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没有雷声

今天是武汉封城第四十三天。

老张早上起床后，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便淘了点小米和大米，熬了一小锅粥。熬好后，用红糖一拌，早饭就妥了。

老张从清零那天开始就足不出户，和他的宝贝大白吃喝拉撒睡都在他的书舍。大白是女儿在十年前捡的一只小奶猫，如今也如他般进入暮年。在他心里，大白早不是一只猫，而是陪在他身边的亲人，一如女儿的化身。这些天，多亏有了大白，才让这孤独封闭的水泥盒子，让这停滞不动的时光有了一点暖意。

老张是很有些名气的出版人，早年间干得风生水起，退休后在昙华林一隅开了一间书舍。书舍不大，经常搞一些诸如读书会或新书发布会之类的活动。偶有老友来访，几杯清茶，几盘自己包的饺子，几碟小菜，围坐喝点儿小酒，叙旧谈新，逗逗大白，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自在。

半月前，老社长打来电话，要出一本真实记录在这次疫情中，白衣天使们的生命和生活轨迹的书。老张一听，浑身细胞就被调动起来。

“老社长，太好了！我们想到一块了。我连书名都想好了，叫《我们的天使》。”老张从沙发上蹦起来，激动地说。

“既然不谋而合，组稿的事儿，就你的了。”老社长立刻打蛇随棒上，临了还嘿了一声。

“行，没问题。”老张想都没想就应承了下来。挂了电话，他忽然想起十几年前把房子都赔进去的书，叹了口气。人啊，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坐回沙发，大白跳到他怀里，小脑袋拱着跟他贱。他来回抚摩着大白毛绒绒的后背，转念一想，伤疤再疼，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不是，要不怎么对得起大写的人字。他抱起大白，亲了亲，释然地笑了。

昨天午饭的时候，微信里又传来一个悲痛的消息，一位白衣天使离开了人间。他将资料发给团队里的编辑整理，饭也吃不下一口，整个下午都感到提不起精神，晚上更是一夜无眠。31位牺牲的白衣天使，翻江倒海般一次次涌进他的脑海。这些曾经鲜活的面孔，不知道会停留在记忆里多久。等自己也去那边、遇见他们的时候，一定挨个给他们鞠个躬。

中午，网格员通知订的套餐到了。取回的水果套餐里有几只苹果、橙子，还有两种梨，共50元人民币。如是平时，水果都是女儿和朋友送的，他自己掏腰包买水果不会超过10元。除非有挚友来书舍，他才舍得出血。女儿在盒马订的几样菜蔬和猪肉也到货了。他看着冰箱里一下丰盈了的吃食，暗想，得省着点吃，坚持一周应该没问题。一周后，或许就能走出去了。

整理一下午书稿，老张感觉后背脖颈酸疼得要命。他看了一眼窗外，街路上仍是如往日般空空荡荡。今天是惊蛰，本该是春雷乍动，怎么竟未听见雷声？

老张回忆起武汉今年的第一次惊雷，就在封城的脚前脚后。那一夜的暴风骤雨是他60多年听到最响的一次。这要是小时候，非吓得他尿裤子不可。如今想来，这雷声多么像是警告，或是提醒。可是当时正是满眼繁华、太平盛世，谁会在意这天语呢！

他回过身，看了一眼电脑上一连串冰冷的数字，增加的出院人数和疑似人数的大幅度降低，让他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出门走走。

此时，夕阳西下，华灯初上。他站在美人梅树下，满目盛开的花朵，毫不在意有无行人观赏。他用力嗅了嗅，虽隔着口罩，那香气仍是拼命地挤了进来，竟比往日浓郁了几分。

他不敢走出去太远，大约几百米的样子，返身折转回来。胡乱炒了一盘四季豆，喝了二两小烧，日头就西斜了去。他拉上窗帘的一刻，暗忖，今天不会听到雷声了。

（此文以著名出版人张福臣老师在封城时期的真实生活为原型，经他本人同意，成就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