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观音

翡翠观音（7783字）

文\佟掌柜

1.翡翠观音

浑河水波光粼粼。不知名的水鸟，忽而盘旋忽而落入水面。山门寺的钟声回荡在浑河上空，沉重悠长。

一个年轻人陪伴着两个老人来到浑河岸边。其中一个老人身着一袭黑色的中山装，手里拄着黄花梨拐杖，腰板笔挺。深邃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不难看出他此刻沉重的心情。两个老人手里都拿着一根红绳，一同走到岸边绑着无数红绳的龙柳树下。

“吴华先生，您先把红绳绑在这棵树上吧，她会感到欣慰的。”

吴华四十年的记忆像开了闸，“关老先生，您先绑吧，婉依一定在天上看着呢。她后来虽然嫁给我，可那是不得已啊，我知道她从来没有爱过我……，原谅我，我没有照顾好她……”

关思明紧握住吴华的手：“我们一起把红绳绑上去吧……”

两个人把红绳绑在大柳树上，红绳随柳枝摆动起来。吴华看着两根交错的红绳，老泪纵横，好一会才平息下来，对关思明说道：“关先生，一会我跟您回宾馆，还有件东西要物归原主。”

关老先生一听此言，心砰砰跳了起来，不知道婉依给他留下什么。

回到宾馆客房，吴华解开领口，将胸前悬挂的翡翠观音从头顶摘下，捧在手心里颤巍巍地递给关思明。只见观音的眉毛似柳叶，细而长，呈现柔和的弯曲状立于双眼之上，眼睛微闭，面目和善，眉宇间释放的佛光充满无尽的灵气，盈盈的绿意在灯光下更显幽深绵长，这是一块极品老抗玻璃种翡翠。

关思明接过还带着吴华体温的翡翠观音，眼泪一滴滴滴在观音的脸上。他激动地用力握住吴华的手：“吴先生，此刻我不知应该说什么，谢谢，谢谢您，这块翡翠是我们关家的传家之宝，到我这已经是第五代，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看见它。”说着说着就跪了下去。

吴华连忙拉住关先生的胳膊，用力不让他跪到地上，“这个观音挂坠婉依生前没带过一天，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上，一天都不舍得摘下来，今天终于物归原主，我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第二天，吴华来到公安分局刑警队，一进门就大声喊道：“我来自首，我杀了人……”

2.吴华

那天实在不是一个好天气，窗外黑压压的云层让人喘不过气来。

“吴华，吴华，快去二车间看看，那个漂亮娘们儿的纺纱机又出故障了，正在那哭呢”，吴华正在维修车间的角落修理一台快要报废的电机，听见有人大声喊他。他知道那个漂亮娘们儿是谁，拿起工具匆忙赶了过去。

秦婉依不知所措地站在纺纱机前，轻声啜泣着。纺纱车间的工友都是女人，她们各自在自己的机器前面忙碌，偶尔有人看向她也多是鄙夷和疏离。

吴华打开工具箱，将一把很小的镊子插入到那颗活动的螺丝钉下面，挑出搅进去的棉纱，然后用小扳子将那颗松动的螺丝钉拧紧。他将沾了油泥的手往工作服上擦了几下，不敢多瞧婉依一眼，红着脸说：“不是什么大毛病，是棉纱的碎末搅进去了，别哭了，已经修好了,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喊我。”

婉依望着他说：“谢谢吴师傅，我太笨了，总给你添麻烦。”

吴华是那种用老百姓话讲“一棒子压不出屁来”的男人，长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自从第一次帮婉依修纺纱机，那个怯怯、忧伤的眼神总在空闲的时候挤进他的脑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帮她，只觉得帮她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偶尔上下班的时候遇到婉依，也不敢正视，婉依和他打招呼，他都躲躲闪闪，婉依走过去了，他又会恨自己为什么不跟婉依说说话，有时甚至会看着她的背影发会呆。

婉依起初对这个憨厚老实的男人没有什么印象，陌生环境的疏离感让她离群索居，上班下班都不喜欢与别人打交道。因为她的美貌和单身，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男人似有似无地骚扰她，久而久之，那个总帮她修机器的，见了面连话都不敢说的男人，慢慢地在她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情愫。

吴华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能有如此好运，在他心里有如天仙的秦婉依竟在一天下班后，对他说想要嫁给他。

