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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虚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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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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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之回廊

 

  

 

 

梦,现实,社会——整个世界构成一条封闭的回廊。

 

人们踟蹰,奋斗,欢笑,忧伤,怒吼,破坏,杀戮……在这个庞大的游戏世界中穿梭于漫长的时间运河。佛说:“世界至大,恒星如沙;世界至小,一花一界。”佛又说:“人啊,你陷于迷途中不知往返,在迷雾中徘徊不前。赶快跳出那个叫做“轮回”的圈子,你才能脱离苦海啊!”

 

我问佛:“苦海无边,回头却找不到岸怎么办?”

 

“岸就在你心里啊!”我的脑海里盘旋着一个声音,久久不能散去。接着我就醒了,眼前一幕立刻驱散了我的困乏。这是一个肃穆的道场,放着哀乐。两排参加悼念仪式的穿着黑衣黑裙的男女们都望着灵柩以及灵柩上挂着的那张似乎有些呆板但确傲慢的老人的脸。一个穿着朱红色连衣裙的可爱的小女孩忽然站到人群的前方,她沉默了一会,开始轻唱起歌曲。人群旁边一个女人对他丈夫窃窃私语:“老头子终于死了,可他的最终乐章还是没找到。你确定保险箱都翻遍了吗?”男人用谨慎且咄咄的目光瞥了女人一眼,女人就不说话了。我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也穿着从来不穿的黑色礼服,真让人别扭。在这种即使搞不清状况的场合,我也不敢发出声响,只是尽量附和着众人的行动,不被看出异常。

 

“多么优美的歌声啊!”我不禁心中赞叹道。望着那个年仅5,6岁的小女孩,我渐渐有些出神。她的样子多像自己的孩子,但又不完全像。她的五官很精致,也很像我的女儿,但她的脸庞上有一种这个年龄段不应有的哀愁,而且,她的额头也过于宽大了。她或许是个聪明的小女孩,而我的女儿只是个讨人喜欢的爱装可爱的扁脑壳的小丫头。我忽然意识到她在唱得不是一般的歌曲,而是歌剧音乐——或许是由钢琴曲改编而来的。等等,原来我正参加一个音乐家的悼念仪式,而这个女孩,是他的小女儿!

 

阴雨天,架着公文包的,看上去有些落魄的胖子来到一个小巷,正在一座屋楼下抽烟。他踌躇着该不该马上上楼去,还是等心情略微平复一会。他握着拳头,狠狠地做了几下加油或努力的动作,嘴里还默念着什么。等他刚刚自我打气后迈出第一脚豪迈的大步时,结果被楼下一户人家从窗户泼水淋了一身。窗户门随即磕碰一声关上了。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缴了点衣领上的脏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操蛋!是大便!”他心中火起,在楼下向楼上骂嚣起来。可是一想到他今天来此的目的,他立刻止住了骂声。他把大粪水从头发上一撸到底,甩在地上。想到这个晦气的日子,在这种雨天求职,被泼粪水,他就火冒三丈,可自己已经穷途潦倒到这个地步,一点底气都没。想来废物就是这样一种人,即使再三抱怨生活中种种不公或不快,到头来还是要笑脸迎人,奉承人。他既然没有底气,也就不想再生是非。原本打算上楼求职的胖子眼看着这身破落打扮,多半也没可能见人了,便从小巷离开了。雨水越来越大,原本被泼的大粪水的地方,整个地面都湿成一个大粪水坑。

 

此时,就在胖子离开的小巷的另一头,两个撑伞的大妈正往这边走来,闲聊起来。“就说楼上那个宠物店真该死的,臭都臭死了还一直开那里,工商也不管的。居民楼怎么能搞这种生意,真是!”大妈甲说。 “就是就是,所以楼下的不高兴了啊,整天倒粪水,也不管是真来打工的还是别的人,她就是泼。她是决心和楼上那家梗上了。这下雨天的,不知道的人见了,都不晓得到底这粪水是人倒的,还是从下水道满上来的。还让不让人走路了,真叫人恶心死了。”大妈乙垫着脚小心翼翼地边走边说。

 

