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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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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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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少年不知情


“愿你走过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我怀念我的少年,我怀念我的读书少年。我曾经常光顾的“穗姐书屋”,以及与穗姐一起读书、聊书的快乐时光,穿过岁月的屏障,一如既往地追随着我的余生。


(一)


穗姐,双姓欧阳,河北人士。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她的父亲被调我们这里,参加黄河岸边的国家水利枢纽桥梁工程建设,她和家人一同随往。之后,因生活所需便落户我们村。

我与穗姐的接触,纯属一次偶然。当时,我在公社完小上二年级,一次我因收交作业回家晚了,途中突然下起小雨,这时我的后面有位身着“学生蓝”装,留着齐耳短发相貌白静的姐姐,打着橙色油纸伞赶上来。

“喂!这位弟弟去哪村?”她问。

“去柳树湾!”我回答道。

“那我们是同村同路喽?”

说着,她下意识拉了下我的胳膊:

“咱俩共用一把伞吧,看你的衣服都淋湿了!”

对话间,两人面面相觑。她忽然说:

“我认识你,你叫小君,在前几天的公社六.一儿童节庆祝大会上,你做为学生代表讲过话,讲得真好!”

我说:“那是老师给写的发言稿,我只不过是登台背诵了一遍。”

“那也不赖,你认识我吗?”

我说:“也认识点,你是村耕读小学的老师,在公社六.一儿童节庆祝大会上,你曾献了一首口琴独奏,很棒的。”

“对!对!我初中毕业回乡,正好赶上耕读学校这个新生事物的出现,于是我便成了这学校的教师。你对我关注这么到位,看来,咱们是有缘的喽!”

通过说话,我知道她比我大四岁,还了解到她家以前入村时的来龙去脉。她并告诉我以后不要叫她老师,喊穗姐就是了。

我们走了一路,话说了一路。她说得多,我说得少,我说的差不多是她问的。一段路程下来,消除了开始时的拘束,感到一身的轻松。

快到我家门口时,她问我,你喜欢读课外书籍么?我说喜欢。那你到星期天可去我的书屋里阅读,我的藏书还算蛮多的。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书屋”二字,我想,那屋内应该全是书吧?那时,我除了语文、算数、常识课本以外,课外读物几乎是零。


(二)


终于盼到了星期天,早饭后我跟母亲说了声,便去穗姐家。她家在离我家不远的村西北角,东西路到头拐弯即是,老砖砌墙苇箔铺檩的土泥顶子,房屋不高也不宽。

我刚到她家院子,穗姐好像听到了动静,正从东北屋门口往外扒头,应该是在等我吧?

随着穗姐的招呼,我进了屋。映入眼帘的是西墙上用土坯垒成,然后又用旧报纸糊好的书橱格子,有点像小卖部里的货架。格子里摆满了厚薄不一,大小不等的书籍、报刊等,可谓琳琅满目。

“穗姐,你咋买了这么多的书?”我问。

“噢!这些是我从小学、完小再到初中,断断续续购买、订阅,加之读过的课本积攒起来的。其中,也有我爸爸上学时的,老课本得占三分之一”穗姐回答着。

此时,我环视了一下屋内,土坯书架的北端留出块空间,东西向塞了张单人床铺,上面叠着整齐的被褥,与书架方对应的屋东山墙上有一个窗户,木格格棂子糊着毛头纸且用鸡毛抹了辣椒蒸油,窗明几净。

下面摆着一张两抽桌,桌前一把椅子,桌旁还有一条板凳。桌子上面堆放着教学课本和一些学生的作业。看来这里即是书屋,又是穗姐学习、备课、休息的地方。

穗姐连忙拉过椅子让我坐,我说你坐椅子,我还是坐板凳吧。

我尽管坐到了板凳上,眼还是没离开对面的书架橱格中的书。我突然发现上面的橱格里,摆放了成摞的连环画。

“哎呀!这么多的小画书”我惊讶的问。

“是啊!”穗姐应声起身,连忙将书架上橱格内的连环画统统拿到了下面的橱格里。

我过去翻了翻,有《三国演义》《水浒传》《林海雪原》《红岩》等古典、现代名著系列连环画书。因我从学校的阅读课上,听老师读过《红岩》的章节,于是,我就把《红岩》连环画系列丛书一一挑出来,拿到了书桌上,翻着其中的一本,对穗姐说:“老师说过,连环画的文字,是一种有着独特表现魅力的文字,是在原著基础上的再创作,对我们这些完小学生来说,易读易懂易记,再适合不过。”

“很对!”穗姐说“先看连环画书,以后再读别的,时间长着呢!”

