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弦歌
她在1937年初冬来到镇上,跟她来的还有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她二十三、四岁的模样,身穿浅灰色羊毛大衣,开襟处露出素雅的藕荷色旗袍衣角,左手拎着有些泛黄的藤条箱,从镇子的西头袅袅婷婷走来。那么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刮走。男人高大,腰杆挺直,双手拎着重重的包裹,不紧不慢在女人身后跟着。
两个人在汪家老宅里住下。
汪家老宅自从她俩来了后热闹起来。白天晚上总会从阁楼上的窗户里传出曲声,门口也经常停些镇上人少见的汽车。我听不懂弹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好听,有时候听着又会觉得心酸。女人偶尔走出院子,拿些糖果,分给在她家院子不远处那棵大槐树下玩耍的孩子们,或者用些食物喂流浪的小猫小狗。这样的时候,女人的眼角和嘴角都会挂着浅浅的笑意。偶尔,她似乎感觉到我的注视,冲我悄然一笑,扭身闪进宅子。
那时我十七岁,在大通理发店当学徒。汪家老宅正在理发店对过儿。
到店里理发的客人,议论最多的就是这户人家。有的说,这女人实际是那种女人,别看她长得文文弱弱的,实际上骚得狠;有的说,别听那些人胡咧咧,人家可是从东北逃难来的大家闺秀,她弹的乐器是古筝;有的说,来她家的客人什么人都有,帮会的、军队的、经商的、教书的,还有日本人呢。
我在这些议论中,逐渐理清一件事,跟她来的男人是她家的家仆,又聋又哑。有几次深夜,我被咿咿呀呀的声音吵醒,打开窗户往外看,看见他拎着别的男人的衣领,把他们扔出大门外。我还看到过他夜半的时候,悄悄走出镇子,或一日、或二日返回来。他不在的时候,汪宅的大门始终紧闭着。
转眼到了三八年的春天,日本鬼子占领了我们这里,还在镇西头建了俱乐部,从那里经常传出来毛骨悚然的嚎叫声和淫荡的大笑声。
来女人家的客人明显比以前少了,女人也很少走出院子。来店里理发的客人也越来越少。我更加频繁地坐在理发店的门口,发现她有时会偷偷从欠开一点点的门缝里往外看。
一天晚上,天气闷热得像能在人的心里长出草来,汪家老宅里又传出让我想哭的乐曲声。我倚在大槐树下,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她艳若桃李的红唇。突然我听到乐曲声中,有压抑着的、低低的哭声。乐曲突然停了,过了好一会儿,聋哑的家仆背着包裹,匆匆地往镇外走去。
他这回走,好些天都没见回来。
从此,我到她家门外转悠的次数越发多了起来。
又一个夜晚,我一觉醒来,心里感觉很不踏实,披上外衣走出门。还没走过对面的小巷,差点撞上斜披着军服的日本军官。我赶紧躲了躲,他含混不清地骂了句“八嘎”,走远了。
我急忙跑到女人的院外,看见大门开着,从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我疯了一样闯了进去。
阁楼上,女人衣冠不整地斜靠在床上,头发散乱,一张刻花檀香木古筝躺在离床一米的地上。
她看我闯了进来,蹭地站了进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看着她受惊的样子,开始后悔,站在那儿不敢往前再走一步。
我俩就这样怔怔站了好几秒,女人突然像想到什么事,走到书桌旁,拿起毛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串数字。转身来到我面前,轻声地说:“弟,姐可以求你件事吗?”
我看她的嘴唇动了几动,竟没听清说了什么。
她看我没言语,皱了皱眉,眼神里充满了祈求,又重复了句:“弟,我可以求你件事吗?我现在只能求你了!”
我缓过神儿来,语声颤抖着:“姐,你说,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她把写好的纸条递给我,又翘起一块地板,从里面取出来一块缺丫儿的大洋,也递给我,然后攥住我拿着纸条和大洋的手,悄声在我耳边说了一段话。
“记住了吗?你再重复两遍。”她紧张地看着我说。
我一听她让我做的事很害怕,有些后悔答应她。但一看到她眼里的泪水,瞬间心软了,重复了两遍她说的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竟微微笑了。
我转身就想往外走,她拽住我,把我的手放进她怀里,开始一粒粒解本不整齐的旗袍扣。我的血瞬间冲上头顶,嘴唇也干出血来……
走出院外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紧张的乐曲声,接着又是一阵呜呜咽咽的乐曲声……
过了二年,我在队伍里意外看到了那个聋哑人。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有力地握住我的手,语声清晰地说:“你的事我都知道了,香凝在你带出来的情报里,简单说了你的情况,小伙子,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他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哽咽着继续说道:“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她……香凝是从东北逃难过来的大学生,组织上还没有完成对她的集训,因为有紧急任务,皖南地委派她来协助我工作。这份她用生命换来的情报,为我们赶走古镇上的日军,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她!”
