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鸥回家的时候,脸色像猪肝,黑红黑红的。一进门,鞋往地上一甩,摘下口罩,把里面垫的三层纱布扔进垃圾袋,喷上84液,扎好口,然后冲进卫生间关上门。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小鸥回来了?”北卧室传出口齿不很清晰的询问声。
“姥爷,我妈回来了,洗澡呢。”老鸥的闺女温婉走进南屋,坐到老人的床边说道。
老鸥本名赵晓鸥,今年五十二岁,是长江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财务科长。她平时说话粗声大气的,还好打抱不平,单位的同事都喊她老鸥。她不知道这是夸她多些还是损她多些,也不在意,谁喊老鸥她都应。
这几年,老鸥突然觉得钱是好东西,没有它真不行。老父亲卧病在床三年了,偶尔精神好的时候,靠两个人扶着,能在地上站几分钟,大多时间都躺在床上。丈夫大刘是司机,原来给大清宝泉送水,因岳父需要人照顾,就把工作辞了。好在她家新买的房子是一楼,俩口子就把他们的卧室腾出来,开了个小超市。温婉今年高三,正是较劲儿的时候,每天都学习到半夜。如今,老爸看病需要钱,孩子学习需要钱,小超市上货需要流动资金,柴米油盐姜醋茶,哪哪都需要钱。
大年初一晚上,她正照顾老爸吃饺子,接到院长电话,“老鸥,局里发通知了,从明天开始,财务科长必须天天到岗。”
“什么情况?大年初二就上班?”
“现在疫情严重,各医院都要上报防疫物资,建立防疫物资库房管理制度。明天你来单位,有些具体问题还得跟你研究下。”
第二天一大早,老鸥早早来到单位。路过院长办公室的时候,看院长正在纸上画着什么。
她打了声招呼,院长说:“正要跟你商量事,快进来。昨天局里通知,在我家成立全区唯一一家发热门诊。为了避免医护人员和发热患者的更多接触,发热门诊设在大厅入口处,有疑似病例我们转送到市级医院。收款处就在门口,这些天一定不要有人离岗。昨天我去收款处,听说春节前有两个人请假了?”
老鸥一听,眉头皱起来。收款处两个人请假回家探亲,还有一个孕妇,特殊时期她想上班也不能让她上啊。
这时候不能说困难,自己顶个白班就是,她咬咬牙,说道,“放心,财务科不会给领导添乱。”
从初二开始,长江社区卫生服务站基本停诊,但有不少人来问这问那,也有发烧患者前来就诊的。虽然都被送去市级医院了,但老鸥总觉得有病毒飞出来。一天洗手、消毒无数次,本来就粗糙的手背,如今更像起了皮,摸着都剌手。她很害怕,别因为自己不小心被传染,再把别人传上。家里人讲不了,传染邻里邻居可是罪过了。这些天,她家的小超市一直关门。有人需要买东西,拨大刘电话,他给送。不进门,东西放到门口就走。
前天晚上,老鸥和大刘说,“财政下文件要给疫情补助了,按二线算这十多天还能给2000多。钱到手给女儿买件衣服,过年都没舍得给她添新衣。”
老鸥从卫生间出来后,大刘已经把饭菜都摆到桌上。夫妻过了大半辈子,老鸥进门的脸色,大刘看在眼里,知道媳妇一定是在单位惹了气。这些年她的脾气虽然改掉好多,但也说不准,她会不会惹啥事儿。
晚上,俩口子关了隔间的门,大刘压低声问她,“媳妇,受啥气了?看你进屋那脸,跟猪肚子似的。”
“太气人了!疫情补助没我们啥事!做表的时候,我心里这个堵。一线医护人员给多少都应该,这没啥说的。我生气的是,天天让我们上班,咋到给钱的时候没有我们了?不给其实也没什么,那咋有的管理人员有?再说,没有我们可以,收款处应该有啊!”老鸥紧压着心中的怒气,声音都有些走调。
“你跟院长喊了?!”
“喊了,要不得憋死我!”
“院长说啥了?”
“他没搭理我。看着我喊了半天。”
“你呀,怪不得成大姑娘,也就我娶你……”
“滚,你说气人不气人,我生气不对吗?”
“小鸥,我必须得说你,你的性子还得收!这样下去我真怕你不能陪我到老。这是什么时候?跟那些遇难的人比,这点事算个什么事?你再想想那些公交车司机、快递小哥、买菜的店员,他们谁给补助?你说你喊完有用吗?能改变这个结果吗?抬头三尺有神明,咱们老百姓,不给国家、政府、单位、别人添乱,做好自己就好。”
老鸥眨巴着眼睛,久久没说话。好半天,叹了口气,把后背给了大刘。
“睡吧,明天我还得早起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