着主张权利,那时我是在扮演社会活动家;当我悬挂起自己的头颅,或者在钟楼的尖顶所悬吊的降落伞下做个伪装死亡的二战士兵,那是行为艺术在召唤我;在不同时代,不同时期,那些所谓的“宇宙流浪者”所放逐的国家中,必有一个我为之而生的伟大的政权,在等待我的效忠宣誓:“为了觉醒的人类,为人类的觉醒!”,那是作为士兵的天赋之责!同时,我还会是雕塑家,大商人,慷慨的行医人,政客,运动员,科研工作者,哲学家,或者任何一个你所能赋予高尚使命的职业之大师——因为除了思考,我一无所长。除了吃喝拉撒外所有的时间,我都用来思考,思考人生,罪恶,远古文明,神话与先知,阐释诗意的真善美丑,度量和预测宇宙的航向,并在漫长的生命长河中游历一道道星河下灿烂的文明,扮演好当下的“自我”,去实现艰难却光辉的使命。

“我的父亲是一位思想家!”当你自豪地宣称,出自肺腑真心,那“真实”就会从“虚幻”中抽出一把雄风宝剑,砍向不识泰山的盲眼之“历史”。历史从来不会是真实的,他总是如迟钝的大象,需要分解的碎石以称量自身的重量。他喜欢冒充真正公正的判官————时间,用人类难以度量的漫长时段来塑造一座接近神的丰碑。然而这神是假的,是伪神,因为再漫长的“时段”也不过是有限,而有限永远不能代替时间。你可以埋怨我,误解我,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违背我的意愿,违抗我的权威,但是,你的父亲永远是你的父亲,我们不仅仅有血脉,还有永恒的时间作为联系与见证。记住,你的父亲一无是处,但他是这世上最伟大的思想家。

为我歌咏者,我亦吟诗作赋所款之。大地是我的鞍骑,天空是我的披风,山峰是我的击剑,湖洋是我的温床,我采撷天上的棉絮织出大衣,采撷星辰点缀之,日月便是黄金和白银的冠冕,彩虹便是裙衫花边。每到日落时分,会有天边的红云烤熟成群的绵羊,篝火旁寻欢的土著是你我的兄弟。

我即是思想的人,也是思想之神。只要思想着,世界便不停地创造。我可以创造一幅写实或抽象的图画,可以创造诗与歌,可以创造捏出一万个小人的女娲,也可以创造整个世界。我创造着,并以此为乐。相比享受荣誉而停止思想的干瘪的灵魂,他们早如行尸走肉,失掉了创造神的眷爱。而我,是狄奥尼索斯,是了掌艺术的王者。诗词歌赋,棋琴书画,文章武功,数理逻辑,我无一不能。我吟诗作画,赋曲和音,阴阳如宙的棋子捏在手心好好盘算。是前进,还是后退,是高昂,还是沉郁,是铺展,还是收敛,是精细,还是粗犷,都在我波澜壮阔的胸腔里调度。

觉醒者要表明他的态度,他要震惊这个世界。每天创造一点点,直到成为创造之神。生儿育女,搞发明,探索未知,破解谜题,还有琴棋书画,这都是创造。世界的意义在于什么?人的意义又是什么?不都是创造吗?除了创造,还有别的吗?所以他思想,一直思想着。可是,越发思考他便越发自大。除了神与人,兽与菌,菌与尘的两极之较,他眼中再无其他。你问我为何笑苍生?“看看那些躞蹀于伤感的情路,却执逐名利之五蕴彩云间,从不回眸见望悲生哀影的蝼蚁”,看看你身边的名不副实的“大师们”,道貌岸然的噬利者,男盗女娼的潮流艺人,还有更多的欺世盗名的伪善者们,无一不是深受毒害的“厚实的黑人”啊!你说我为何笑苍生!

这个世界需要偶像,真正的偶像!——那种有着超人品格的裸体偶像。他活着却如死去,历经万年却亦如新生婴孩;他笑着哭,哭着笑;他颠倒着走路,倒看这世界上一切影像;他有一种不明觉厉的直感,洞悉坏人的善,与美人的丑;在暴雨过后,他沉思风与落叶的去向;他将向世人指明一种潮流,那就是向着光与爱的方向,抛献出自己早该忏悔的吻。

我是一个思想家,也仅仅是一个思想家。在我前方立着无数的碑林,那是需要蓄满能量,大踏步才能赶上和超越的。我只希望,在我之后,再无丰碑。因为觉醒的人类已不需要丰碑,他们要做的只是,在前行的同时偶尔回望一眼最后的无名的墓碑,感激他为人类所走得最后一步台阶。在那台阶之上,是天人的世界,是无与伦比的大同世界。

可生命仍在继续,使命还未完成。完成假想的命题仍需要条件。为此,我还在不停思考。这一世不行,那就下一世,直到为世界的圆满画上句号。那位裸体的偶像,正如你猜想的一样,仍在戏剧式的人生舞台挣扎。他有时扮演一个无畏的号召着,革命家,有时却也伸手乞讨。他学习乞丐的技巧,拖曳那多余的假肢,露出猥琐的亲热的笑容。他伸出手臂,摊开手掌,对路人说着相同的话:“帮帮我,帮帮我”。而他需要的真正帮助是,卸下伪装,像个强盗一样肆虐地掠宝。思想是难得的财富,时而高贵,时而卑微。风驱散了不坚定的飘絮,却吹不散乌云。乌云是一股浓厚的力量,他聚集了无数电荷,水滴,尘埃,还有暴怒的意志。那意志化为一阵狂风,一阵轰鸣,还有一道无坚不催的闪电。闪电就是意志,暴怒的意志,他还是思想,狂暴的思想——摧毁万物,涅槃重生。从亿万年后冰冷的海水中,诞生和孕育了绵延几千个世纪的悲伤。

父亲啊!你的父亲是一个思想者,卑微而高尚的思想者。他会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播撒他的思想,他会播撒爱的种子,给未来的你们。从我的精子群中挑选最好的给你们。我会把那些最好的注入你们的母亲体内,使之成为最强思想的爆弹,在属于你们的那个世纪集中爆裂——把哥特式露顶的山锋炸裂,把孤立的死湖死海蒸干。我要留一块联通世界的低洼的盆地,一大块,将五湖四海连接起来,造出一块没有物种隔离,也没有思想隔离的无形的大陆。在那里大家相亲相爱,以父之名创造天堂,以父之名生儿育女,以父之名创造一切你们想要创造的,自由自在地感受,想象,以及创造。在那片大同的世界里,你即是我,我即是你,因为爱将彼此联通,将彼此融化,合为一体。在那里,没有“生存还是毁灭”这类糟心的问题,也没有战争和侵害,有的只是彼此关爱,和独立创造。那创造可以独享,也可以分享,就像思想可以彼此交流。因为爱就是创造,创造就是爱。

那时我不希望你们叫我上帝,或者圣主一类,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造物主。我只是爱,无所不在。我只是个思想家,一个走在你们之前的已经学会爱的思想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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