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佟掌柜
项与年忍着疼痛,将血肉迷糊的四颗门牙,小心地用手帕擦拭干净,扯下块衣襟包住。用手指在一棵梧桐树下抠出个小洞,将其埋在下面,盖好土,把那块敲掉门牙的大石压在上面。石块上的血迹还没干,有一滴血恰巧掉下来,沁进土里。
他穿上昨夜从老乡那儿买来的,在树干上磨得破破烂烂的旧布褂和裤子,捧起几把土扬在弄乱的头发上。尘土和嘴唇旁的血渍混合到一块儿,加上高肿的脸,面目凸显狰狞。
一丝不苟地做完这一切,项与年咧着嘴笑了。
这是1934年10月。半月前,莫雄深夜来到项与年住处,交给他一份“天字号绝密”情报。
“这是“铁桶合围计划”,国军拟动用150万大军,包围以瑞金为中心的革命根据地,包围半径距瑞金只有150公里。日前已经着手布置,如果这个计划得以施行,我军将真正陷于绝境,”莫雄拧着眉毛低声说道,“这份情报无论如何也要送出去。”
项与年用力点点头,“你放心。”
莫雄走后,项与年拿出简陋的发报机,明码密码混用将情报向赣南的党中央发了过去。他怕被敌人破获,没敢太直露内容。
情报发过去五分钟,对方还没有回复。项与年点了根烟,开始设想其他方案。
电台里终于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对方回复“无法看懂”。他叹了口气,决定亲自送到中央苏区。
他将绝密文件的主要内容,用密写药水书写到四本学生字典上。第二天天没亮,他穿上长衫,带上黑框的眼镜,扮成教书先生,离开了德安。
项与年脱下鞋,再次检查布鞋垫,确定没有一点问题,舒了口气。抬眼看了看天,蓝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太阳还没到正南方向。他靠着梧桐树坐到地上,闭上眼睛。
他要等到正午。那时正是吃午饭的时间,人往往会觉得乏,盘查相对比较松懈。
从德安到瑞金大约有1000多华里,中间要经过八九个县市,本来他以为扮成教书先生,凭借自己能讲福建话、客家话、广州话、潮州话可以蒙混过关,可还没到南昌,凭多年地下工作的直觉,他感到危险。在其他同志的帮助下,连夜将字典上的情报转写到薄纱纸上,然后藏进布鞋垫层里。
进南昌的时候,守城门的士兵把他身上带的所有东西都翻了一个个儿,如果不是他听出那个士兵是闽南人,而他又恰巧会闽南语,很可能翻他的鞋垫。
他不敢想被扣押的后果。如果被扣押,一定会死。他怕死,真的很怕。他死了,情报就送不出去了。这是莫雄压上性命带出来的,这情报关乎几万红军的命,他必须尽快把它交给周恩来同志。他怕死,真的很怕。他还没看到儿子!他捂了捂胸口,一想到儿子,那里就隐隐作痛。
去年年底,莫雄就任赣北第四行政督察专员、保安司令兼德安县县长,特科秘密将他派到德安,协作莫雄工作。那时,他的儿子还有一个月出生。
太阳走到了正南方。没有一丝风。
项与年再次看一眼血迹已经干涸的石头,他知道,这四颗门牙没机会再找回来,更没机会重新生长。站起身,大踏步向兴国县城走去。
离哨卡还有五百米,他挥舞着手里弯弯曲曲的枯树枝,疯疯癫癫地向城门的士兵跑去,边跑边张大缺了门牙的嘴,含混不清地乱叫着。
“快滚……快滚……”守门的士兵看跑过来一个满脸血污、蓬头垢面的疯叫花子,一个劲往旁边躲,很怕碰到自己,纷纷端着枪轰他快走。
他跑进城门,还不忘用树枝扬起地上的尘土。他听见后面的叫骂声,心中不禁暗笑。
一周后,当八万红军跳出敌人的包围圈,蒋介石拍桌子骂“娘希匹”的时候,项与年已返回德安。
莫雄看到项与年变形的脸和缺了四颗门牙的口腔,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他紧紧握住项与年的手,低声说,“项与年同志,你辛苦了!”
项与年捂着漏风的嘴,笑道,“这四颗门牙,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