小型商铺街道对面的,在很早前就搬空的大型超市的楼层,现如今已经废弃不用,大门被栅栏门锁住,陈旧的铁锈落在铁栅栏上,墙角也布满了青苔和污渍不堪的泥污或油污。“都不知道这地方会不会闹鬼!”一个人轻声对另一个人小声嘀咕道。他看样子胆子比较小,而对面那人却像是他的头头,还能保持镇定的样子。“管这么多干嘛,叫你做就做!”另一人发号施令的样子确实像个做大事的,但他带着一顶鸭舌帽,一张口罩的样子也着实让人感觉好笑。好像二三流的明星,非得这样打扮才能显示出自己身份的样子,而他难道真不知道,这样打扮却格外显眼吗?两人倒腾着从一辆面包车上抬出一包东西,偷偷摸摸撬开铁门进去。这一幕让街上一个闲逛男子看到了,他躲在一颗小树后面继续观察着。本来他刚从饭店出来,喝过点酒,有点醉醺醺的样子,但见到这一幕,他的精神似乎也振作起来。他以为发现了小偷,结果证明不是。后来,他又继续跟踪,发现更多细节。他最后终于看清,作案男子一人脸上有条刀疤,穿着类似废旧的机电工厂的灰白色的工人服装,另一人就如前面述说的打扮,多少有些滑稽。刀疤男抬着的不是东西,而是个被捆绑着的小女孩,嘴里被填塞上东西,而且是昏迷状态……

 

 

“就到这里为止吗?”我的心理学家朋友问我。

 

“差不多吧,我能回忆起来的就这么多。当然还有后续,只是记忆已经混乱了,说不清了。大概就是戴口罩的男子是这个音乐家族的成员,这个人很狡猾,能够实施化妆伪装,多次化妆变换角色作案。而被关在废弃楼房上的小女孩通过唱歌发出sos求救信号,最终被一个懂音乐的人识破求救信号,然后他与那个酒鬼联合救出小女孩。当然如此一来,就和作案者起了冲突,之后双方斗智斗勇。差不多就这样,结局你懂得!”不管怎么说,我对这位专靠研究别人吃饭的家伙心里产生不了好感,而且每次我认真回答他的提问后随之而来的冷漠的态度,更令我觉得厌烦。

 

“大致是个剧本梦。可以这么说吧。事实上你已经参与到这个梦中,大概那个懂音乐的人就是你吧。是你破解了女孩的求救信号,然后救出她,然后再和那帮想要窃取音乐家遗留的秘密遗产的坏蛋斗智斗勇并战胜他们,最后你成了这个剧本的大英雄,不是吗?”大心理学家还是那副漫不经心地的样子。

 

“被你这么一说,倒真可能是。我记不清楚,但如果我参与到梦中,不可能仅仅在一旁偷看剧情的。你说的对,我就是那个懂音乐的人,我记起来了。可那个酒鬼又是谁呢?”我忽然一拍大腿,像被醍醐灌顶的样子,可还是有困惑的地方。

 

他笑了,又是那种狡黠而轻蔑地笑意。我知道他又想卖关子,所以就故意死气沉沉地盯着他看,直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觉得发毛。他终于扛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看样子那笑憋得有些辛苦呢!“好吧,你这样子简直比做鬼脸都难看,别这么看我了,我告诉你吧。那个酒鬼不过是你的另一个失败人格,你在梦里把自己化为两个人格,两个人格协同互助,就是这么回事。好了吧。如果说那个胖子出场毫无意义也不尽然,他也是你的一个失败人格,反映在这个梦中比较隐蔽而已,但他确实是你的……”他不太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不过,他的意思我基本明白了。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肥大的肚腩,臃肿的脸,邋遢的胡子,除了那个破旧的公文包外,所有的要素基本都和那求职胖男符合了。求职的信息也不过是当年某段心酸的回忆的折射罢了。一切都明白了。至于酒鬼,既然他说是我的失败人格,那肯定是,我也懒得去想。但在嘴面上我还是不会轻易承认的。

 

 “或许你说的对,但我不是酒鬼,我只是酗烟而已,顶多算个烟鬼。还有,别失败人格失败人格说个不停,好像人家这一生多失败的样子。你这人虽说有文化,却不注重照顾患者心理,也不知道你那些患者到底能不能接受你的作弄人的腔调,反正我不是你的患者,我是受够你了。你再这么胡言乱语,小心患者都恨上你……不管怎么说,已经连续半年了。几乎从我确定要写作开始后,我就时常会做些怪梦。不是关于侦探案件的,就是关于科幻的,那种你从来没听说过,见识过的理论,真令人不可思议。”

 

“噢,你的批评很到位,这是你的心声吧,值得研究参考。很不错。这代表你进入状态了。可以这么和你解释,你的潜意识一直在和你的缪斯沟通着,而且你有着不错的写作基因,所以你的艺术女神也一直照料着你吧。可是你真的去尝试写那类梦中的景象吗?你觉得能够表述清楚梦中那种混乱的景象和错乱的逻辑吗?”

