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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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瓶茅台和一顿饺子
张春阳参加这场饭局，是因为老赵要在他的公司订购25台空调和饮水机，还有3套环保电动垃圾桶。在赴饭局前，他已经做好埋单的准备。但一进包房，看到餐桌上摆着两瓶茅台时，心里还是咯噔了下。暗想，这不是想宰我吗。这老赵可没有王老师说得那么好。哎，这笔生意的利润又要降低了。
春阳不知，老赵在看到酒店老板事先为他准备的茅台时，心里也咯噔了下。他突然想到刚才学校食堂的回复，说他预支的1000元钱，足够明天请三百多个孩子吃饺子的费用。
王老师曾是春阳女儿的美术老师。他经常当着朋友面夸春阳是大孝子。可春阳没觉得自己像王老师说得那么孝顺，他只不过为了照顾瘫痪在床的老妈，将刚走上正轨的生意荒了八年。为此，妻子还跟他离了婚。春阳心里清楚，这些电器在苏宁、国美、京东都可以买到，价格也不会差异太大。王老师将他介绍给老赵，是希望老赵能照顾他的生意。
今天饭局五个人，除王老师和老赵外，还有两位朋友，老赵介绍他们时简单模糊。整个饭局没谈及一件生意上的事，话题基本围绕王老师在下乡支教时遇到的困难和教学趣事，山区的自然景观，以及菜品的细节和当下社会的某些现象。春阳对这些不太感兴趣，表面虽然随声附和，但心里不免有些厌烦。可听着听着，内心竟生出几分感动。
春阳不承想，餐后老赵会抢先付账。他瞟了眼老赵手中的账单，没算茅台酒消费3242元。春阳不由吸了口气。令他更为惊讶的是，老赵查看完账单，竟挑出餐位收了六位的毛病。
跟老赵和王老师告别后，春阳回了公司。他将起草好的合同扔进垃圾桶，重新拟了一份合同。第二天，他如约来到老赵住的商务套房，恭恭敬敬将合同递给老赵。老赵逐字逐句看完后，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老赵的电话响了。他犹豫几秒，按下接听键。春阳隐隐约约听对方说什么采访，老赵说：“谢谢，可我没在石家庄啊”。对方又说了几句什么，老赵说：“你们说的我都理解。但也请你们理解我。我只是因朋友去山区支教，才有缘做一点捐资助教的事儿，既不希望被宣扬，也不希望被打扰。”
老赵挂断电话，在合同上签了字。“春阳，你明天装好货，带几个安装师傅跟我去趟灵寿县。眼看夏天了，得尽快将空调给孩子们安好。”
张春阳一听电器是捐赠给学校的，冲动地说：“赵总，这份合同作废，我重新拟一份。”
老赵诧异道：“这是为何？”
“我要按进货价给您供货。”
老赵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春阳，大可不必。生意就是生意，你给我的价格已经很低了。”
岔头中心小学离石家庄有一百多公里。路上，坐在厢式货车副驾驶的王老师问开车的春阳：“春阳，你觉得老赵这人怎么样？”
春阳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有点神秘。”
“这个评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还别说，是有那么点。三十多年前，他和我在一个学校任教，他教语文。当初我就觉得他城府很深，和我们不太一样。后来，他辞了职。至于怎么做上生意的，我也说不清。但我们一直没断了联系。前几年，他听说我志愿下乡支教，特意去学校看望我。没过多久，他给学校所有学生捐助了书包、文具盒、铅笔等学生用品。我本来想，他只是为了支持我的工作，可第二年，他又捐赠了四组办公桌椅和一千多册图书。捐赠那天，学校领导提出去县里最好的酒店招待他，可他不同意。非由他出钱，请学校食堂为全校员工和孩子们做午餐。吃饭时，他坐在孩子们中间，给他们讲故事。我估计那会儿，他又找回当老师的感觉了。哈哈……”
春阳想起昨天老赵接的那通电话，便说给王老师听。王老师说：“这事儿我知道。是《河北教育》的记者要采访他。他拒绝后，记者给我打电话，想让我帮忙说说，我拒绝了。我了解他，他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啊？”
“去年省政府颁发给他的捐资助教先进个人奖牌，还是我代领的，现在还在我家里放着呢。如果我们不是几十年的朋友，我肯定认为他在装……”王老师语声放缓，“老赵曾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
“他说什么？”
“他说，他只想做点心中的好事，不想做成别人眼中的好人。”
王老师和春阳聊天的同时，老赵坐在厢式货车后面的商务车里，望着路边一闪即逝的树木和繁花，思绪纷乱。他想起妻子在他出门前流露出隐忍的幽怨，想起那些灵魂陷进黑洞的深夜。可这些芜杂的念头，很快被氤氲着饺子热气的300多双如纳木措湖水般清澈的眼睛湮没……
张建的新装
张建为了躲避媳妇的吵闹，在办公室住三天了。等整个单位的人都离开，值班的也睡下了，张建才敢打开视频，苦练科目三舞蹈。他的膝盖为了练这玩意已经疼了好几天，可还有两天就要拍视频，99个头都磕了，最后这一哆嗦说啥他也要坚持到底。一想起媳妇骂他“你这就是作死”，他心中就涌出滔滔不绝的气愤。可这气愤里面又有多少自厌、自怜，以及气血冲头的成分，他不愿去深想。“你个老娘们，懂个屁！”他吼出这句话怼媳妇，以释放他的无名火。吼完，他感到自己无比的高大，甚至是高尚。是啊，她懂个啥？！她以为我是为自己？错！大错特错。我是为我们漠县走出肃省，是为我们家乡能吸引来更多旅客，是为挖掘和推广漠县的自然、文化资源，是为推动旅游产业向文化产业和创意产业转型。张建越想越气，越跳越快，满身大汗也没把心中燃烧的火熄灭。