那天我第一次知道,女人叫香凝。她在我走后,用盛开着花瓣的床单上了吊。
解放后我结了婚,结婚那天,我的耳畔响起了呜呜咽咽的古筝声,将我窜起的火焰瞬间浇灭了……
(二)弦歌背后
1937年初冬,我和他来到大通古镇。
那天是个淫雨霏霏的天气,天空不时飘落着细若牛毛的雨丝。一入镇口,晾晒过的、江鱼的鱼腥随着江风的吹拂扑面而来。我从怀中掏出丝帕,掩住鼻息。他跟在我身后大约三步远,强有力叩击青石的脚步声让我安心。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去年的三月。那时我是东北大学补习班的学生,而他是陕西农林学院的助教。
“九一八事变”后,沈阳沦陷。校方决定,学校迁徙北平。我带着父亲送给我的古筝和几件换洗的衣服,跟随导师和同学来到北平,不久又迁往西安。
来西安的路上染上风寒,整天冷战发热,昏昏沉沉,到西安那天才见好转。
我们的新校园是陕西农校,坐落于城南里许。校外农场栽满各种东北见不到的不知名的树木、蔬菜和花卉。我深呼一口长气,暗暗祈祷,就此可以长久落脚,再不受颠簸之苦。
安顿时才知,农校只让出一半房舍,学生每五人一间,教授则二三人一间,到了夜晚,寝室只能用油灯和蜡烛照明。
当晚,我们五个女学生摸着黑,裹紧棉被,躺在冷冰冰的床上。室友议论说,恐怕再也回不去东北了。我突然心生无限感伤,忍不住啜泣。
室友围拢过来,摸头的摸头,拉手的拉手。好友曼娜更是跑出寝室,没一会儿,他带着一个女人跟在曼娜后面走了进来。
他与我父亲像极了!短短的平头棱角分明,发丝很坚硬,根根直立,似可扎破皮肤,眉毛极浓、极黑,粗而散乱,眼睛不大,眼角有一处伤疤(我父亲没有),唇线如弓,清晰可见。他一进来,就打量整个房间,在女人给我把脉的时候,眼神才轻飘飘落到我脸上,然后又轻飘飘移开。
那瞬间,我忍不住又哭了……
为了经常看见他,我参加了他组织的文学社。在一次诗会之后,我和几个同学被他留住。他跟我们讲了很多,关于国家的未来、民族的命运,还有我们这些学生应该为民族、为人民做些什么。其实,他说的这些我是不大懂的,但我知道,我们的学校因为日本人的入侵,不得不停课,不得不辗转来到这里,我更知道,我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都不知道父母现在身体怎么样、会多么多么惦记我。当时我很激动,看着几个同学同样激动的样子,我控制不住地表现得更加激动。
我和他在汪家老宅安顿下来。老宅的院子不大,天井旁边种着一棵桂树,打开卧房的窗户,能清晰看到尖顶树叶的纹路。
他住楼下,我准备早饭的时候,他在桂树下练一趟拳脚。每当我想象,这将是我未来的生活,就会偷偷地笑。
在农校的时候,他叫汪慎之,带我去古镇的时候叫“哑叔”,其实他真名叫什么,我是从不知道的。
一天晚上,青龙帮三当家带着手下来了。他们自带了很多酒菜,非说听曲岂可无酒。上次来的时候,三当家话里话外透露出,青龙帮已经和日本的“大岛株式会社”签订了江上运输协议。哑叔告诉我,“大岛株式会社”实际上是日军的特务组织,他们想利用青龙帮在古渡口的船只和势力,运输物资和武器。他要求我,一定要套取更多的信息,最好能搞到运送物资或武器的具体批次和时间,以便部队部署或防御。
哑叔将桌台摆好,悄悄对我使了个眼色,冲着三当家咿呀两声,哈了哈腰,走出屋外。
“三当家,您有日子没来寒舍了。”我故意用手指调弄琴弦,心不在焉地说道。
三当家盯着我的脸,恨不得要剜下一块肉去,“怎么,香凝姑娘可是想我了?”