 

“我不清楚。有些梦确实可以作为梦文学的素材,可有些梦脱离了日常的逻辑,确实很难表达。我怕我真那么做了,我指即使我有那个能力表达的话,也会被别人误解,甚至被当成疯子作家。我可不想冒险!”我坦诚的回答。

 

他紧锁眉头,似乎在探索着什么。我也不想打断他的想法,就自顾自玩起他放在书桌上的一个小陀螺,我认出了那是“盗梦空间”里那个经典陀螺。我轻轻一扭,陀螺便轻快的旋转起来。

 

这是一本会杀人的灵异的杂志——每本杂志只刊载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儿童的恐怖故事。杂志内容很简单,只有十几页像儿童绘画一般的涂鸦插画,所以杂志名称为涂鸦志。据说,在90年代的欧美地区,这本杂志从刊载到落架仅仅才五个月时间,但极其流行,因为每个故事都是作者原创打造,且绘图风格别致一格,尤其受儿童喜爱,杂志新刊一经上架就销售一空。然而,这本杂志就像被施了魔咒一般,在此期间购买此杂志的家庭中已经有不少于20起儿童死亡事件。事发调查时,也有细心的探案者发现有好多期杂志页数差不多刚好十页,也有十几页的,一般不会少于十页,所以又被调查团内部戏称十页志。档案过了十几年终于被公开,十页志的故事也渐渐在公众间流传开。据说这些绘画都是杂志的创办者亲手绘制,还有人声称发现了杂志杀人的奥秘——撇开无厘头的恐怖剧情外,在每本涂鸦志的绘图中,你总能发现一些隐晦的杀人工具或死亡条件。譬如说,皮特女士用曾经勒死狗的皮带给女儿绑跌断了的手臂,带着血指纹的盲文机,一头嘴里叼着洋娃娃手臂的母狮子,一盒被撒了香樟球粉末的草莓蛋挞,忽必烈或成吉思汗曾经使用的断刀,能把一切都压扁成红色或绿色二维图形的压路机,以及频繁出现的“操蛋”,“去死”之类的尖叫和骂人对白等。

 

“你这又是一个梦文学的剧本?”

 

“你说什么?”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渐渐浮现出他充满诡异微笑的脸。

 

“你刚才睡着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头痛。”看到已经停止旋转的歪在一边的陀螺头我似有所觉,但又浑然搞不清所以然,我摸摸头皮定下神说道,“你这陀螺?刚才看到它旋转,一直看着,就是眼睛这么盯着一小会……我好想进入了时空漩涡……”

 

“你不会说是我这陀螺有催眠作用吧,哈哈。这可不是在盗梦空间里,看见旋转的陀螺也不代表就在梦中!清醒过来,我的朋友”事实上,他的话才真有催眠作用,直到他说出这句话,我才真觉得从梦中走了出来。

 

“我刚才和你说了十页志的梦吗?”

 

“是啊,只是对这本灵异杂志做了大体介绍,具体杀人方法可一点都没讲。在梦中大概你又开始破案了吧!”

 

“天啊,这是我几年前做的梦,我把它记录在我日记中。具体的杀人方法当然有,可我想不起来了。主要是利用心理暗示吧,和掺杂着死亡信息的音乐,影像杀人的道理差不多。可这不是关键,这个剧本的中心是找到那个当年涂鸦志的创办人!你明白吗?他才是凶手!”我差不多尖叫出来。

 

“那你找到他了吗?”

 

“我忘记了。我只知道,在梦中我给调查团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一个旧厂的前身。我觉得这个恐怖的都市传说背后又更深层次的悲剧在上演,去调查那个旧厂就对了,说不定与这本杂志有关!”