从此,穗姐的书屋成了我时常光顾的地方。这次拿走书,下次归还书,以及与穗姐畅谈对书中故事的感受、体会等,慢慢与穗姐处成了如同亲姐弟一般的书友。


(三)


一天下午,有外村的亲戚传来消息,北李庄晚上放映电影《烈火中永生》,我知道这是长篇纪实小说《红岩》中的故事。晚饭后,我便跟随村里的青年们前去观看。

那时,村里没通电,连个装电池的收音机也极为少有,一听说晚上哪村有电影,年轻人是一个不落。男一帮,女一帮,其中又分年龄段,一帮帮拉开距离,熙熙攘攘,叽叽喳喳,徒步往放映村子赶。

我所在的那帮全是半大小子,都在一边走一边听我瞎啦。别管哪一帮,都有一个为中心拉呱的,只要你用心去觉察,哪帮里是谁在说话,都能听出来。

这不,前面的女青年里,穗姐开始说话了。我想她一定是听到我在她的后面小子群中说话,她发声的目的大概是,让我知道她也在去看电影,因为她在平时公共场合是不怎么爱说话的。

年轻人脚步快,说着道着就到了北李庄,左拐右拐进入庄中心一个打谷场。此时,在场子北边两根木杆子早已架起了白色的幕布,磨电机隆隆作响,攻得个电灯泡通亮通亮的。

本庄上的人们已将正场的好位置全占满,老老少少相继入座,放映机前的孩子们,兴奋地不时将双手举起向屏幕上投着影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外村人到此自然是“站票”了。

放映正式开始,我们这些半大小子,因个头不达,都站在前面屏幕的两侧。随着攒动的人群,专挤观众头与头之间的夹空儿,身体也就不由自主地游动,不一会儿,我的周围都成了生面孔。我也全然不顾,能看到电影画面就行。

因为,我平时对故事梗概早有了解,看起来很快入戏。随着故事背景下敌我斗争形势的展开,我的神情时而放松,时而紧张,爱与憎在心中陡然升华。

不知看了多长时间,就在江姐、许云峰宁死不屈被敌人押往刑场,国际悲歌响起的那一霎那,突然,“轰隆隆”一声闷雷从西北上空炸响!一下把我乃至全场观众,从剧情中拉回,个个如梦初醒。

坏了!老天爷下雨不商量,冰凉的雨点子啪嗒、啪嗒开始滴落。此时,全场像炸了营似的,叫娘的,喊奶奶的,是如鸟兽散。我从人空子里往外钻,因我第一次来这个庄,加上又是夜晚天气突变,慌乱中竟忘记了从哪条胡同进来的?

在我不知所措之时,人群中有一双温暖的手,一下抓住了我的手:“小君,跟我走!”原来是穗姐。不容分说,跟着穗姐,钻胡同,拐小路,过板桥,气喘吁吁,终于来到来时的那条原路上。

这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闪电下看到这条路上的全是来时我们村的那些人。因都没有带雨具,个个成了落汤鸡,不少人像穗姐拉着我一样,大的拉着小的,强的领着弱的。然而,这样不好的是,一个人滑倒连同另一个一起拽到,我和穗姐已经摔了好几个跟头。

我真真为自己结识这样一位姐姐,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似乎,穗姐的心中只有我。


(四)


青葱岁月,似水流年,很快我升入了初中,因不出本公社依然是走读。这样抽空去穗姐书屋读书,与穗姐交谈,还是很方便的。

一次,穗姐去县城开会学习,回来时从新华书店,给我买了本书叫《踏着晨光前进的人们》,是本小说、散文集。我尽管从心里喜欢,但怎好意思叫穗姐破费呢?说不喜欢吧,害怕伤了穗姐的一片心。无奈之下,我随口说了句,我爱散文而不爱小说,还是放在你的书架上,谁读谁拿其不更好吗?