我白了他一眼:“我从东北逃难到这里,权且是讨生活,能来寒舍捧场的都是我的客,谁不来香凝都会想的。”
说完,也不等他再说什么荤话,弹起《梅花三弄》。三当家咽了口唾沫,闭上嘴,和他手下吃喝起来,偶尔装作听懂的样子,摇头晃脑。
一曲终了,三当家酒劲上涌,脸色开始潮红。他冲手下使了一个眼色,手下站起来,对我说,“香凝姑娘,我拿点酒菜给哑叔送去,再和他喝上一杯。”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沓法币,放在桌台旁黄梨木花架上。
我看都没看一眼,继续弹《关雎》。三当家又喝了一杯,站起身来,脚步微晃来到我身边,伸手就要摸我的脸。
“三当家,请您坐好。香凝虽说来到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但想必您也知道,我在铜陵是有些好朋友的。”在来古镇前,我和哑叔在铜陵“华东商行”董事长汪猛家住了一段时间。那时我的公开身份是汪猛七岁女儿的古筝家教。
我的手指虽然仍在琴弦上拨弄着,但曲调已经走了模样。他迟疑了下,又坐了回去。
“香凝姑娘,这样吧,一会儿你陪我喝上几杯……”话还没说完,手伸进怀里又掏出一沓法币。
我突然想起哑叔嘱咐我的话,用眼角瞟了几眼钞票,犹犹豫豫地说道:“三当家,香凝敬您是英雄,想必英雄是不会为难小女子的。”
“香凝姑娘,你这说的哪里话,我只要姑娘赏脸陪我喝上几杯,以解我相思之苦,这些法币就都是你的了。”
他拿钞票的手在我眼前晃了几晃,我见火候到了,站起身,坐到他的对面,举起酒杯。
“来,三当家,香凝敬您一杯,以后还要三当家多多关照呢。谁不知道三当家在这大通古镇是响当当的人物,要是有您为香凝撑腰,谅是没人敢欺负我了。”
三当家听我这么说,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连着喝了两杯酒下去。
“三当家,听说贵帮和日本人做生意了,发了不少财吧?”我随口问道。
“那是,香凝姑娘,我告诉你,以后你就跟了我得了,何必赚这种小钱呢,以后我会有的是钱的。日本人的钱真好赚啊,上次给他们运了一批棉花,运费竟然超出市价三成,你说日本人傻不傻?”
我心里暗骂了句,败类。嘴上却说道:“我可不相信日本人傻,小心你们被骗了。”
三当家一听我不相信,眼睛都瞪圆了,“你看你还不信,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不?我今天赚了一大笔!昨天日本人寄放在码头200箱东西,箱口封得严严的。我听工人们说,箱子特别沉,就长了个心眼儿,晚上偷摸撬开一箱看了下,你猜是啥?全是枪。”
我一听全是枪,紧张起来,又不敢追问,给他满上了酒,撞了下杯。他一饮而尽,继续道:“早上,大岛株式会社的川崎来码头,我有意无意地点了他句,他当时就跟我说,让我去他那取支票。”
三当家不无得意地说着。
我假装微醺,站起身转到他那侧,头靠着他的肩膀,又给他满了一杯酒:“三当家,我从来还没见过枪呢,能不能让我看看枪什么样啊?”
“女人家看那东西干什么。”他顺势搂住我肩膀,将我的身体往他怀里带。我用力推开他,嘟起嘴,挣脱开他的手,又转回桌台的对面:“人家这点好奇心都不能满足,还说什么喜欢人家?”
“香凝,心肝儿,你要月亮我都去给你摘。我不是不想满足你,今天上午来了一队日本人,把货场看得死死的,都不让我进了。后天这批货就运走,据说过几天我们镇上就会有日本军队驻扎了。”
三当家说完打了一个酒嗝,臭烘烘的气味差点让我把吃的东西吐出来。他晃晃悠悠走到我身边,猛地抱住我,一下子撕开了我的旗袍纽襻。
我吓得大声叫起来,这时,哑叔撞开门进来了,一把薅住三当家的衣领,狠命地把他拎了起来。
三当家一拳向哑叔打去,哑叔避都未避,另一只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攥住他手腕,嘴里“啊啊啊”地喊着,拽着他就往门口走。三当家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得任哑叔把他扔出院外。
我站在卧室窗户旁往外看,发现对面理发店的窗户开着,店里眉清目秀的小伙计正在往这边张望。我赶紧关上窗,走下阁楼,示意哑叔关上院门。
那天夜里,哑叔莫名其妙地狠狠训斥了我。
“你到底要干什么?如果帮会那个小混混儿没走,我被他缠住,你怎么办?!”
哑叔的脸有些扭曲,眼睛里布满血丝,“我刚才恨不得杀了他……”
我突然开心地笑了,开始是抿着嘴,后来竟笑出声来。
他见我没心没肺地笑,更加生气,“你笑什么?我带你出来,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险,知道吗?”
我拽住他袖子,拧起麻花,轻声细语、假装委屈地说:“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别生气了,我还不是为了工作吗。”
我把头试探着靠过去,他竟然没有躲开。我闭上眼睛,将手环住他的腰。他的手指松垮弯曲地垂立在两侧,任由我一动不动地静静靠着他。大约二分钟后,我听到他轻轻叹口气,“香凝,刚才是否打探出来什么消息?”