那天傍晚，吴华走到快到家的小巷拐角，婉依叫住了他。

“吴大哥”，婉依红着脸，手指紧张地来回搓着，“我们说说话好吗？”

吴华看了一眼婉依，赶紧把目光避开去，他听见自己很小的声音答了一声“嗯，妹子别客气，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帮。”

“我，我……我想和吴哥交个朋友，那种……”婉依低着头，脸更红了，声音也越来越小。

婉依说话的时候，吴华大脑响起嗡嗡的声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是不是产生幻听了，他往周围看了看，人们都急匆匆地走，没有人注意到他两，吴华深吸了口气，看婉依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努力稳定了下，“婉依，你确定是跟我说吗？”婉依停顿了几秒钟，然后重重地点点头，“吴哥，婉依说的是心里话，可以吗？”

吴华的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她认为秦婉依这种女人是不能给儿子带来幸福的。但吴华根本不听母亲的劝阻，毅然搬到婉依家里去了。结婚那天吴华看着婉依满脸的泪水，说什么也硬不起来，头埋进婉依的双乳，竟没敢往下进行。婉依翻过身，轻叹了一声，说：“早点睡吧”。吴华的心像被锥子扎了一下。

结婚大半年，婉依在吴华的照顾下，面色愈见红润，脸上也有了笑容，可是怎么也没怀上一男半女。

3.秦婉依和关思明

秦婉依的美丽在沈阳城北三马路那片儿出了名，喜欢她的男孩子不知道有多少。她的脸蛋儿是那种瘦长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眼角处有一颗并没有凸起的红痣，睫毛很长，弯翘着，让整张脸就多了几分妩媚。秦家和关家是世交，秦婉依的爷爷是关思明父亲的老师，早在婉依十四岁的时候，她和思明的亲事就被两家老人定了下来。十五岁生日那天，关思明偷偷把她带到浑河岸边。浑河水在微风的吹拂下，荡起涟漪，太阳热辣辣地照着两个年轻人。婉依还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思明拉起婉依的手，凝视着她的大眼睛：“婉依，你真美”。婉依的面颊泛起绯红，心也不自禁地砰砰跳着，不由自主闭上眼睛。思明无法控制地吻了下去。      

关思明十八岁那年参了军，隶属国民党52军，军长是刘玉章。关家的一房亲戚是52军的副旅长，对思明照顾有加，屡屡提携，再加上关思明相貌英俊、对军事要务又有天赋，当兵五年就荣升至副营，辽沈战役前夕，部队给他两天假期回来探亲。     

要返回部队那天清晨，关思明拉着秦婉依的手来给父母请安。关母细声细语地嘱咐儿子：“明儿，今天下晌你就得回部队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听说咱们这也要打仗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如果真打起来你可要注意，别想着往前冲，咱就是老百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关母说着说着流下泪来，一边的婉依也红了眼圈。

“咳”关父咳了一声，“明儿他妈，孩子就要走了，别说这些丧气的话，明儿有婉依了，大男人知道深浅和责任，咱们的儿子不会有事的。”

关思明放开婉依的手，站起来深深地给父母鞠了一躬，“爸，妈，孩儿不孝。不能整日伺候在两老身边，好在有婉依替我尽孝。好男儿志在四方，等孩儿功成名就，一定回来孝敬两老。”

吃罢早饭，思明和婉依回到卧房，思明将婉依抱在腿上。婉依双臂勾住丈夫的脖子，“思明，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爸妈嘱咐的话一定要记住，我不想让你当什么官立什么业，我就希望你能好好回来，整天陪着我……”

婉依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思明用手指擦着婉依的眼泪，说道：“婉依，我也不想走，可是不走不行啊，我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何况我们长官对我不薄，这个时候我更要以身作则，给我的兄弟们做个榜样。家里的事我放心，妈爸疼你，你又这么乖，我没什么后顾之忧。只是我陪在你身边的日子这么少，苦了你了。”

婉依身体已日益成熟，前胸如缀着两只脱兔，似要把紫色的丝绸斜襟夹袍撑破。她不经意地在思明的怀里动了动，思明的身体突然有了反应，手从衣襟下面伸了进去，捏住两颗樱桃揉搓起来……

