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佟掌柜
1
今天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春节刚过,东北的天气猫儿一天狗儿一天地变化着,这样的天气带来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老年病和呼吸系统疾病频发,云阳市里大大小小的医院挤满了人。航天医院位于城市的最北面,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家航天企业的厂矿医院,就是这样的医院也一样人满为患。
天刚泛白,晨风吹得干枯的树枝嘎嘎作响,月亮还未完全褪去。晚冬的清晨,大街上没有几个人行走。这片地儿早年间是八旗子弟的埋人之所,如今虽因周边的郊区变成城区,这地方已成中心地带,繁华热闹、高楼林立,但在老辈人心中还是有着那么点阴森之气。
护士楠楠这时已起了床,她得挨个病房给患者抽血。在这家医院工作不到一年的光景,要不是父亲母亲的强烈反对,要不是那嗷嗷等着她缴纳的房租费电话费,楠楠一刻都不想继续干下去。如今在大城市找个工作真难,遍地都是她这么大刚刚从护校毕业的护士,家里有门路的,花五万到几十万不等的价位,都进了大医院,或者改行进了政府部门。像她这样近郊的女孩子,能在航天医院当病房护士,和其他找不到工作的同学相比,还算是不错,这也是楠楠一直忍耐着不辞职的原因。
她推着那辆不太新的器械车,来到607号病房,房间的灯早就亮了,不知是整夜没关还是才打开的。病房里三个床位。一床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说是患严重肺炎,入院三天了,一直高烧不退。她和护理她的丈夫整天都带着口罩,不知是怕传染别人,还是怕被别人传染引起交叉感染。二床是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太,因急性哮喘入院,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三床的老太七十多岁,干瘦得像这冬日里的枯枝,难见水分。她是昨天入的院,既不发烧也不哮喘,据家属说老太总是觉得上不来气儿,痰特多。
三床老太患有小脑萎缩,轻度老年痴呆,总是流涎不止,口齿也不清晰。她从入院就开始折腾,一刻也不闲着。昨天整夜都在走廊里晃来晃去,时不时还大喊几声。楠楠虽然关紧了护士站的门,可是老太的喊声还有她女儿劝告老人尽量压低的声音,还会传到她的耳朵里。她恨不得用棉花塞住耳朵,又担心有什么情况发生,只能在床上像烙饼似地翻过来掉过去。这不,才眯了两个小时的光景,又得起来挨屋给患者抽血。
楠楠紧皱着眉头来到三床前,怕老人的流涎蹭到身上,身体离老太很远。家属连哄带吓的好不容易让老人安静了,楠楠用止血带紧紧勒住老人的上肘部,老太的血管没有弹性,针刺进去毫无反应,没办法又往血管里探了探,这时老太不乐意了,含糊地骂了句。楠楠皱起眉头,家属一个劲儿道歉,她强压着心里的不满,总算把血抽了出来。离开病房时,还听见老太嘟嘟囔囔的骂声和家属安抚老人的声音。
2
三床张老太的女儿赵紫薇,看着护士楠楠给母亲抽血时嫌恶的样子,嘴里说着道歉的话,心里确是强忍着想教训她几句。像楠楠这个年纪,做护士工作确实不容易,可就工作职责而言,她这样的态度是不对的。如果在大医院,有一个患者投诉的话,她早该被辞退了。这家医院虽说也是市级医院,但因是厂矿医院,各方面都与正规的市级医院有着不小的差距。
紫薇在卫生局工作,像楠楠这样90后的小护士看得太多了,她们刚参加工作没多久,还不懂得护士工作的辛苦和意义。她们总是幻想着能到赚钱多的大医院工作,不少小护士看到有钱的男病人,便悉心照料,凭借几分姿色想当小三儿,不用付出辛苦便过上富裕生活的也大有人在。
做为病人家属,看到护士如此这般的态度,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自己老妈确实小脑萎缩,不受自己理智控制呢。做为女儿偶尔都会因妈妈磨人产生烦躁心理,何况一个素不相识的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要求她面对这样的病人,做到足够的爱心,紫薇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紫薇按着老妈刚才抽血的地方,跟她商量,“妈,刚才抽了好几管血,不知吃多少好吃的能补回来呢,你安稳躺会,我去打热水,你好洗脸,刷牙,这会儿你别下床行不?”