上月初三，张建去市里开会。市文旅局张局长在会上强调：“我们市在强化旅游宣传推广，加强旅游新理念新功能宣传和形象推广，促进旅游资源的市场转化方面，已经落在兄弟市之后。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要高度重视，要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台下的张建望着一脸倦容，头顶没剩下几根头发的张局长，内心五味杂陈。他是张局长提拔上来的。张局长时常嘱咐他：“张建啊，你一定要多干实事，多干出彩的事。你是有前途的，我看好你。”
会后，张建特意磨蹭会儿，等人都走散了，他来到张局长身前，说：“张局长，您要注意身体。”张局长见他一直等他，目光亮了下，拉住他的手说：“张建，最近工作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尽量帮你解决。”张建一听，张局长还这么关心自己，心头一阵温暖，脱口道：“没困难没困难。您有什么需要我分忧的地方，只管说。”
张局长的目光又亮了亮，握住张建的手紧了紧，说：“张建啊，还是你心疼我这个老头子。我原本想，退休前这两年能歇歇。可你看，国家现在对文旅事业如此重视，我们不能无所作为啊。我知道你是个能歌善舞的人才，能不能带个头，率先打出漠县的文旅品牌。四川的刘洪能身着劲装、手牵骏马，哈市的王殿友能劲舞冰雪、火热出圈，我看咱张建也不差啥。”
张建一听张局长这么看重自己，也没往深里想，表态道：“张局长，您放心，您安排的工作，我一定认真完成。”
张局长感慨道：“我没看错你。”顿了顿，又说，“年轻真好啊。”张建心中一动，暗想，我都47了，还年轻吗？
张建回到县里，上百度搜张局长说的刘洪和王殿友。这一看不打紧儿，嗬！网上已经有无数文旅局长亮相祖国各地的视频了。有吃粪的，有穿越的，有在雪山冰川上喝咖啡的，有认真丑出圈不惧嘲的。这下张建蒙了，他要想出彩，那真是难于上青天了。那几天，他看谁都不顺眼。上班时不是把自己关办公室里，就四处挑毛病，弄得大家都躲着他走。一天晚上，他坐在沙发上正苦思冥想，在厨房忙着的媳妇喊他：“张建，别傻想了，去看看小二写作业没？”
张建不情愿地走进二儿子的房间，见他低着头鼓捣手机。儿子见他过来，赶紧拿起笔。张建举起的手没打下去，却瞧见书本上的课文是《皇帝的新装》。他浑身倏地一下，像触了电，大喊一声：“有了！”给儿子吓了一跳。
第二天上午，他吩咐办公室主任联系全县最好的宣传片拍摄制作公司卓越创意影视。他要在一个月后，完成自己完美的计划。他甚至看到了视频播出后，迅速涨粉200万的盛况。
10月25日傍晚，一场直播正在进行。镜头里：一轮金灿灿的落日，悬挂在金灿灿的大漠黄沙之上。驼队由远及近，缓缓走进神秘静美的画面。那仿佛连落日都不再呼吸的静谧，令胡杨枝叶的摇动，宛若天人的舞蹈。镜头逐渐拉近，《胡旋舞》曲声响起。驼队中的张建跳下骆驼。只见他头戴螺旋毡帽，身穿长袍，腰间束带，脚蹬长靴，模仿胡旋舞姿，舞了几下长袖。紧接着，音乐声转换为《踏歌》，张建脱下毡帽长袍，搭在驼峰上，露出一身短衣襟小打扮的西夏武士服，铿锵有力地舞了一趟拳脚。随即，镜头切换至远方的胡杨。镜头切回来时，张建已身着大清朝服，唱起《敦煌》。镜头又一次切换，画面是一组漠县的自然风光。再次切回时，只见驼队众人纷纷后退，现出头顶树叶编就的帽子，身披朦朦胧胧红纱的张建。透过红纱，能看到裹腰及膝的树叶裙上面略微凸出的小腹。这时，刀郎的《大敦煌》响起，张建在众人的伴舞中，跳起欢快的科目三。
此刻，直播间的人气爆棚，粉丝以分分钟千人加的速度上涨，留言像雪片般纷沓而来……
直播第三天，张局长召开全市文旅工作会议。他在会上先对张建为市里的文旅工作带个好头予以表扬，紧接着，又强调全市文旅事业是一盘棋，在打造文旅品牌的同时，更要有大局观，要抓服务、、抓落实、抓效能。此时的张建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听给他揉腿的媳妇唠叨：“就显你能，这回好，站都站不起来了吧？你没听外面人都怎么说你呢。除了少数人说你为工作不要命的，大多数都说你这是瞎折腾。有人说你这么整，全市的文旅局局长都得跟你受罪。还有人说，你就是想当官想疯了，说你也不想想，就是真把游客招来了，咱们县的配套和服务能跟上吗？”
张建闭着眼睛，任由媳妇唠叨着。是啊，媳妇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张建啊张建，虽然你摸着石头下了河，但不能让旅客也跟着你下河，你要架起一座桥啊。粉丝的留言和近些年接到的旅客举报，像五颜六色的丝线，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缠绕。慢慢地，他静下心来，他要将工作经验化作打纬刀，再将那些五颜六色的丝线捋顺，然后在国家文旅政策这台织布机上，密密匝匝地织出一匹布，为漠县的文旅事业缝制一件新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