 

“可是你忘记了,你说过你不仅仅是见证人这么简单的话吗?我指你已经忘记我们之前的谈话了,对吗?”他还是那样彬彬有礼地提示我。

 

“可我真的不清楚,我现在脑子还像火烧一样。我可能还和你透露过更多的细节,是不是,你告诉我。我记不清和你说了多少,大多数隐秘都记录在我的日记里。当然,真相也只有我才知道!我开始烦躁起来。

 

“看来你全部忘记了。可这才5分钟前的事啊。我还是给你重新停下录音吧。”说完,他按了几下录音笔的按钮,录音笔回放出刚才我们在恍惚间的问答:

 

“从哪里说起呢,这本灵异杂志的设想确实是个不错的剧本,可其中有许多矛盾,我根本不可能表达清楚。最后我在梦中决定继续深入,将梦境改编……我回到那个时代……一个类似于斯蒂芬。金所描写过的……小丑吗?一个在城中跳舞的欢快的小丑,专门诱骗和杀害儿童的那个人,他喜欢吃小孩。你知道吗?我想……可能就是那个时代。然后……一个废弃的旧厂房,阴森恐怖……外边还在下着雨,电闪雷鸣,真的,很恐怖……哦,不,这是渲染,这只是文学上的渲染,是我后期加工的吧,把这段删去……然后……都市传说,旧厂房,哦,我说到哪里了,我混乱了……也许该这么编剧,在那个旧厂房的阴暗的角落,那位杂志创办人正在埋头努力创作着,用那他阴险而恶毒的思想创作着,实施着他的不可告人的犯罪阴谋。是的,就是这样……孩子并不是自杀,而是以我想象的方式,杀死他们。我并没有精神错乱,只是在这个犯罪背后,需要一个掩饰,一个巧妙的遮蔽物,那就是灵异恐怖的十页志!……是的,这个剧情从灵异杂志的都市传说作为楔子,引出恐慌,死亡,怪谈,调查,最后到对废旧厂房的调查,那个心理变态,他的过去的辉煌和失败,他的犯罪心理的形成之路,他扭曲心灵的事件,儿童期的阴影,还有,还有……”

 

我打断了他,示意不要再听了。因为我已经大致了解自己犯了多严重的错误,如果再继续下去,我可能会疯掉或控制不住自己。不过我还是没有信心,到底将这个隐秘的最后关键告诉他,所以我打算从患者的角度来试探他。不,是审问他!

 

“让我冷静一下”我喝了口已经冷掉的开水,心里盘算着该从哪里探问作为起头。

 

“好吧,我冷静下来了。我也已经说了,这是个梦,不是吗?简单说,梦中我创造了一个情景,那就是通过一本杂志引出的一个变态杀手。是的,潜意识杀人不过是个噱头,根本没那回事。都是那个变态亲手杀的,他跟踪购买他杂志的人,调查,研究,设计,最后实施犯罪。当然都是按照他杂志上所描绘的一些作案手法,误导了调查人员的调查方向。这不过是一种设置悬疑的手法,我看过的侦探小说中比比皆是,只不过梦中我组织了这些信息,将他们反馈在这个梦剧本里。但我说了,这不是重点,这是一部类似《沉默的羔羊》的小说,它重在对犯罪心理的分析,以及对犯罪者的身世及心理的调查分析。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侦探剧,而是一部对变态心理的分析作品。一个变态的养成之路,哈哈,就像《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

 

“你说的当然是对的,这就是一部心理分析的作品。可是你没注意到一点吧,你在表述中的问题,你后来并没对那位梦中的犯罪者以他来称呼,而是直接用第一人称的“我”来表述。而且你精准的表述了……让我想想……大约3起杀人事件。具体时间,地点,人物,杀人手法……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他的目光突然冷峻起来,看得我身上凉飕飕。

 

“有吗?那是我梦中杜撰的,或者,被你催眠时杜撰的吧。我一直看那些侦探小说,看得入迷,都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要我说,如果要把梦剧本发挥到极致,也必然将梦境和现实混合一体来描写,让读者分辨不出哪里是梦境,而哪里又是现实。如此虚实结合,虚实交替,虚实互掩,方为佳作不是吗?”我狡辩道。

 

“好一个方为佳作!”他皮笑肉不笑的称赞道。

 

“还是让我明确告诉你吧!”他继续用平缓的语调说道,“你才是凶手!”

