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坎今年五十八周岁过半,在区卫健局任防疫科科长。他个头不高,因前几年得过一次心梗,便很注意锻炼和保养,所以身材保持得匀称,头发也没见少,再加上穿着利索、皮鞋总是铮亮,人显得干练、年轻。
早在半年前,他把大部分工作都交了出去,本想带带新人就退休了。谁曾想,赶上这次突如其来的疫情。这些天他一直关注武汉疫情的消息,搞了一辈子防疫,这根弦比别人绷得紧。
局里打年三十儿开始,就像旋转的陀螺,尤其是他的科室,二十四小时人不离岗。昨天他快要到家的时候,接到防疫值班人员的电话,说,北站附近发现一对从武汉来沈的情侣,因吵架,女友把男人的手机摔坏了,并把他从宾馆赶了出来,男人在街头流浪时被警察发现,他自述身体不适,分局立即给我们打了电话,并说,那男人看着精神有问题。
程坎马上返回局里,局长正在办公室等着他。看他回来立刻说:“走,老程,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到了现场,那女人说啥不让他们进房间。说什么,我自己的事儿,用得着你们管吗?你们是哪盘菜?!
局长和他苦口婆心劝她,你们能一起来沈阳,证明你们有感情,这个时候哪能不管他呢?再说,如果他被感染了,你也有被感染的可能不是?
另外两个同志忙着安抚在旁边一会哭、一会喊的男人。
好不容易做通女人工作,女人勉强让他们带着男人进了门。接着又安排把这对情侣移送到指定隔离宾馆,把周遭环境消了毒。到家的时候已凌晨四点。草草睡了两小时就起了床。
今天是大年初二,街路上寥寥无几的行人和车辆,让平时拥挤的沈阳城显得格外空阔。程坎望着车窗外一眼能望到头的快速干道,想到新增病例那些冰冷的数字,心中祈祷,这疫情赶紧过去吧。
差两分八点半,区长走进会议室。程坎坐在角落里,听局长和健康执法中心主任汇报这两天的疫情情况,接着区长协调参会的政府办公室主任和发改委的主任,对应急物质的资金来源和货源等情况加以落实。困意和昨晚那对情侣的喋喋不休,交替袭扰着他,后来大家说的什么,他没大听清。
突然,程坎觉得有人用力怼他。他打了个激灵,正听局长问他:“老程,谈谈你的看法。”
参会的人把目光都投到他脸上,他尴尬地不知说什么。
“昨天老程一夜没睡,实在太累了。”局长对区长解释着,然后对他说,“是这样,疑似病人到我们的社区医院就诊后,是应该让患者在那等候,由我们防疫专家组过去处理,还是由接诊医生告知,让患者直接去专门的发热门诊就诊呢?刚才因为这个问题出现了分歧,想让你这个专家说说看法。”
程坎一听,心里就明白了八九。他沉吟了下,抬起头说道,“让疑似患者直接去专门的发烧门诊就诊,这样的好处是减少我们防疫人员和患者的直接接触,减少我们被传染的机会,也相应地减少了一定的费用。但是……”,程坎停了停,四处看了看,见有的人皱起了眉头,他咬了咬牙,心想,这时候顾不那许多了,接着道,“这样做会有很多后果。比如,患者在自行去发热门诊就诊的过程中,可能会传染到更多的人,让疫情扩散。当然,我们的医护人员会建议他们拨打120,可是据我所知,120因为不具备完善的隔离设施,已经申请不接诊这样的患者。另外,因120的费用等问题,谁能保证患者定能听从社区医生的建议?所以,我认为,必须由我们专家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如果初步判断是疑似病例,要用负压救护车将患者运送到指定的发热门诊。这样确实增加了我们防疫人员的风险,但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啊!”
他的眼睛有些潮湿,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想法,还得由领导们决定。”
还没等局长和健康执法中心主任表态,区长当即拍板,按程坎的意见执行。
程坎又四处看了看,有些人的目光像在过氧化钠上滴了一滴水。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