张老太指着刚才抽血有点红肿的地方,含混不清地说:“疼,骂她!”说完翻过身,自己盖上了被子。
紫薇趁老妈安静的这会儿,拿起临床的两只暖壶去开水间打水,昨夜老妈闹了一夜,临床的病人和家属都没睡好,紫薇从心里过意不去。虽然病房里另外两床都没说什么,可将心比心,病人哪一个不需要好好休息,病人家属照顾病人一天,也同样需要好好休息。
九年前老妈得心梗以后,身体每况愈下,又因三次脑梗,住院便成了家常便饭。好多朋友劝紫薇,不要老人想住院就让她住院,可紫薇总是怕因为一时疏忽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这不刚过了年,老妈就嚷着要住院,她总说自己上不来气,也确实,嗓子里总有大量的浓痰在那堵着,能呼吸通畅才怪。吸了一辈子烟的老妈,让她戒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家里准备了吸痰器,但手工抽动的吸痰器力度不够大,总是吸不出来,又弄得老妈难受得叫唤。
紫薇带她先去了一家离家近的市级医院,可医院早已人满为患,想排到病床得一周的时间。她给几个在医院工作的同学打电话求援,答案都是现在没床,无奈之下只有来到这家厂矿医院。
她知道老妈闹人,想住个单间,可呼吸科的单间早就没了,只能排号,啥时候下来还不一定。为此紫薇又特意给朋友打电话,希望朋友帮协调下,下了单间别给了别人。如今这社会有朋友打招呼似乎总是比没朋友打招呼托底些,经常听人说,不认识医院的人药开得比打过招呼的开得贵。其实紫薇是不太相信这些传闻的,医者,父母心,哪个医生也不会黑心到完全以经济利益来决定患者的用药和治疗,但网上充斥着大量这方面的信息,又让她在心里对自己的善良思维不那么肯定。
紫薇是最不喜欢求人的,她心里清楚,现在人活着都累,尤其是医生,工作压力大,责任大,再加上现在的社会风气不正常,老百姓总是骂医生黑,而医生呢,给病人看病,虽不能用胆战心惊形容,但首先想的肯定是保护好自己,说不准摊上什么病人,有可能因为一句话,就会弄得官司缠身;说不准因为什么小疏忽,就会被上级检查出毛病,挨处分,扣工资。前几天和在中医院工作的同学吃饭,同学说,他当科室主任后才知道,自从1998年公立医院走向市场,政府基本停止了给医院拨款,医院的运行费、人员工资及建设、大型设备购置费等,都是医院自己解决。一个科室一共七类十四项费用,都挣够了,员工才能拿上全工资。他们整天忙得跟犊子似的,又得应付各种患者、各种检查,有时候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哎!谁让是自己老妈病了,硬着头皮也得找朋友帮忙说说话,总比两眼一抹黑儿好些吧。薇薇这样聊以自慰地对自己说。
打回热水,临床的患者和家属也都起了床,和紫薇客气,“怎么好意思让你打水呢?”
“就是顺手,应该的。”
“妈,你睡了?”紫薇看老妈闭着眼睛,一直躺着,悄声问了句。
张老太睁开眼睛,嘻嘻笑了,指着紫薇手里的脸盆,“洗脸……”说完,坐了起来。
3
七点,赵紫薇迈着沉重的双腿,疾步走出承载着挤满了拿着各种盛饭工具人群的电梯。
趁着病房还没有开始打点滴,她急三火四地在航天医院的食堂吃了口饭,又给老妈买了一杯鸡蛋羹,一个咸鸭蛋。老妈一直念叨着要吃自己家做的饭,可是她哪有精力和时间回家给她做饭呢。父亲今年八十二了,做为独生女的她,想让母亲每天都吃上一口自家做的饭,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还没等回到病房,手机响了,“薇薇,昨晚你妈咋样?”电话那端传来丈夫的声音。
“还那样,折腾了一夜。今天你能早点下班不?我妈念叨想吃小白菜炖排骨,你给她做点呗?”薇薇说话的语声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丈夫虽然只是个小科长,但法规科是单位的一个重要部门,整天打官司告状的事儿不断。这几年从上到下,纪委工作抓得紧,各层领导都怕担责,政府系列的单位,大大小小事务能细则细,不能细也得争取细。老妈每年住院好几次,车接车送、入院之前检查、来回跑腿,丈夫从来都没一句怨言,有时候他心疼紫薇,想晚上替她,紫薇不让,毕竟不方便。