 

“你说什么?”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位居高临下的潜在的敌人。

 

“当然,你的构思很巧妙。你用回溯的方法去探寻那个都市传说的真相,让所有人都以为你不过是个参与调查的人员,无论如何,只要你不是杂志的创办者,你都可以置身度外。可是,你已经承认了,是你的精神错乱编撰了这个无厘头的故事不是吗?你要让人相信,你不过在探究和调查“另一个人”,从表面上看确实如此。可是梦的解析不一样,再抽象的事件都有一个可供还原的原点——那就是你的称呼的变换——这个最直白的依据你不可能逃避或辩解。你使用了“我”这个词,那才是你真正要表达的东西。你就是那个失败的厂长,杂志的创办人,凶手以及……精神错乱者,你就是那个变态!当然,后来描述的几起杀人事件也是真实的吧,梦归梦,现实归现实,这点我还是分得清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报案,这并不在我的职务范畴内。再说……你还是我未来的大作家,一位值得尊敬且尊贵的朋友呢!”说完这些,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感觉自己在他眼里就像个虱子,根本不起眼,却又像只被他耍得团团转的猫。他也许不知道,再温顺的动物也有发飙的时刻,在它们觉得被逼得走投无路时,反击即将开始。

 

“真不错呐,我的心理学大师,没想到你的结论竟是这么单调!”我一反常态,脸上也露出一种在他看来怪异的笑容吧。

 

“哦,你认为我说的不对吗?还是你否认自己是凶手这点?这也难怪,你不是我的病患,我也无权对你作过多的分析,强行让你接受我的诊断结论当然更不可以。那也许还有另一个处理手段——既然你非我病患,那我们的谈话也就不算医疗档案,那我也没必要照顾病人的隐私这点了吧!你是想让我把我们的谈话当成一个游戏呢,还是一个证据,电话在那头,决定权在你!”真没想到,我的好朋友,一个彬彬有礼且和善的人,一个知识分子,当他的权威感受到质疑或抵抗时,竟敢能那样轻易的撇开友情,走向敌营。

 

“好吧。你认为我在被你催眠时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是吧?你觉得我透露了我真实的犯罪隐私?好吧,你既然非得执着到底,那就让我证明你的愚蠢吧。”说到这里,我也已经陷入一种狂热的精神状态。这是一场你死我亡的游戏,如果不能推翻他的理论,那就是自食其言,死无葬生之地。

 

“你也许不知道我还隐瞒了一点,就是这个梦的关键场景。”我笑道。

 

“什么场景?”他看样很倨傲,但心里还是产生了动摇。

 

“一个类似于你的办公室的场景。你和我,在一起。是的,没错。你的催眠陀螺,你的手表,你的传真电话的摆放位置,你这墙上的字画,甚至你书桌柜子里我到现在还没看到,而你即将给我展现出来的那本书。什么?你觉得我不可能知道书名?呵呵,真是这样吗?——我亲爱的《脑髓地狱》。被誉为日本四大推理奇书之首的,作者么,不是是叫梦野久作啊?哈哈,哈哈!你这个蠢蛋!”我忽然发疯一样狂笑起来。

 

他脸上表情瞬间呆滞,随之而来是惊惑,扭曲,狰狞。他缓缓地从抽屉中拿出这本书,缓慢而吃力的问我:“你怎么会知道?”

 

我决定继续戏弄这个傻子,“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因为剧本就是这样描写的啊!从我走进这个房间开始,关于你的剧情就已经开始倒计时了。之前发生了多少,仅仅凭我对你的口述是完全不够的,你明白吗?《脑髓地狱》是我喜欢的一本书,我把他放到了你的抽屉里。如果我想,也可以把它放在书桌上……还不明白吗?我知道所有的剧情,而你,不过是我剧本中的一个人物,仅此而已。”

 

“我是你剧本中的人物!?”仿佛虚空一般的世界正在倒塌一样,这位曾经倨傲的人也开始怀疑人生了。

 