谁知,几天后我来时,穗姐把一本很薄的用旧杂志封面做成书皮的读物交给我,说这就是单一的散文,总该喜欢了吧?我接过一看,原来是她把那本合集拆开,将散文部分单订成一册。

“哎呀,我只是随便说说,姐你竟然把一本新书’一分为二’了,多可惜!”我惊讶的说。

“什么可惜不可惜?派上用场,物尽其用,比啥都好,拿着!”穗姐下命令似的。

在我上初中的第二年,全公社村村掀起了“抓革命,促生产,农业学大寨”的热潮。这期间,各村耕读小学停办,适龄学生并入村小学,穗姐的教师一职自然被解除。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去了穗姐家。她的母亲老远接着我:“小君,你可来了!你姐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不吃不喝,老是在床上倒着,问她话也不回答。这不又关上门了,你快去劝劝她!”

“是吗!”也许是穗姐听到我在说话,没等叫门就把门开开了。随着我的进屋,她又回到了她的床铺上面向我侧卧着。

“是因为耕读学校停办的事吗?”我问。

“不!我早就不愿干了。”穗姐答。

这样一来,让我想起一件事。听说,穗姐的父亲前些年因有右倾言论,在水利枢纽工程下马后,被下放村内劳动改造,这次又被一个上挂下联的运动牵扯进去。几天前随村里其他“五类分子”一起接受了大会批判。不出我所料,正是此事。

穗姐说:“父辈们的事,咱也没法说。小君,你不了解内情,我生气地是有个别人乘机公报私仇。这种事对家人、外人都难以启齿。”

“什么公报私仇?你倒是把我弄糊涂了。”

穗姐起身悄声跟我说:“前些时候,咱村的青年二猴子、四狗子,都先后来我这里借过书。然而,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读书,而是打我的主意,在他们还书时都点三不到两的写了所谓的求爱信,夹在书内。这些,先后都遭到我的拒绝。他们是些什么人呀?也不自己照照镜子看看!”

我说:“他们家压根就没有镜子,穗姐呀,要嫁就嫁个华华堂堂的人,岂能跟个猴子、狗子呢?”我故意说了一句风趣话,是想拨开穗姐脸上那片阴云,谁知,她的嘴角稍微翘了翘,即而又复原如初。

穗姐说:“自己的父亲落到这个地步,心里再难受,也得跟着上台批判发言,势必我是一名社会青年吗!没想到,当着我的面二猴子上台,对着我父亲又是拳又是脚的,说他不老实改造等等,明摆着为报复我,拿我的父亲出气!我的确接受不了,我忍了又忍。”

我说:“你的心情我理解。问题是你如此想不开是钻牛角尖,挨批判的又不是你爸一个人。说实话,咱村的人基本上算不错的,只是走走形式而已,像二猴子这种飙子很少,我听说他那天是在上级领导面前显摆,这个谁能看不出来?”

“你看,凭二猴子他细胳膊细腿刀郎似的,能有四两劲?你爸他虎背熊腰,即使他那个拳脚落下不过是挠挠痒痒而已,还能痛到哪里去?”这时,我看到穗姐想笑,但绷着没笑出。

“说实话,你爸他们会场上大锅腰一站大半天,腰酸腿麻,二猴子张牙舞爪出手为他们’按摩按摩’未必不是好事?不信,你可问问你爸!”

说到这里,穗姐噗嗤一声笑了:“小君,想不到你真能逗,我的好弟弟,你咋琢磨来?”

“嗨!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二猴子这次显摆不容易呀,他的胳膊腿起码得疼好几天,以后他不可能再干这种即缺又损的赔本买卖了。”

“我说这些,是闹话,也是实话。这种事不要太较真,太较真了,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到头来伤害的是自己。”

穗姐的笑声可能被他的母亲在外面听到了,一会儿就把热好的饭端进来,我接过大妈端进的饭放到书桌上,对着穗姐说:“吃饭吧?”

“吃!不吃白不吃。”穗姐痛快地应声下床,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心里想,今天没白来。没想到竟为穗姐当了一次心理医生,也不知我是哪里来的能力和勇气?