“就在食堂给你妈买份呗,你昨晚睡会儿没?”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她就喜欢吃自己家做的。这两天我看她都没吃好,老公你就辛苦下,今天没时间明天给她做也行。”赵紫薇继续软语相求。
“行,我给她做。你昨晚睡会没?不行雇人得了,咱也不是花不起那个钱。”
“能睡两小时吧。哎,我妈这么磨人,估计没人愿意干吧?”紫薇说到那,眼泪差点掉下来,胳膊上的齿痕隐约还有点疼。她不敢和丈夫说,昨天老妈半夜上完厕所没提裤子就想往外跑,她抱住她的时候,被她咬了一口,“我妈的脾气恐怕也容不下别人,再说吧。挂了哈,马上到病房了。”
紫薇挂了手机,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拐弯往病房走的时候,对面的小姑娘急匆匆地与她擦肩走了过去。好闻的鸢尾花的香气和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扑进紫薇的鼻腔,香水的味道很好闻,紫薇知道那是一款叫小黑裙的香水。她们单位新考进来的公务员用的就是这款,前几天,她对面桌的大姐神秘兮兮地跟她说,“紫薇,看见没?新来的小孩儿肯定又是什么背景进来的,家里有钱,人家用的香水叫小黑裙,得上千元。”
紫薇看清了走过去的女孩就是早上给老妈抽血的护士,她皱了皱眉头,看着楠楠身穿半新不旧粉色羽绒服的背影,早上本已压下去的火气,竟又有些升温。
这时,二床家属急匆匆地往电梯口走,看见紫薇说了句,“你妈出病房了。”还没等紫薇谢谢就走了过去。
紫薇小跑几步回到病房,放下手里的吃食,直奔公用卫生间,一看老妈没在,挨个病房找了起来。找了一圈没看到老妈,紫薇急了,直奔电梯,想下楼找,突然听到从病房那边传来老妈含混不清的叫声,折身往回跑,看见老妈正站在病房门口向她招手。紫薇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牵着老妈手回病床上坐下,本想问她这会儿跑哪去了,看二床的胡姓老太哭着在打电话,紫薇就没言语。等胡老太打完电话,紫薇问她:“阿姨,您怎么了,看您老伴急匆匆出去了,出什么事了?”
胡老太一听紫薇问,平稳了下情绪,说道:“我家老头子有忧郁症,总是会突然感到烦躁,必须出去走走才能把情绪平稳下来。文革那会儿,孩子们小,家里穷,孩子吃不饱,大儿子智力又有问题,老头子精神压力太大,就落了这个毛病。前些年发病的时候多,做做饭就会跑出去,这几年生活条件好了,还好了些。刚才进来个护士说了老头子几句,他心里一定受不了,也没说话就走了。”胡老太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紫薇唏嘘着,递给老太几张纸巾擦眼泪,劝胡老太想开些,“阿姨您放心,您老伴不在这会儿还有我们。”
一床的家属也这样表示着。胡老太止住哭声,一个劲儿表示感谢。
昨天,胡老太因为上厕所时间长了些,引起急性哮喘,采取急救措施才脱离危险。医生三令五申强调,再不许家属扶她下床,大小便只能在床上解决。在闲聊中紫薇大致了解到这个家庭的情况,胡老太的老伴是这家厂矿的退休职工,老人有三个孩子,家境都不是很宽裕。大儿子有些智障,二女儿在一家商店打工,经常加班,小女儿是一家私企的普通员工。据胡老太的老伴说,大儿子和二女儿是指望不上的。
胡老太的老伴一看就是一个特朴实的老工人,把老伴照顾得真没话说。怕老伴总躺着不舒服,自己坐在床边,让她偎在他后背上,嘴里唠唠叨叨地诉说着这两天都买了什么什么,花了多少钱,比三十年前贵了差不多十倍甚至几十倍呢。胡老太也唠唠叨叨地说,这年月日子过得好了,可心理却总是觉得怪怪的,咋就没有踏实的感觉呢。
紫薇听着两个老人的谈话,暗想,什么叫老伴?这才是真正的老伴,老了,病了,有这么一个人不离不弃在身边,说着自己家鸡毛蒜皮的事儿,足够!
