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晓光仍被满口牙都掉了的梦纠缠着,想起在病床上躺了三年的父亲,呆愣了好一会儿。开车上班的时候,没来由地回忆起往事,想当初生意做得很好,谁知道竟被人骗得血本无归,一夜间变成穷光蛋。兜里揣了200元钱,一个人跑来上海,仗着极佳的口语,应聘到外企给德国老板当司机兼私人助理,慢慢熬上了采购部经理的位置。
晓光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正处理邮箱里的往来信件,手机响了,一看是妹妹的手机号,心猛地跳了几下。
“晓丹……”
“哥,爸早上起来说心难受,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大面积心梗,很危险,你要是能请假赶紧回来吧。”妹妹带着哭腔语声急促地说着。晓光的手有些抖,也没管碰倒新沏的咖啡,挂断电话直奔人事部。
飞机落地赶紧拨通妹妹的手机,哭声传了过来,“哥,爸走了……”
处理完丧事,晓光躺在宾馆的大床上睡了整整一下午,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他瞪着满是血丝的眼,拨通了“犊子”的手机。
“犊子”是他发小赵林的绰号,小学、初中、高中都和他一班,俩人简直就像黏在一起的玩偶,处处都能看见他们同进同出的影子。晓光性格内向,寡言稳重,赵林则一脸痞相,泡妞打架的事儿没少做。当年他赔得一文不名,那200元钱还是赵林给的。这几年回来少,但经常在电话里联系。赵林母亲瘫在床上的时间比他父亲还长,好像有五年了,为了能天天照顾她,赵林在小区里开了一家小超市,勉强维持生计。
俩人找了一家串店,要了一箱“老雪”,菜还没上来就喝上了。“老雪”又叫“闷倒驴”,是沈阳本地的地产酒,酒劲大,晓光每次回来非喝它不可,好像只有喝上“老雪”,他才是沈阳人。赵林本想安慰安慰晓光,可看他闷头喝酒的样子,也不知该从哪开口,只好一杯一杯陪他往肚子里灌。没多一会功夫,一人两瓶老雪见了底。喝着喝着晓光眼泪掉了下来,口齿不太清晰地开了口:“犊子,我现在越想越后悔,我不孝啊,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可我呢,离家十年了,老爸在床上瘫了三年,我从来就没伺候过,临了临了,也没让他看上我一眼……”
“晓光,你别这么说,晓丹和你妈总跟我说,叔治病和请保姆的钱都是你出的,你虽然赚得多,但这些钱不是一笔小数目,不容易啊。”赵林拍了拍晓光的肩头,说道。
“钱算什么啊,我爸真是白养我了,一次屎盆都没给他倒过。”晓光情绪越来越激动,“犊子,还是你做得对,那么多出去发展的机会都放弃了,整天照顾你妈,看阿姨被你照顾得多好,真要是有那么一天,你肯定不会像我这样后悔。”
赵林一听这话,竟也哭了起来:“晓光,你后悔,我比你还后悔呢,我悔不当初没出去发展啊……”
赵林顿了顿,一扬脖把杯里的酒喝了,又倒了一杯,又喝了。“你知道吗?我妈病这五年,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积蓄。我开的小超市你也看见了,维持生计还可以,可孩子马上就要考高中了,别人家孩子都在点对点补课,咱家孩子补不起啊。媳妇整天跟我吵,总说我为了照顾妈不管孩子的前途,哎……”
晓光一听犊子的话,心里更加难受。两人你一杯我一盏地倾吐着苦水,眼看着下半夜了,赵林突然想起什么来:“晓光,你说你后悔当初不该离开家,现在你爸走了,家里就剩下你妈了,你妹妹那身体是没法照顾你妈的,你打算怎么办?辞职回来?”
晓光一听赵林的问话,一怔,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是啊,现在爸没了,就剩老妈和妹妹了,晓丹因为先天心脏病一直就没结婚,他该怎么办?若辞职回来,能找到合适工作吗?媳妇能同意回来吗?没有工作,以后老妈和妹妹有病靠谁?他不敢想下去。
赵林一看晓光的神情,知道他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他自己又如何呢,难道真能把母亲扔在病床上,出去赚钱好让女儿补课吗?!
哎……这都是命啊!
一周后,赵林的银行卡里多了五万元钱,微信上收到晓光的留言:暂借你五万,你小子想着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