(五)


初夏的一个傍晚,放学回家后,母亲对我说,你穗姐来找过你,要一本什么“节目汇编”,也没给她找到。我说,在我的书包里,从学校排节目用来,是一本《工农兵文艺汇编》上边发的。

晚饭后,我便去了穗姐家,正好这天晚上青年们没有活动。本真我想放下汇编材料就走,因穗姐还要参照资料结合眼下生产,搞一个自编节目。哪知,她家大妈过来说,穗姐她爸下午从南坡劳动时,天黑收工竟把苇笠落到地头一棵小树杈上,叫穗姐马上去找回来,并说让小君跟你做伴。

我和穗姐从村内向南的一条路上,并肩走着。此时,正是“小满”过后,一路两边齐刷刷的小麦散发着甜丝丝的香味,微风里摇动的麦穗芒芒,被初升的明月涂上了一层银色的光。

穗姐说今年队里的小麦长势很好,我说这是全体社员所盼望的。因小麦是所有粮食作物之最,白面膜是人人向往的美食,即使到了共产主义,吃饭也不过如此。

我说穗姐,你的名字“穗”所含义太广,“穗”字前面应加个“麦”字,“麦穗”即看到麦子就想起你,看到你就想起麦子,作为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向往,可谓寓意丰厚。

穗姐听后,一下咯咯地笑起来,并且使劲拍打着我的肩膀:“你真能逗!哪有叫这个名字的?”

“正因人家没叫,你才叫呢,这叫独树一帜,标新立异!”

随后,穗姐沉默了片刻说:“好的,这’麦穗’的美名,就算你送给姐的杰作了。”我说:“跟你开玩笑的,名字岂能随意改?”

向南走过麦田,便是一片春玉米地,刚灌溉过。此时,渠水还没有完全排尽,仍在哗啦哗啦地在渠底流淌着。我们在地头的一棵小树杈上找到了穗姐爸挂上去的苇笠,穗姐取下后将上面的带子瞒头一撸,把苇笠背在身后。

“今晚月朗星稀,景色真美,咱们到水渠上面坐会儿!”说着穗姐把手伸向了我,我即可抓住她的手,穗姐一使劲,就在这一拽的过程中,我突然发现从穗姐身上滑下一件闪着银光的东西,我的另只手随即从草坡上捡起:“穗姐,你的口琴!”“噢!谢谢。”

待我俩席地而坐后,我说:“在这美好的夜晚,你吹奏一首曲子吧,也好为咱俩这难得的一坐,增添一番情趣!”

“那你得唱一支歌”穗姐说。

“好!我唱,我唱支《敢叫日月换新天》”随着穗姐吹出的那柔和悦耳的前奏,我便轻声随弦唱起——

一道清河水

一座虎头山

大寨就在这山下边

七沟八梁一面坡

层层梯田平展展

牛羊胖乎乎

新房齐崭崭

……

一支歌随着优美的琴声完毕,穗姐问我:“你会唱老歌《九九艳阳天》么?”

“听老师说,那是煽情的,是禁歌,不让唱”我说。

“嗨!公开场合不能唱,光咱俩你知我知,还不能唱吗?关键是这支歌与刚才你唱的那支歌韵律相似,不信,我轻声唱几句你听听”——

九九那个艳阳天

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

风车那个吹得

吱呀呀地转呀

小哥哥为什么不开言

……

我一听,韵律还真的相似,怪了!尤其是“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与“大寨就在这山下边”如出一辙!

“穗姐,你是怎么给研究的?咋把它俩弄到一块去了?”

“什么研究、弄到?两支歌本来有着跨年代的缘分嘛!”穗姐说“今天我们唱它,依然有它奥妙之处。人家是与十八岁的哥哥,而我却是与十八岁的弟弟,河边与沟渠亦没有大的区别。”

“说我么?”

“对!就是你。”

“不对!我才十七岁,还差一年呢。”

“你这话,听着咋这么让人不舒服!”穗姐说。

我正要答话,突然发现朦胧的月光下,有人沿着沟渠从东边向这边走来,我用手捅了下穗姐:“你看那边,可能是守护麦田的民兵!”