4
八点刚过,一个圆圆脸儿、大眼睛,眉毛粗粗黑黑的、皮肤白白净净的护士,推着满是点滴瓶的器械车走进病房。
“大家好,我叫杨阳,今天白天我负责咱们病房,大家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紫薇听这小姑娘说的话真让人如沐春风,心里充满了感动。看得出来,杨阳是那种从骨子里就特善良、对护士工作充满热爱和责任的女孩子,这样的护士可是不多见的。
杨阳利索地给一床二床都挂上了点滴,来到三床病床前,张老太很安静,乖乖地伸出手,杨阳哄孩子般对张老太说:“针进去会疼一些的,奶奶不许喊疼好不好?你不喊疼,杨阳就跟你做好朋友。”
张老太没有一丝躁动,非常配合杨阳将点滴扎完,紫薇对妈妈的听话很是惊讶。护士要是都能有杨阳这样的作业素,那么医患之间的矛盾会大大降低,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杨阳看见张老太被角露出的热水袋,用手摸了摸,对紫薇说:“姨,尽量不要把热水袋直接放在贴近肌肤的地方,最好用毛巾包裹下,并且要注意热水袋的水温,老人的温度感受力差,别烫伤了。”
紫薇连连点头,“谢谢,谢谢,我一定注意。”她从心里感谢杨阳,自己没有注意的地方,人家都想到了,“杨阳,你是阿姨这几年遇到的最好的护士。”
上午,整个住院处的患者几乎都在点滴中。张老太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开始以各种理由想在地上走动。胡老太跟张老太扯着家常,紫薇知道胡老太是想帮她。她感激地看着胡老太,给胡老太的杯里倒上热水,时不时地看着两个老人的滴流瓶里还有多少液体。
一床的儿子来看母亲了,看到张老太的躁动和胡老太的絮叨后,把父亲叫了出去,紫薇敏感地意识到,这个帅气的小伙一定是怕病房里有这样的两个病友,耽误母亲的治疗和父亲的休息。果不其然,上午点滴结束后,一床就开始收拾东西。
张老太用眼睛斜着一床收拾东西的丈夫,突然拽了紫薇衣袖一下。紫薇看老妈好像有话要说,就把头凑过去。张老太低声在紫薇耳朵边悄声说:“她要死了。”
紫薇没明白母亲这句没头没脑的的话,问了句“妈,谁要死了?”
张老太一听紫薇问她,像做错事的孩子,赶紧翻身冲窗户躺了下去。紫薇看老妈躺了下去,也没追问,她已经习惯听老妈胡说八道了。
在医院照顾病人的人,是不需要看表的。一般上午点滴结束,就开始午饭。午饭结束,大部分的病人都会小憩一两个小时。
胡老太的老伴在中午时分带着热腾腾的饭盒回到医院。老人早上气鼓鼓地走出医院后,无意识地走了几圈,突然意识到老伴还没人照顾,于是赶紧回到家,给老伴弄了口热饭,又急匆匆地赶回来。
胡老太看老伴回来,什么也没说,眼泪又落了下来。紫薇的眼睛有些发酸,想起老爸这些年照顾老妈付出的辛苦,怪起自己太粗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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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2点病房主任带着医生们来查房。紫薇悄悄跟了出去,她叫住主任,跟他商量晚上可不可以给母亲用点安定之类的药物,主任很肯定地对紫薇说,不能用,因为镇静的药物有可能掩盖呼吸衰竭的症状。
看来今夜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紫薇对自己说,一定要坚持住。
医生们查完房,张老太和胡老太又唠起了家常。胡老太的老伴躺在一床,打起了盹儿。紫薇趁这会儿赶紧去楼下的小超市,得多买些湿巾备用。老妈整天流涎不止,给她备了几条小手帕,可是她经常忘了用,总是不自觉地乱吐,薇薇只能随时跟在后面给她擦拭。
路过隔壁病房的时候,无意中从虚掩的门缝里看见停在地上的棺木。紫薇不愿见到悲伤的场景,急急走了几步。她想起这个病人是昨天很晚入院的,没想到不到一天的时间,老人就故去了。生命总是脆弱如斯,一天的时间就可能变成天人永隔。
买完纸巾回到病房,看着妈妈似闭非闭地眨着眼睛,紫薇像哄孩子般拍拍她:“妈,你闭会眼儿,睡一会,我困了,你不闭眼儿我也不敢闭眼。”
张老太恍然大悟般,闭上了眼睛,没两分钟又睁开了,对紫薇说:“薇薇你闭眼儿,妈不困,妈看着你睡。”
紫薇无奈地笑了:“咱俩都闭眼,看看谁闭得时间长。”
张老太听话地闭上了眼睛。紫薇斜靠在老妈脚下,闭上了眼睛,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哪里不对劲呢?紫薇想了想,恍然了。她没有听到隔壁病房的哭声!