“是啊,就是这么一个剧情!我能想到的也就是如此了。如果不那样做,被你逼如死角,还不如我先出手呢!你难道就真没想过自己的真实性,你看到的所有一切,你的生活中的所有谈话仅仅在和我聊天,难道不是吗?你的患者呢,你见过哪怕一个患者吗?你患者的预约时间表呢?你从来没注意过你头上的天花板吗,或者,你窗户对面的风景,那片白云,和定格胶片一样的白云,没有物质形态的天花板!告诉你,我没空去想象那些,所以天花板既不是白的,也不是黑的,它根本没有颜色,没有形态,也没有空间概念,它根本不存在!注意,还有此时此刻我们没注意到的所有一切,它们都不存在,不是吗?你难道没注意到吗?我有告诉你需要在钢笔内加墨水了吗,可你的书台上并没有什么墨水不是吗?就连钢笔,哈哈,你自己看下吧~

 

他朝书桌上反复扫视着,却没发现一件用以记录的工具,有些白纸,但上面的字永远是看不清的。他问我:“为什么我看不清楚上面的字?”我笑道:“那是因为剧情不需要。”

 

我接着说:“你觉得不奇怪吗?我已经通篇写了几千个文字,而对于你,我亲爱的朋友,却没用到名字,甚至连姓氏都没标注。难道,你是无名氏吗?你能记起自己的名字吗?”

 

他努力回想着,可脑袋里什么也想不出来。他抓住书台上的电话,狠命向脑袋砸了几下。我知道他不会有痛觉的,我并没有给他设置杀戮或自残的剧情,所以疼痛感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当然也是不存在的。怕他因一时的冲击而发疯,我想还是给他解释一下为妙。

 

“好啦,别敲了。事情到这个地步是你起发的,本来我可不想到这个局面的。让我和你说下梦文学是怎么回事吧。仔细听好了。”我伸了个懒腰,准备向这个学徒长篇大论了。

 

“其实梦文学也没那么神秘,不过是我自己定义的一类文学形式或技巧。如果我们把影视,动漫都归类到文学范畴,你会发现许多作品都有梦文学的影子。中外文学中多有“梦笔生花”的例证。比如中国古代小说喜欢以梦缘起,借梦开篇,续篇,穿插梦,梦结尾等,最有名的当属《红楼梦》了吧,这篇以梦始,以梦终,通篇在现实生活中还包含了32个各具特色的梦境的庞大构思的小说成为了中国乃至世界文学的翘楚。然而,这只是单纯以梦会真的单独梦境的描写,并不能以代表梦文学的普遍概念。国外的典型例子有威廉兰格伦的《农夫皮尔斯》,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梦游仙境》,此类是通过梦境改造或改变而成的现实或童话寓言故事。赵成熙导演的《野兽之尾》或许是梦文学的最贴切的表现了,也是我心目中梦文学的理想图形。日本动漫《阿茹莱妮》是梦文学的一种现实与梦境对应的美学升华,另外乔伊斯,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等著名作家都会经常有意或无意运用梦文学的手法创作。一些意识流或未来主义的作品中往往含有梦文学的影子。达达的《呐喊》,扭曲的时钟和空间绘图,毕加索的抽象画等作品也都是利用梦来创作的佳作。在创作领域,梦是具有无穷魅力的,如果能利用得当,必当产生巨大的美学或内涵效果。记录梦和真正的梦文学还是有差别的,单纯的描绘梦境并不是梦文学。当然,纯粹虚构的幻想作品也不是真正的梦文学。”

 

心理学家从我开始讲述梦文学的过程中,一直保持克制和冷静。他知道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是我创造了他,当然,要毁灭他也是轻而易举。他要始终保持恭敬的态度,不惹怒我这位万能的上帝,他才算真正得到救赎。于是,他开始顺应的我设计开始提问。

 

心理学家问道:“好吧,不过你能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不过你笔下一个没名没姓的学者?我的存在有何意义?”

 

问得好,我忍不住给他鼓起掌来:“是啊,你问到了创作的核心问题。但是我不打算这么快就告诉你。我创造每个人物都有其用意,而你,是专门负责配合我阐释一些难以在作品中用叙事或抽象表达的观点,比如梦文学,以及将来的因果,轮回等命题。我让你感到危险,也是我转变了你。如果可能我自然也可以毁掉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点点折磨你。这是你自找的,当然也是你的人物设定——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也是我的一个特殊人格哦!”

 

“你是指,我就是你,而你也就是我?!”

