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塘公园的小广场上,有两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早上六时左右,一身唐装的高蕴华手持拖把粗细的铜杆地书笔,气定神闲地在树荫下写诗词。正写到“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清”字时,一抬眼看见岳光华站在围观的人群里。
又过了一个星期,岳光华又来了。高蕴华用余光瞄了他几眼,仍似无事般,继续写他的字。那岳光华来回走了两三次,最后站在那不动了。高蕴华写完字,倒掉桶里的水要走,岳光华犹豫了下拦住他说,蕴华,我来求你了……你这大院长还能有事求我这老百姓?高蕴华脚步并没停下。
他俩都是号称中医教授第一人的马二琴老先生的高徒。两人明里暗里谁也不服谁,都希望在师父面前独自得宠,出师之后一起进了省中医学院附属医院。岳光华一进中医院,如鱼得水,没两年就当上了科室负责人。高蕴华呢,一直默默无闻当着医生。
一天,几个师兄弟聚在一起喝酒。岳光华借着酒劲提醒高蕴华,傻老冒,就你那死性子,啥时候能熬出头来?你清高,你钻研有个屁用?还想一辈子当个小医生啊?高蕴华一听此言说,你看看你都啥样了,当个破主任牛啥?师父怎么教我们的?悬壶济世才是我们该做的事。
你就是个棒槌,告诉你好话你不听,等吃亏了,别说我没提醒你!岳光华看到高蕴华一脸不屑,声调提高了一倍。
不用你提醒,我还提醒你呢,别有一天自己的病都看不了,来求我。高蕴华把酒杯一蹲,离席而去。
又过了十几年,岳光华已经是中医院的副院长,高蕴华连个科室主任都没混上,但他在医院的声望却不比岳光华低。他潜心研究各种疑难杂症,治好了无数病人,人称“高三服”,意思是只要吃了他开的三服药,病人肯定有起色。
退休之前,岳光华和高蕴华的名气在中医界已是如日中天,但两人少有往来。不过高蕴华一直觉得孩子医学院毕业分配的时候,有人帮了很大的忙。
师兄,我们都老了,你气性别那么大好不好?我真来求你了。岳光华低眉顺眼跟在高蕴华后面,恳切地说。
看在叫我师兄的份上,跟我回家吧,看你的面色我就知道你干什么来了。高蕴华缓和了语气,脚步慢了下来,和走路都有些摇晃的岳光华并排往家里走。
回到家,高蕴华拿出号脉手枕,将三根手指搭在岳光华的脉搏上。几分钟后他让岳光华张大嘴,又将右手中间三个手指并拢,用其掌面拍击他的前胸后背问,发烧多久了?半个多月了。岳光华内心不由一动,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高蕴华也没再多问,开了一个方子递给岳光华,怎么熬药你没忘吧?岳光华瞥了他一眼,也无心搭理他的挖苦。这些天他低烧不退,在医院检查了所有能检查的项目,竟然没查出毛病。
第三天上午,岳光华敲开高蕴华家的门。一进门就给高蕴华深鞠一躬,师兄,你真神了,昨晚我就退烧了,快给我讲讲,我得的啥病。高蕴华不无得意地笑了笑说,光华呀,你还记得《黄帝内经》说的“余知百病生于气”吗?
岳光华眼前出现当年从师马先生时,一起背诵《黄帝内经》的情景,眼睛不禁有些发酸。
《素问疏五过论》中的一段话正中你病之根本……高蕴华看着岳光华,不再往下说。
岳光华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现,脱口大声诵道,凡未诊病者,必问尝贵后贱,虽不中邪,病从内生,名曰脱营……
高蕴华哈哈大笑,光华,中午咱哥俩喝几口,我这还有个药引更对你症!
岳光华暗自揣测这药引到底是什么,他知道高蕴华的脾气也没追问。几口酒菜下肚,高蕴华开了口,这些年你也不容易,为医院做了很多事儿,大家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