思明走后不久，他营中的士兵偷偷潜回关家，告知关父，思明已经随部队逃往了台湾，这一消息让关母和婉依痛不欲生。随之不久的“土改”及斗“地主”的诉苦会，彻底击垮了关母。关母在临死前紧抓着婉依的手，浑浊的目光看着丈夫：“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什么都没了。我家一直与人为善，为什么还有人批斗我们？！”关父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口，想制止她继续说，关母又将目光移到婉依身上，“婉依，苦了我的儿了，明儿恐怕再也不能回来了，我死后谁来照顾你啊，你还不到二十岁呢，以后你可怎么生活啊……”关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由泪水滴落在老伴的脸上。

“明儿他爸，我死后让婉依回沈阳吧，城里总是要比这儿好，生活上也能宽裕些，我们现在什么都没了，别苦了孩子。咱俩分得的那点地，你可怎么种啊？！……”

话还没有说完，关母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关母去世后，婉依担起了家务活。关母百日那天早上，她作罢早饭，喊公公用餐。关父草草吃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碗筷，婉依看公公吃这么少，也不想再吃，起身要收拾碗筷。关父叫住了她：“婉依，你先别忙，坐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婉依坐了下来，茫然地看着公公，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想哭的感觉。

关父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关紧了房门，“婉依，我们关家对不住你，也对不起你爷爷和你的父母。赶明儿你回沈阳吧，回去后找个好人家改嫁。明儿走了，明她妈也去了，我不能照顾你了。”关父从怀里掏出一个绸面的小荷包，递给婉依， “这个翡翠挂坠是我太爷爷在云南做官时，太守大人赐予他的，是我们关家的传家之宝。抄家的时候我偷偷把房梁抠了一个小洞，才保留了下来，你把它带在身上，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卖了。我感觉我也活不了几年了，要是以后你能再见明儿，就把这个交给他。”关父含着眼泪嘱咐着婉依。

“爸，我不走，我走了谁照顾您老人家，思明回来会怪我的”。婉依“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

“婉依，好孩子，听话，咱两一起生活会被唾沫淹死的。回沈阳后好好照顾自己，以后的日子都靠你自己了，可怜的孩子。”

婉依无奈，只好回到北三马路父母给她留下的那套房子，不久进了东北纤维纺织厂当了工人。

 4 张卫东

婉依回到沈阳，周围的老邻居搬走的搬走，没搬走的也因为婉依离家几年生疏了不少。没进厂前，婉依除了上街买菜，很少出门。进厂第一天报到的时候，就在厂办公室遇见了一个熟人，这个人叫张卫东。张卫东曾是秦婉依少女时众多暗恋她的男孩之一，如今已经娶妻生子，妻子虽然不漂亮但很会过日子。婉依进厂后，他时常在上下班的路上佯装和她偶遇，大眼睛紧盯着宽大工作服也掩不住的圆滚滚的曲线，这让婉依感到害怕，很害怕，可有时又不得不因为一些重活求他帮忙。

这样过了大半年，张卫东再见到她不只是眼神的热辣了，还常借故动动手脚。婉依和吴华结婚那天，他独自喝了一瓶老白干，到家的时候烂醉如泥，睡梦中不断地喊婉依的名字，还说什么好白菜被猪拱了。张妻本来就觉得这一年张卫东有些变化，这回终于知道咋回事了，恨起婉依这个狐狸精。

在工人们眼里，张卫东仗义，为人也活络，什么事情经他手处理都能让人接受，心里舒服。自从张卫东当了厂子的“革委会主任”，人们看他的眼光和以前明显不一样。张卫东心里有数，知道“革委会主任”是个啥差事，他可不想整人，从小就生活在这个群体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能过得去就绝不深究，因此也没人恨他。前几天，不知道谁在工厂的黑板上贴出了“打倒地主婆和国民党官太秦婉依！”的大字报，张卫东看见后，张嘴就骂：“妈的，谁这么缺德，想整死人啊”， 然后不顾别人怪异的眼光，将那张大字报撕了下来。回到办公室呆坐了一会，突然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升起。

下班后他把婉依叫到办公室，插好了门，想借机会和婉依谈谈。

婉依坐在那张很旧的椅子上，低眉垂眼不敢看他。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道：“婉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你，你虽然嫁给了一个国民党，但你是好人。不过大字报贴出来了，我这革委会主任就得公事公办，你说是不？你家吴华因这件事会受到牵连的，我想“先进工作者”的称号打这以后他就不会再有了。至于你……”说到这儿他特意把声音拉长，斜眼看着婉依，婉依的泪水早已经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有可能后半生都在监狱里，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保你的……”

