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城老街的拐角,有一家很不起眼的饭店,暗红色的桃木牌匾,上面画着几棵翠竹,翠竹中间是烫金的“竹居”两字。这牌匾和店的门面一样,都很陈旧,与周围装修得光怪陆离的店面相比,格外扎眼。小店只有六台散桌,吧台的右侧是两个隔断,茂密的云竹隔开散桌的视线,算是小包房,墙壁上挂着一幅字画:修修梢出类,辞卑不肯丛。有节天容直,无心道与空。
云阳市的一些老人说起这家小店,那叫赞不绝口,都说这家店粤菜做得最地道,比那些大馆子不知好吃多少。“竹居”的招牌菜都和上汤有关,据说这家店的创始人祖上曾给广西知府张敬修家主厨,至于后代怎么流落到北方,无从知晓。三十年前开业的时候,云阳市还没几家粤菜馆,店一开张就火了起来,足足火了十年。
中考头一天午夜,店老板林光来到“竹居”,将准备好的19斤瘦肉、8斤老鸡、去皮生火腿3斤,用水抄过后,投入到岳父最珍爱的紫砂锅中,然后注入42斤大清宝泉,烧至滚开如“菊花心”时,转为小火。林光坐到椅子上点了支烟,看着紫砂锅,想起岳父说了上百遍的话,“紫砂只有咱中国才有,我这锅可是老料的砂泥,用这种锅炖汤才地道。”
前几天的傍晚,大雨,街上的行人稀少,店里没一个客人。林光透过玻璃窗看见一辆宝马在马路上飞驰,溅起的水花崩在匆忙行走的路人身上,心里骂了句,要赶死啊 。这半年店里生意惨淡,除了一些爱吃云吞面的老客仍然光顾外,很多爱吃招牌菜的客人不见来了;媳妇刚做完手术,他心疼媳妇的身体,也心疼那笔昂贵的医药费;女儿没几天就要参加中考,这几年的补课费可是没少花,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理想的学校。一想这些,林光就觉得心烦,他不是不知道生意下滑的原因,前段日子跟躺在病床上的媳妇商量,要不要咱也降低下成本。媳妇瞪了他一眼,我爸当初把店交给你的时候说的啥,忘了?你回店里再看看那幅老客送的字画。
正胡思乱想着,四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魏哥,很久没来了”,林光连忙换上笑脸迎了上去。
“今天人怎么这么少?”魏哥领着三个朋友径直走到隔断后面坐了下来。“还是老三样,上汤娃娃菜,上汤丸子,清蒸鲈鱼,外婆菜,再来份上汤鱼翅。”
林光一听上汤鱼翅,苦了脸,“魏哥,不好意思啊,最近生意难做,客人也少,鱼翅现在没货,成本太高了。”
“哦,可惜了,你家的上汤鱼翅最地道,今天哥几个没口福了,那就再加两小菜吧。”
林光泡了壶好茶,应了一声,去后厨做菜去了。
“魏哥,这家店虽然干净雅致,但有点太旧了吧?”随魏哥来的人打量着满屋的竹子,低声问道。
“兄弟,你有所不知,我在食监局当了十年的小科长,像这样店家还真少见,他家的上汤、菜品可都是地道的真材实料,你猜他家为啥不装修?”
“为啥?小气吧,怕花钱呗。”
“小人之心了不是,人家不装修的原因是怕把装修的费用转嫁到客人身上。他家的菜品、云吞多少年都不涨价,现在这社会这样的人难得啊。”魏哥翘起大拇指,跟同来的几个人介绍着。
“他家的菜不便宜啊,你去过隔条街新开的那家‘于记私房菜’没有?那店可比这大多了,装修金碧辉煌,我刚看了下菜牌,和他家的菜价一样。”
魏哥眉毛挑了两下,抿了口茶水,开口道,“你没去过那家店的后厨吧?我可是进去看过,他家的上汤是用‘透骨香’‘骨髓膏’调制的。”
林光正从后厨端菜出来,无意中听到了魏哥的话,停顿下,并未搭言,放下菜又回后厨忙活去了。
四个客人都夹了一口端上来的“上汤娃娃菜”,“魏哥,我真没吃出来这道菜比那家的好吃,口感上那家的味道反而鲜些。”
魏哥又轻轻一笑,“你咋不让儿子吃街上的小吃?你在家做汤咋不用现成的调汤包?”
桌上的几个人猛然一怔,然后都频频地点起头来。
这锅汤足足熬了12个小时,林光看汤色浓白,将瘦肉馅扔进汤锅,然后捞出渣子把汤过滤,拿小勺盛出一口尝了尝,又深吸口气,点了点头。林光哼着小曲将祖传的紫砂锅架在饭堂显眼的位置,并将上汤配方公布于墙。
他走出店门,贴出“中考期间,学子免费品尝本店最新推出‘容直上汤面’”的告示。
此时,中午的阳光正浓,微风将路边的格桑花吹得摇曳,就连那块老招牌上的竹子,也像被风吹得跳起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