穗姐见罢即可抓起我的手,一下从地上拽起,并用食指在她的嘴边“嘘”了一下,旋即向西边的小树林跑去。很快我们进入一条南北的林间小路,这时才放慢脚步,在月光婆娑的林荫小路上,信步轻松地向北向村内走去。

我悄悄问穗姐:“我们为什么要跑?”穗姐说“害怕人家说闲话!”

“我们没做什么?”

“说你做,你就做!不要忘了人言可畏啊!”

此时,我明白了与穗姐相处一起的分量。同时也让我产生了对“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的质疑?我俩不再说话,牵手一直向前走,分手时才知道手是相互抓紧的。


(六)


之后,我曾反复回味、咀嚼我与穗姐在一起的经历,总感到彼此的交往似乎有些超越了姐弟、朋友的范畴。这难道是人们所说的“恋爱”么?不是!不——是!我认为,从恋爱的层次、尺度来讲,它还不够广,不够深,不够痴。唉——全是自作多情呗!

接下来的日子里,穗姐越来越成了大忙人。除了白天参加队里的劳动,晚上时常有文艺宣传活动,民兵连的训练活动等等。我曾去过穗姐处几次,一个是人不在,一个是人在忙,我也就难以坐住。

人忙我也忙,不久我离开村子去了县高中读书。环境的变化导致我和穗姐相见的机会少之又少。只是偶尔读到从穗姐书屋带去的文学、科普类的书籍时,就让我想起她。因为每本书的封二页面上都写着“欧阳存书”几个字。

是年冬季,天气特别的冷。一场雪下了三天三夜,在学校已是弹尽粮绝的我,不得不踩着厚厚的积雪回家带干粮。

到家吃饭时,突然听到母亲讲,穗姐出嫁了。是她远方的一个姨给她介绍的,一封书信夹着一张男人的照片,就锁定了穗姐的终身。学说婚事越快越好,否则,夜长梦多,担心对方一旦知道这头她爸的情况会变卦。为此,对外暂不让声张。据说穗姐那天天没亮就动身,独自一人顶风冒雪赶往30里外的县城汽车站。

得知这个情况后,撂下饭碗我就去了穗姐家。她家大妈迎着我:“你姐走姨家去了,有点事,短时间回不来。”说着她领我进了穗姐的书屋,拉开穗姐的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这是你姐临走时让转交给你的。”

我赶忙打开纸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装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我急不可待的翻到本子的扉页,一段流利的钢笔字迹映入我的眼帘——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此情可待成追忆

花开花落两由之

——麦穗亲摘于公元1971.冬月

诗的右上角画了一只蝴蝶,诗的左下角亦画了一只蝴蝶,诗的左上角是几笔飘逸的柳枝条。尽管古诗句没写赠予谁人?但,我是礼品受赠者,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拿着穗姐赠与我的纪念品,从大妈家走出来,朝西去的道路举目望去,试图能找到穗姐走时留下的足迹。然而,除了眼前的一片茫茫雪原外,已什么也看不到。

顷刻,一股凄凉袭上心头。眼下的一幕,让我想起了《林冲雪夜上梁山》,然而,林冲是个男爷们,当年又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可眼下的穗姐却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弱女子,这段即将完成的“闪婚”的背后又是什么?不曾有人知晓,更不曾有人为之分忧。

光阴飞度,逝者如斯。转眼故事已过半个多世纪,期间因穗姐家人随着当时的落实政策返城,从而,封闭了一切有关穗姐的信息。

去年,我终于得到了消息,一个迟到的消息,一个让人感到遗憾的消息。穗姐于八年前在深圳为创业的女儿、女婿奉献“余热”时,因心肌梗塞而被定格在60岁的门坎,至此,穗姐带着她无尽的思念和静静的忧伤,倒在了南国的土地上!

欧阳穗姐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她没有惊动谁,也许她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她需要惊动的人。然而,她却把爽朗的笑声,快乐的歌声、优美的琴声,永远地留在了北方,留在了大平原上那个叫柳树湾的——林间小路、沟渠小桥、田间地头,更是留在了那位读书少年的心中……


原载:2022.01.28《西部作家》(总142期)

原创作品:712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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