 

“不愧是我的心理学家大人,一点就透!但是,严格说来不是,你和“我”都不过是作者所创作剧本的一个人物角色,分派不同的任务。如果让读者知道我们是一体的会让他们误会我们是同一角色。真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反正你就当我们是与作者有相似面的孪生兄弟好了。”我就告诉他这个秘密会让他更困惑,但他自是心理学家,慢慢会理解我的意思。

 

我继续阐释梦文学:“梦文学没有太多现实或传统文学的框架,比如伦理或逻辑等,你知道,梦境总是混乱的,梦里也都是胡言乱语不是吗?要创作梦文学,你要先抛掉那些无用的概念。比如说,在那个都市恐怖传说的梦剧本里,涂鸦志的元素就有其现实背理的一面,有谁会去给孩子买那些含有血腥,死亡的恐怖故事的绘画杂志呢?然而在梦中这一切都成立,而且竟然还销量惊人。这在现实中是不可想象的。在梦中成立的,看上去自然而然的事件,在现实中可能就是不合理的存在,但没关系,因为这就是梦文学的特色,正因为这种不合理性造就了更多描绘的可能性。我们需要的正是这种可能性,以及其在梦的解析中所表达的涵义。有时候,不合理比合理更深刻,不是吗?在梦中,在描绘梦的剧本里,“我”就是上帝,我掌握着一切。我可以让一切消失,也可以让一切重来。但我不会轻易那样做,就像我不会轻易毁了你。我可以杀死你,把你设定成如同昙花一般只能活一天,晚上必须死去,而白天又重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怪人,即使你“死”了一百次,但你没有真正死去,因为梦文学作品中的真实死亡毫无意义,所以死亡并不等同于毁灭。同样我可以收回一切给予你的特权,身份,地位,财富,爱情,以及特殊能力等,但也同样有办法让你恢复这一切。只消我轻轻嗓子,面对我的魔笔说声:‘嘿,时光倒流吧’。一切复旧如初。梦文学是利用你的梦境,或者做梦的规律所想象设计的梦境,结合现实创作的方法或技巧,当然它也必将是一种立崭开新的风格与潮流。当然,我并不支持过多地去用凭空想象的“梦境”作为素材来创作梦文学,这会失去梦文学原有的意义,也会失去梦的“真实性”以及背后的内涵。比如说梦中,你是个女人,再不影响整体剧情时,我可以帮助你转换为男性角色,以便于我们之间的沟通,但如果这个角色的性别在梦中本来就是赋予重要意义的,我就不应当随意转变。某些人物的出场次数,某样东西的数量,颜色,形态等都是梦中原始的“存在”,你并不知道它们是否具有“某种生命”,那些扑朔迷离的场景,眼花缭乱的人物,胡言乱语的对白都有其“真实的用意”,某种意义上说,梦并不现实更抽象,他也是相当客观和真实的存在。胡乱去“改编”会令某些真实的涵义丧失,甚至产生新的,完全悖反或无用的涵义。当然,我们也不能一概遵循梦的客观,因为它如水中月,时刻变化着,甚至本身你对梦的记忆就是模糊不定的。改编是理所当然也是必须的,但如何改编是一门学问,需要高深的心理学技巧,老实说,我也不得其法。总得说来,保留具体和关键的符号信息这是梦文学的要旨,对记忆模糊不清的环节可以大胆创作改编,毕竟文学本来就是对现实或梦境的提炼和加工。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他默然的听着这一番烦人的说教,默默点了下头。当然他知道,无论我怎样说,都已经改变不了他作为剧本人物的事实——安慰也是徒然。如此反转的剧情令他猝不及防,而接下去的剧情完全也由我一手操控着。亲爱的读者们,我知道尽管这个反转很生硬,但我真的被他逼急了,你也知道,只要我乐意想干什么都行!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关于他的一切,我的一切,但他不知道,至于万能的“我”,也不过是那位视你我他如草芥的全能的上帝——作者笔下操控的玩物——一个由键盘所敲击出的文字人而已——而我们这位亲爱的作家大人,他的无上智慧的头脑和灵活跳跃的手指又是由何等伟岸的造物主所操控,那便不得而知了。

 

好戏还在后头呢~

 

2017/3/28下午6时于采荷家中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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