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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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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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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王小民

20217月,孩子的高考终于出了结果,我也长吁一口气。孩子高三这一年,我都没能和父母一起过个年,现在终于能抽出时间带孩子回趟老家了。

回家第二天的下午,我出了趟门,进家门的时候,家里有位客人,特别面熟,应该是村里来的乡里乡亲,但是面相上又不太像。常年生活在农村的人,一般都要比实际年龄苍老一些,但家里的这位客人很显年轻,不秃顶、少有白头发,喜笑自若,丝毫没有萎靡畏缩的样子。经母亲提醒,我才知道这位客人是我们村的女婿,王黑,大名王小民,村里人叫他黑娃。

我的记忆一下子被唤醒了……

八十年代的农村,已经实现了包产到户,家家都有十亩八亩的庄稼地,其中一小部分是自留地,大部分是责任田。那时农业机械化的程度还非常低,收、种、锄草、浇地无一不是体力活,如果家里再想有点收入,用来应付诸如人情往来、盖新房子、红白事一类的支出,就必须有壮劳力在农闲的时候去附近的建材厂或者砖瓦窑上干重体力活赚钱。所以,这个时候,好多孩子不等上初中或者上完初中,就弃学回家、帮父母扛起家庭的重担了。

王黑是邻村的小伙,没有例外,十几岁开始就在砖瓦窑上干活。名字叫王黑,其实肤色并不黑,只是因为常年在户外出苦力,风吹日晒,显得比同龄的孩子黑了些。

到了十九、二十岁的年龄,在媒人的撮合下,王黑和我们村的一个姑娘张小丽处对象了。张小丽是村里春霞姨和计荣叔的女儿。春霞姨就俩孩子,张小丽还有个弟弟张明,春霞姨看中了王黑的吃苦耐劳,觉得有这么个能干的女婿,将来是自己儿子的左膀右臂,就这样,这一桩亲事很快就促成了。

王黑和我姐同岁,比张小丽大一岁,比我大两岁。我那时在上高中,见到他们的机会不多,偶尔几次在路上碰见他来走亲戚。那时的他,颇有“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的样子,少年人初尝爱情的神采飞扬、不识生活愁滋味的意气风发,让我艳羡不已,那时的我被高考折磨得心力交瘁,觉得农村青年过着高加林孙少安那样的生活也不错啊。

我猜中了开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如果延续着平淡安静的生活,那该是多幸福的事!

大约是2000年前后,我回家的时候得知,张小丽被查出了白血病,在医院做化疗。

又过了两年,和父母的闲谈中得知,张小丽救治无效,已经不在了。王黑为生活所迫、到处举债,度日如年。

再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在父母翻箱倒柜找身份证或者医保卡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张字据,准确地说是借条,一万元的借条,打借条的是王黑。我装作没有看见、从来没有这回事一样。这些年,我看到的以各种名目骗取老年人钱财的事太多了,一万元,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跟这一万块钱直接的经济损失相比,我更在意父母的健康,我愿意父母彻底忘掉这笔借款,不再介怀,不去懊恼。

过往的一幕幕从脑海里一掠而过。不管王黑是不是不着调,也不管他有没有赖账,上门就是客,有句话叫有理不打上门客,伸手不打笑面人。

再次落座,寒暄,我说道:“黑哥,我妈要是不说,我真不敢相信是你,我记得你比我大两岁,这些年又经了这么多事,怎么看着比我还年轻?”

他哈哈一笑,说,“兄弟,你不知道,哥就有这好处,天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上。不管一天经了多少事,天一黑,困了乏了,该睡觉就睡觉;天一亮,只要有这口气在,该去挣命还继续挣命。”

喝了一口水后,他接着说,“只要我回村里看我爸妈,就顺便过来看看叔和姨。别人看不起我、躲着我的时候,叔和姨照顾我,把我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在我眼里,就是我的亲人。”说着话,眼圈红了。

妈说:“小丽不在了,黑娃一直照顾着你春霞姨和计荣叔,还和以前一样叫他们爸妈。你计荣叔躺在病床上很长时间了,都是黑娃照顾。”

王黑用手擦了擦眼睛,说,“兄弟,不怕你笑话,我最难的时候,吃个馍、喝口水,都成问题,除了一身的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乡里乡亲、亲戚朋友都躲着我,工友们认为我是有意骗了他们的钱,打断了我五根肋骨。我实在无人可求了,就来叔和姨这里,叔和姨跟我说,黑娃,我们老了,多了也拿不出,给你一万块钱。”说到这里,他哽咽住了,说不出话来。

人到中年,生活的磨砺没有让我粗粝和麻木,反而愈加眼软,我也流泪了。既感叹于命运的残酷,更为父母的古道热肠而感动和惊叹。平时,父母对自己的生活极其俭省,苛刻到不能再苛刻,却能一下子拿出一万块钱去接济别人。

等情绪稍微平复,他接着说道,“我跟叔和姨说,只要我王黑有口气,这钱我一定还。我要是赖亲人的养老钱,那我王黑还是个人吗?这么多年了,我从背着百万的负债,到现在欠账一点点减少,只不过叔和姨的钱还没还。我的想法是,先还金额大的、关系疏远一些的,其次再还这些至亲的人的。”

我问:“黑哥,问你句不该问的,当时走投无路的时候,没有想过跑路吗?”

他说:“没想过。只要走出去,那就再也回不来了。我王黑年轻,有力气、肯吃苦,只要我干一天,就能赚一天的钱,这钱除了养活两个孩子和四位老人,再给我留口吃的,剩下的用来还账,还一分少一分,还一块少一块。”

这些年,见惯了太多的跑路老板,有些人是自己决策失误,有些人是被合作伙伴坑害,结局无一不是转身再去坑别人:拖欠厂房的租金、拖欠上家的货款、拖欠工人的工资,一夜之间逃之夭夭,就跟从人间蒸发一样。赖掉了债务,输掉了人格,从此成为孤魂野鬼,阳光下无所容身,一如《五人墓碑记》中所言,“……或脱身以逃,不能容于远近,而又有剪发杜门,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贱行……”

我们就这么一直聊,从他刚结婚两个人因为没孩子张小丽要跟他离婚,到后来张小丽查出病情、计荣叔劝王黑放弃治疗,到后来王黑急于还债、违背张小丽临终的叮咛、接了大包的活儿后被人坑骗欠下百万的债务,这些大的事件中还穿插着很多很多细节,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我动容、流泪。

德不孤,必有邻。有担当、有情义的男人,不会一直倒霉。王黑一直干着建筑,有个建筑行业的老板屡屡向他伸出了援手,他的经济状况慢慢有了起色,后来又成立了新的家庭,日子迎来了转机。

和现实生活死磕到底, 对身边的人有情有义。望着眼前这历尽沧桑几度哽咽的男人,我在心里默默为他祝福。        

谨以此文,铭记一个顶天立地的西北汉子好人王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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