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妍和徐淼下个月就正式退休了。同启小学的部分老师为她们举办退休送别宴。席间,两人目光有几次隔空相遇,都很快地躲闪开。
酒店门口,一众人和莫妍、徐淼道别后,各自散去。莫妍招手打出租车。徐淼站在她后面,嘴张合了几次,终于喊出声:“莫妍,等等……”
莫妍一愣,伸出的手抖了下,但却没回头,仍招手打车。
徐淼往前紧走了几步,拉住莫妍的胳膊,“莫妍,有件事压在心里很多年,我想跟你说说。”
莫妍回过头,看徐淼头顶布满白发,想想自己如果不染发,何尝不和她一样。她的眼角有些湿润,不再坚持打车,而是点了点头。
三十五年前,莫妍、徐淼、尤桃刚刚20岁。尤桃比她俩大半岁,师专毕业后早一届分配到同启小学。三个女孩子长得都水灵灵的,可谓是春兰秋菊。但大家私下里认定,无论从相貌还是家世,徐淼都要高出她俩一筹。徐淼的父亲是省法院经济庭副庭长,莫妍的父亲是省政府文电处的科长,尤桃呢,从来不说他父亲是做什么的,也很少提及自己的家庭情况。
三个女孩子在一个学年组,白天一起上课,下了班一起出去玩儿,不是去舞厅跳舞就是一起吃吃喝喝。一来二去的,学校的老师们就称她仨是同启小学的“三朵花”。
三朵花在一起足足飙了三年,虽然偶尔因某个帅哥争风吃醋,并不影响闺蜜大局。喝酒的时候,她们曾豪言壮语地说,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男人算个屁,闺蜜才是最可靠的。
下班不再在一起玩,是从徐淼有了男朋友开始的。以徐淼的容貌和家世,按理说应该找个白马王子型的男人,谁承想,她偏偏爱上一个混混儿。混混儿在同启小学那片儿,因打架斗殴经常被片警儿弄去询问。可徐淼不知怎么偏偏喜欢上他。用她自己的话讲,“我就是爱他,爱得死心塌地”。
她的父母为此没少骂她,她说啥也听不进去。莫妍有时候也骂她,说,“你徐淼怎么这么傻,那个混混儿哪点好,要学问没学问,要工作没工作,你看他长的那样,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你真瞎了眼”。可徐淼总是一脸崇拜地说,“莫妍,你不懂,你没见过他打架的样子,特男人。再说,他对我最好了,比我父母都好。”莫妍骂徐淼的时候,尤桃从来不言语,私下里却对徐淼说,“你别听莫妍的,她那是嫉妒你。爱情本该不顾一切,我都羡慕死你了。”
再后来,莫妍和尤桃也有了男朋友。莫妍挑来挑去的,最后和高中同学谈起了恋爱。尤桃呢,找了一个比她大七岁的男人,长相虽说不怎么样,但家境殷实,是某小城的首富。
尤桃比徐淼和莫妍先一年评上一级教师。第二年一级教师评审的时候,全校够资格的十六人,但只有七个名额。校党委决定,由全校老师匿名投票,决定入选名单。徐淼和莫妍都在其中,都有些紧张,很怕自己不能入选。
投票那天,徐淼坐在莫妍的后面,尤桃坐在她旁边。选票画好后,尤桃就把徐淼的票拿到手里,站了起来。这时莫妍也站了起来,尤桃就把手里的选票递给了莫妍。
徐淼看莫妍把票接了过去,心开始发慌。莫妍边往前走边打开选票,只见一张选票上只选了她和徐淼,而另一张选票上是徐淼和另外两个最没有实力入选的老师。
莫妍瞬间被悲愤填满了胸膛,感到血汩汩地往脑门上涌,强忍着没有回头打徐淼一个嘴巴。
从此,莫妍和徐淼再不往来。不久,尤桃的男朋友通过关系,将她借调到区政府。“三朵花”至此再没聚过一次。
徐淼和莫妍找了一家小酒馆坐了下来。开始,徐淼不说话,只一杯一杯劝酒。喝了大半瓶,莫妍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徐淼,有事你就说吧。”
“莫妍,我们马上就退休了,有件事压在心里好多年,快要把我憋死了,今天无论如何我得跟你说说。”徐淼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看莫妍在听,继续道,“当年评选一级教师,是我对不起你,到现在我还在后悔。其实就像结果那样,我们俩靠实力完全都能入选的。那时候我怎么就听了尤桃的话呢。”
莫妍一听徐淼说,听了尤桃的话,瞳孔缩了缩。
“你说什么?你怎么是听了尤桃的话?!”
“真的,莫妍,我本意是选咱俩的。投票前一天晚上,尤桃打电话跟我说,评上一级教师是一辈子大事儿,让我长点心眼儿,选那些没有竞争力的对手才对自己有利。所以我斗争来斗争去,就选了别人。莫妍,我对不起你!”
莫妍一听徐淼的话,蹭地站了起来,“徐淼,那天我也接到了尤桃的电话,尤桃说,她知道我人好,一定能评上,但我人好,不见得别人也好……”
两人对望着,都从对方的眼睛里,感觉到彼此说的是真话。莫妍颓然坐了下来,“真没想到,事情竟然这样……”
她们眼里都有了泪光,不约而同举起酒杯撞了下,把酒一饮而尽。
沉默好一会儿,莫妍拉住徐淼的手:“算了,一切都过去了……都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