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香

远山带着晓曼来到酒店前台，在两只给旅客预备的可转圈的圆形塑料椅上坐了下来。他找来陪晓曼喝酒的朋友都走了，临走时，有人意味深长地冲他挤挤眼。

晓曼在远山喊老板打壶热水的时候，从酒店大门的玻璃窗往外看，满眼漆黑一片。这种黑得纯粹、让人宁静的夜色，只有山里的乡村才会有。

上周，晓曼接到采风邀请函的时候，大脑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拜会远山。她没想他愿不愿意见她，也没想会不会给他添麻烦，她只想去离他如此近的地方，若不见见他，真是太遗憾了。

老板将热水瓶放在柜台上，冲晓曼笑笑，转身走进一楼拐角处的房间。晓曼和远山在听到响亮关门声后，不经意地对视了下。

晓曼赶紧把眼神避开，手来回挥动了几下，“这里的蚊子真多。”她能感到自己的面色，因酒劲儿尚未散尽而微红。

远山从前台桌板下的隔层里拿出两只透明的玻璃杯，又从柜台角落的茶叶盒里取出一小撮茶叶，将茶叶的根部朝下，分别放进两只玻璃杯，往杯里注了一半热水。

　 “都说东北女人能喝酒，今天总算见识了。”他看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来，将水添满。

“远山哥，感谢你的盛情款待。”晓曼调皮地暗自腹诽了下他的酒量。

“谢什么谢，你能来这儿，我真是太高兴了！”

晓曼用力嗅了嗅从杯子里飘出的有若兰花般的香气 ，“这是什么茶？竟然这么香！”

她转动着略微烫手的茶杯，只见杯子里的茶叶苍绿匀润，叶脉绿中隐红，汤色明澈。

“你听说过‘猴魁’吧？”

“没，我只听说过远山，”晓曼感觉自己的脸更热了，暗想，多亏刚才喝了酒，否则岂不是太糗了。

“来，尝一口，包管你以后再也忘不了它。”远山包容地笑笑说。

晓曼将茶杯送到嘴边，浅啜一口，一股鲜爽醇厚，回味甘甜的味道在她的口腔里弥漫。

两人闲聊几句刚才宴席上的陪客，待杯中的茶水稍凉，一饮而尽。

远山再次将水注满。晓曼见杯中的茶叶或悬或沉，茶汤清绿，香气柔绵，不顾水温尚热，意犹未尽地咂了一口。唇齿间清冽的甘香比之前越发浓郁。

“远山哥，这茶和你……”，晓曼吐了吐舌头，顿了几秒继续道，“的小说一样！”自从开始写作她才发现，国内所谓的“知名作家”跟八十年代涌现的“经理”一样多如牛毛。年少时曾对“作家”称谓的崇拜之情，逐渐转向对好作品的崇拜。去年，当晓曼无意中看到远山那篇入选年度奖的小说，立刻起了结识之心。

“远山哥，你那篇小说没有获得年度一等奖，真是不公平。”晓曼想起这事儿，内心还是有些忿忿。她觉得，虽说入围的稿子各有千秋，但等级奖的评选跟选票挂钩，有些不妥。

“晓曼你要记住，我们写作只是为自己的灵魂找个出口，不用在意那些虚名。只要是好作品，到啥时候读者都会认，跟获奖不获奖无关。”

远山眼神里的执着和坚定，和看透世事的云淡风轻，让晓曼心里一颤，她歪下脑袋，认真地点点头。

“来，把茶喝了，三泡清香犹存……”他也拿起茶杯，微闭着眼睛，将半杯茶慢慢送进口中。

“当当当……”，墙上的挂钟响了12下。厚重的钟声和“嗡嗡嗡”的蚊子叫声，在两个人聊天的停顿中，格外的清晰。

晓曼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下颇有些急促。远山见晓曼不时拍打自己的身体驱赶着蚊子，玩笑道，“我们这儿可不比你们大城市，一到夏季蚊子特多。不过它们从来不咬我，只咬远方来的美女。”

晓曼见他被香烟熏黄的两根手指，将刚吸完的香烟按进满了烟蒂的烟灰缸，笑着说，“蚊子不是不咬你，是它们不想吸你的二手烟。”

“你这丫头，太调皮。”

第四次将茶杯注满的时候，水的温度已和晓曼手掌的温度相似。

“时间真是不会停留啊，晓曼你得上楼休息了。回程的车票已经给你买好，明天我就不来送你了。”

远山站起身，还没等晓曼上楼，快步走出酒店。

 晓曼躺到床上的时候，淡淡而又密密的茶香仍在缠绕着她，挥之不去。

夜，愈发静谧。它在准备着，朝阳升起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