紫薇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看看还闭着眼睛的母亲,悄悄地走出病房,来到隔壁病房的门前。病房的门敞开着,棺木已经抬走,三个女人在屋子里在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该打包的打包,该扔掉的都搁置在一旁。三人的眼睛里有些许泪光,但没有一声啼哭。紫薇惊讶于眼前的一切,揣摩着如此淡定面对死亡的一家人,有着怎样的心理,这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故事。
5
傍晚的阳光,清淡淡地稀凉,没有丝毫暖意。夕阳把住院处楼顶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好像有着欲诉无尽的心事。
紫薇正想给丈夫打电话,问他给没给老妈做排骨汤,她好决定是不是去食堂买饭。这时,二床的老伴拎着打饭桶走了进来,进门就说,“一床那女的好像不行了,好几个医生去她的病房,还有推急救车的护士也往那去呢。”
胡老太接过话,“不能吧,病房里好几张床呢,咋知道是她?她得的是肺炎啊,不应该有危险的。”
紫薇突然想起老妈中午说的话来,心里一惊。她看了老妈一眼,张老太就像没听见他们的对话,扒着窗户正往下看。
“不会错的,我看中午来的那小伙又来了,一边走还一边给别人打电话,说他妈不知道为啥突然重了。”胡老太的老伴嘴里说着,手里也没闲着,将病床上的饭桌支起来,将饭和菜一样样摆好。
“早上给你妈抽血那护士也来了,我看她跟在那小伙后面走,估计是认识。”胡老太的老伴对紫薇说道。
紫薇心里又一动,不知怎么竟涌上来一丝快意,但瞬间就被自己可怕的念头吓到了,叹了口气,说道:“哎,希望没事吧!”
胡老太和老伴点了点头,吃起饭来。张老太突然喊道:“你爸来了!”
紫薇站在窗台往楼下望去,可不是!老父亲手里拎着保温桶,佝偻着身子蹒跚地走进住院处。正赶上下班的时间,老人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到医院。紫薇看老父亲来了,心疼地说:“爸,你怎么来了,大老远来回折腾啥,你别再累病了。”
“给你妈做了点粥,做了点小白菜汤,你俩赶紧趁热吃。吃完你就回家,连续在这两天了,再这么熬会熬出病的,晚上我照顾你妈。”老父亲说。
“那可不行,您这么大年纪了,心脏还不好,要是一夜不睡觉,容易犯病的。您要是再病了,那我可真扛不住了。”紫薇突然涌上了一股酸楚的情绪,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张老太听老伴让闺女回去,不高兴了,含糊地说:“老头子,你回去,你不行,薇薇会照顾人。”
老父亲虽然心疼闺女,可是想想闺女说得有道理,只能应承下来。对紫薇说:“那你赶紧先眯一小会儿,我看着你妈。”
这时紫薇的手机响了,是丈夫打来的,问她还需要点什么,他要来送排骨汤。
紫薇说,“今天别来送了,老爸送饭来了”。
“那也好,那我明天起早送吧,明天早上你就别给你妈买饭了。”丈夫挂了电话,在微信里给紫薇发来一张“宝宝”的照片,他知道,紫薇对她的狗狗可是宝贝得了不得。紫薇看着宝宝的照片笑了。
紫薇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倚着母亲病床的一角,昏昏地睡去。
她竟然梦到春天来了,无树,无花,只有满地生机勃勃的青草,和没有一丝云彩的湛蓝湛蓝的天空。
醒来时,已近七时,窗外除了路灯的光亮,还有皎洁的月光。二床胡老太的老伴正在给她洗脚,老妈老爸竟然没了踪影。
紫薇快步来到病房外,看父亲正拉着母亲的手,在走廊里慢慢地踱着,依稀听见母亲口齿不清的声音:“姑娘累了,你陪我多走会儿,让她多睡会。”
紫薇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