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曼关灯

已过了下班时间，晓曼仍坐在服务台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窗外的雨声见小，但没有停的意思。她往外瞧了一眼，正看见雨水砸在杨树的树叶上，迸溅出小水花。刚才那女人破马张飞的叫嚷又浮出脑海，她低声骂了句，“嗑瓜子磕出个臭虫，还不如一个孩子。”骂完，心头的气好似舒缓了些，手扶桌子站起身，再次检查电灯、电脑、电源、卫生间的水龙头、门窗，是否关好。

晓曼姓赵，今年52岁，是云河区少儿图书馆的管理员。她知道，单位那些小年轻看不起她。一次，她去10楼的办公室领剪刀，还没等进门，就听小刘跟小张说：“别看赵姐工资那么高，就她那个精细劲儿，啧啧，真让人受不了。”“赵姐咋了？”“昨天咱楼上不是没水吗，我去少儿馆上厕所，正巧她也上。我见她扯手纸，就扯了那么一丁点儿。你说，单位的纸，她扯这么点儿，要是在家，用不用纸都不一定。”晓曼听不下去了，咳一声走进办公室，吓得两人赶紧闭上嘴。她本想对她们说，前几天单位还号召“节能降碳，绿色办公”，你们咋就不认真听听？可到底没说出口，领完剪刀就走了。

晓曼有时觉得，人真是挺奇怪的。她年轻时，对母亲精打细算挺反感。母亲一跟她说“饱时省着用，饿时得一斗”，她就说，现在啥社会了，不是缺衣少食的年代了，您过日子别那么节省。可随着年龄增长，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母亲。母亲说的话，就像紧箍咒，时不时地冒出来提点她。她想，也许那些年轻人到了她这岁数，也会理解她为什么这样做吧。

今天上午10点多，阴了好久的天终于下起大雨，来馆看书、借书的人明显减小。下午3点，最后一对父子也走了。晓曼关掉馆内所有电灯，开始整理书架上的书。正忙着，一位戴眼镜的女士带着八九岁的小女孩走进来。晓曼赶紧打开灯，客气地招呼：“来了，请随便看。”

那女士径直走到读书区，将后背的书包拿下来，扔在椅子上。她看了晓曼一眼，扭头对小女孩儿说：“去挑书吧，喜欢看什么拿什么。”说完，一屁股坐到另一张椅子上，闭上眼睛。

晓曼见她年龄与自己相仿，梳着五号头，瘦瘦的，面色苍白，嘴唇纤薄，一脸疲惫，暗想，这奶奶当得真不容易，下雨天还带孙女来图书馆看书。

小女孩见女人闭目养神，蹑手蹑脚地去书架前挑书。挑了几本后，坐到女人旁边的椅子上，开始看书。晓曼见状，继续读她的《鲁迅全集》。

快4点半的时候，女人来到服务台前，问图书证怎么办理。晓曼告诉她，有身份证就可以。她在包里翻了翻，拿出两张身份证，递给晓曼。晓曼正要从装着新书证的盒子里拿书证，女人绕过服务台，一把将盒子从晓曼手中抢去，对晓曼说：“我挑下。”

“挑什么？”

“挑两个容易记住的号码。”说到这儿，她翻书证的手停下来，抬起头冲晓曼笑了笑，“现在记性可不好了，给你添麻烦了。”

晓曼本来很生气，但一听她说现在记性可不好了，顿时起了共情心。一想都挺不容易的，现在也没什么读者，就让她挑吧。

女人挑了半天，挑出两个书证，说：“谢谢你，这回行了，这证号后几位数字是我跟孩子的生日。”说完，她用手机给两个图书证拍照。

晓曼给她办完图书证，看时间快5点了，就对女人说：“我们5点下班，需要借书的话，请您抓紧。”

女人“哦”了一声，喊小女孩儿：“梦涵，把你挑的书都拿过来，咱们借回去看。”

女孩儿应了声，捧了几本书走过来。晓曼将书登完记递给女人，女人给每本书拍完照片，放进一个白色的塑料袋中，然后再放进书包。她系好书包扣，背上书包，左手拉着小女孩儿，右手拿着伞，说：“走吧梦涵，我们回家。”

眼看着女人拉着小女孩要出门了，晓曼关掉所有电灯，还没等继续检查其他地方，那女人“嗷”的一声，回转身冲晓曼喊：“你有病啊！干吗把灯都关了？嫌我们走得晚了是不？这不还差2分钟吗！”

女人突然发出的尖利的喊声，令晓曼脑袋“嗡嗡”作响。她强压着瞬间窜起的怒火，指了指墙壁上贴着的“随手关灯，从我做起”“节能减排，你我同行”的标语，解释道：“单位要求我们，在没有读者的情况下，节约用电……”

还没等晓曼说完，女人打断她：“少跟我说这些，你家的电啊，还节约用电！你就是嫌我们耽误你下班了。你看看，这外面还下着雨呢，天这么暗，你关灯把我女儿吓到怎么办？”

晓曼一听，这小女孩儿竟是她的女儿，不由一愣。那女人见晓曼不言语，声音更大了：“像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说得好听，节约用电，节约个屁。这么大图书馆，差这点电啊！我找你们领导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晓曼的心头火儿快压不住了，“我问你，你家整天都开着灯吗？”

“你这叫什么话？你关灯你还有理了？我在家什么样你管得着吗？”

这时，小女孩儿拽了拽女人的衣角，声音怯怯但理直气壮地说：“妈妈，您别喊了。老师说，我们珍惜每一滴水、每一度电、每一粒粮食，才能拥有更加美好的世界。”

女人轻轻搡了一下小女孩的手：“你这孩子，妈妈不是怕吓到你吗？”

“妈妈，我没事的。我们快回家吧。”小女孩儿说完，抱歉地对晓曼笑了笑，随后做了一个鬼脸，“阿姨，您别怪我妈妈，她每天都太劳累了。其实她和您一样，总看着电灯。昨天还因为爸爸忘关灯，教训爸爸呢。以后我长大了，也会和你们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