除了情报,难道就不想别的吗?我知道这话是问不出口的。
我也悠悠叹口气,把我听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说给他听。
他粗散的浓眉挑了几挑,眼角的疤在灯光下显得比白日深沉,“香凝,今天你得到的消息太重要了,我必须亲自走一趟,把情报送出去。”
转眼到了三八年的春天。
一天,一个日本人带着翻译,来到我家。翻译介绍说,他叫藤田,对中国的古典乐器非常感兴趣。在看到我的古筝后,他说了一段话,翻译官翻译完他摇了摇手,竟用中文对我说:“香凝小姐,您的筝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筝,这古筝的紫檀筝码,垂直向下,上嵌牛骨,搁弦槽的深度为对应琴弦的1/3”。
我不禁对他另眼相看。
“香凝小姐,能为我弹奏一曲《十面埋伏》吗?”他的眼里射出向往的光芒。我的手指搭在琴弦上竟忘了言语。
他收回视线,对我深鞠一躬,“可以吗?请您弹一曲《十面埋伏》可以吗?”
我点点头,弹奏起来。第一节“列营”还没弹完,他突然走过来按住琴弦,脸色微揾,“香凝小姐,请停下来,你的心很乱,轮拂手法用的也不到位,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几眼,对翻译官说了句什么,转身就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回转过身,对我再次深鞠一躬,“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今天就到这里,希望我下次来的时候,您能让我听到全身心投入的《十面埋伏》”。
他走后,哑叔对我说,“香凝,这日本人不简单,你看他中文说得多好。之前在镇上没看到过这人。”
他停了停,破天荒地拉起我的手,将我的手轻轻举到他的眼睛下,我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你的手真美!”他端详着,似乎不放过任何一根手指上的纹路。我突然很想哭,很想,但我怕一哭,他就不看了,我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香凝,这几天你抓紧练下《十面埋伏》吧,我想他一定还会再来的,他想听《十面埋伏》,除了喜欢曲谱外,更是将我们中国军队想象成项羽啊!”哑叔顿了顿,眉头都要拧成绳了,“你得设法打听到他的真实身份,我有个预感,这个人一定会为我们提供非常有用的情报。”
那些天,日军从早到晚轰炸大通、和悦洲、铁板洲。镇上的百姓人心惶惶,来我们这里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都迁徙去了四川。后来听说国军县党部迁到董店那边的山区,临走时一把大火就把繁华一时的大通、和悦洲化成了一片废墟。
日本人到底占领了大通。他们来之后,立刻设立中华轮船公司大通办事处,分别开设了由芜湖至大通、大通至安庆沿线往返航线,并在镇西头建了个俱乐部,从那里经常传出毛骨悚然的嚎叫和淫荡的大笑声。
藤田又来了。这次他并没有带翻译来,进门开门见山,还要听《十面埋伏》。我想象着国军将日本人赶走,倒也弹得铿锵有力。他比较满意,临走时说一定会常来的。
他走后,哑叔对我说:“香凝,从他走路的姿势和强壮的骨骼来看,这个人是军人无疑,我怀疑他是驻扎在这里的日军高级长官。”
后来证实了哑叔的判断,这个日本人叫松井一郎,是日军138联队的队长。从他那里我慢慢了解到,驻守铜陵的日军是130旅团下辖的133联队、138联队。旅团部驻扎在大通天主教堂,对外称“大通警备司令部”。 旅团长兼大通警备司令是三浦加门。
不久,上级派来一人与我们联系。他和哑叔足足说了小半天,基于保密制度,我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来人走了以后,哑叔把我叫到他房间,告诉我他要离开一段时间,上级有新任务派他去完成。
“香凝,我走后,你不要再继续活动,我回来前,你一定要保持静默,尽量不要接待任何一个人。你记住了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我觉得自己的喉咙突然肿了,肿胀到堵住了呼吸的门。眼泪一滴滴的滴下来,我不想去擦拭,也想不起来去擦拭。他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香凝,别这样,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说完,狠命地推开我,背上早已准备好的行李走了出去,竟然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趴倒在他的床上,抱住前几天那床我给他晾晒的棉被,将头埋在里面,放肆地大哭起来。
哑叔离开的第三十三天,被我二次拒之门外的藤田又来了,这一次他既没带下属,也没敲院门,而是在夜色中弄开了门栓,摸了进来……
我将那床满是耻辱的床单拧成了绳,拴在高悬的吊灯上。此时我的眼泪已经干了,眼前出现了父母和慎之的幻影。我轻轻哼起了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想象着虞姬拿起宝剑,搭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决然地将头伸进高悬的索套,踢倒了垫在脚下的木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