张卫东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婉依腾地站了起来，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卫东，你帮帮我吧，我害怕，我不想进监狱，更不想连累吴华，吴华对我太好了，他为工作起早贪黑的，把荣誉看得比啥都重。”

张卫东看着婉依如此柔弱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耸一耸的肩膀显示出内心极度的恐惧，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搂婉依。婉依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挣扎了一下，张卫东又用力把婉依往怀里带，婉依不动了，竟然柔顺地靠在他怀里。

婉依的酥胸顶着张卫东坚实的胸脯，使他瞬间有些眩晕，他感觉自己要疯了，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

从那天开始，张卫东经常安排婉依夜班，婉依不敢抗拒，可一回到家看到吴华关切的眼神和做好的饭菜，她的心揪揪地疼，人很快瘦了一圈。大字报事件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平息了，虽然有人因为大字报看她的眼神还是躲躲闪闪，但没有张卫东说得那样恐怖，吴华似乎也没受到牵连。婉依想，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必须得和张卫东有个了断，要不她会疯掉。

晚上七点，她像前几次一样偷偷来到张卫东办公室旁边的小屋，张卫东早已经迫不及待等着她了。一看婉依进来，马上抱住她。婉依使劲抗拒着，张卫东觉出她的异样，停了下来。

“婉依，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弄死他。”张卫东瞪着大眼厉声问。

婉依抬起头，看着张卫东的眼睛，开了口：“卫东，我很痛苦。一回到家，就觉得对不起吴华，我宁可进监狱也不要这样了，我不能再和你做这种事。”

“你疯了”张卫东差点喊出来，“婉依你真的不害怕进监狱了？你想想，我为了你担了多少责任？我为了你连这个主任都可以不当，你说不跟我就不跟我了？!”

“求求你，卫东，放过我吧，我真的再不能这样了，我感觉自己要疯了。”婉依啜泣着。

张卫东不知从哪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狠狠地把秦婉依扔到床上，疯狂吻她、扒她的衣服。婉依反抗着，哭着。张卫东毫无停下来的意思，对婉依喊道：“你永远别想离开我，你要再敢说离开我，我宁愿坐监狱，也要让厂子里的人都知道，我把你睡了。”

婉依惊呆了，这句话像晴天霹雳，突然让她意识到自己再不是过去的秦婉依了。于是不再反抗，任由张卫东疯狂地插进她的身体。秦婉依如凝脂般的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像盛开的罂粟，张卫东则像发作的瘾君子，癫狂地无休止地索要着。

张卫东停止疯狂，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地从秦婉依身上滚了下来。秦婉依突然恨起自己，发现自己并没有恨他，甚至在他插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还产生了快感。秦婉依被这快感彻底击垮了。她觉得自己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不知道她到底要怎么样活着，怎么样面对那远在台湾的思明，和那个她虽然不爱，却给她无比关爱的吴华，甚至她更不知道以后如何面对张卫东。

秦婉依像幽灵一样回到家所在的那条路，看着那个熟悉的窗口，在心里默默地对吴华说：“永别了，吴华，今生我对不起你，如有来生，我再报答你对我的一切吧。”

秦婉依从思明吻她的地方，走了下去。浑河的水污浊冰冷，在飓风下翻起层层的波浪，她一步步走着，直至被波涛吞没……

吴华躺在床上，突然感到极度不适。他把窗户推大开，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踱着。自从工厂有人贴出秦婉依的大字报，他发现妻子眼里的忧伤更深更浓了，本就少言的她愈发不爱讲话，婚后刚见红润的面色，又暗淡下去。他一遍一遍地对婉依说，“别怕，有我，不管发生啥我都不离开你。”可一这样说，婉依的眼里就会多出闪亮的东西，使得吴华马上闭上嘴。最近婉依频繁的夜班更让他感到有事情要发生，可是张卫东的话又不无道理，让婉依少接触些人也是一种保护。

 5 秦婉依死后

秦婉依死后，吴华的母亲似乎验证了当初她说的话，无论如何也让吴华再找个女人，她要抱孙子，要给吴家留后。吴华不想伤害母亲的心，第二年随便娶了一个女人，但他不能让那女人住进婉依的房子，只能和母亲住在一起。

那女人当初决定嫁他时，是看中媒人说的条件的。媒人说吴华是有房子的，又是党员、厂子里的先进，前途不可限量。可她不曾想，嫁过去后竟是和他母亲住在一起，她的心极其不痛快。吴华平时很少和她说话，到开资的日子，把钱一半给母亲当生活费，一半给她，自己留很少很少的一点零花钱。女人总觉得自己这个大姑娘嫁过来委屈了，经常鼻子鼻子、脸不是脸的对吴华的母亲和吴华指手画脚，甚至有一天竟然把吴母推倒在地。吴华忍无可忍，不管母亲的百般阻挠，到底和那女人在婚后第二年离了婚。吴母逼他再娶，吴华说什么也不想再重复那样的日子，他宁愿自己回到和婉依的房子，看着婉依的照片，怀念着和婉依的点点滴滴度过余生。吴母终因没有抱到孙子抑郁而死。

张卫东在秦婉依死后，像变了一个人，再不是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革委会主任。很多夜晚，他都在呼喊婉依名字后惊醒，妻子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可她也在悔恨。婉依死后的若干年里，张卫东根本不敢多看吴华一眼。

二十世纪末期，东三省的大中型厂矿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改革大潮，工人们纷纷下岗走向社会。此时的张卫东和吴华虽然退休，但看到自己奉献了一辈子的厂子说没就没了，身边的孩子纷纷没了工作，老哥俩的心觉得疼，常凑在一起唠唠牢骚话。

一天下午，张卫东接到吴华电话：“老张，你要是没事就过来趟吧，我要搬走了，我这房子马上就要拆迁了。”

张卫东来到吴华的家。这屋子对于他来说太熟悉了，这几年他没少来，喝多了还在这里住过。他有时希望自己喝醉了会梦见婉依，甚至想如果借着酒劲能对吴华坦白，说出当年自己犯下的大错也好。可这些竟一次也没有发生，他恨自己的懦弱，而同时心里又觉得还是不说的好。

两个老头忙活了好一会，菜弄齐了。张卫东先给吴华倒了一杯二锅头：“老吴，这房子动迁后你打算在哪租房？等回迁还得好几年。”

吴华喝了一口酒，心里的酸楚涌上心头。他抬头看着张卫东有些不合年龄的满头白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老张，当年你也喜欢婉依吧？”

张卫东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呆了，拿着酒杯的手颤抖起来。他惊慌地看了吴华一眼，却发现吴华根本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墙壁上婉依的照片，自言自语地说：“当年那么多男人喜欢婉依，婉依却选择了我，我这辈子知足了。”

说完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老张，不怕你笑话，本来我以为可以守着这个小屋度过余生的，可这点念想也要没了。”

张卫东把杯里的酒干了，又给吴华和自己的酒杯填满。两个人你一杯我一盏地喝着，眼看着一瓶二锅头见了底。张卫东有些醉意了，一遍遍重复着：“老吴，我对不起你啊，我也对不起婉依……”

吴华也有些醉了，双眼似迷离又似清澈：“哎，那时你是革委会主任啊，人家贴大字报你总不能不管不问吧，你当时没处理婉依，我知道你是担了责任的。婉依命苦啊，男人爱她是希望她能活得好，她只要活着，让我们看着她守着她就够了，她咋就想不开呢，这都是命……”

吴华越这样说，张卫东的心就越发颤抖，他看着这间婉依曾生活的屋子，看着墙壁上被吴华擦拭得无一点灰尘的婉依的照片，突然出现了幻觉，婉依从照片上走了下来，看他最后一眼那绝望的眼神无数倍放大，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击中了他。第二瓶二锅头还没有喝完，他突地跪在吴华面前。

吴华听着张卫东的哭诉，惊呆了，可瞬间清醒过来，他眼睛里喷射着怒火，伸手抓住张卫东的头发，往桌角撞去，“你，你，你还是人吗？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张卫东此刻已是恍惚，他说着，哭着，脑袋上流下来的鲜血没有让他感到一点疼痛……

后记

关思明次年再来沈阳，经多方沟通去监狱看望服刑的吴华。吴华看关思明来看他，并没有特别的激动。

“回台湾后，我总是梦见你，这块翡翠观音有时会在深夜发出轻轻的鸣叫，有时会出现你的影子。”关思明用手轻轻抚摸着吊坠，笑了笑，继续说道：“也许因为你带了它很多年，用你的血脉滋养了他吧。它引领着我再次回到故乡，我这次来是投资办厂的，以后会经常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