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叫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懒洋洋的午后,布谷鸟从头顶上飞过,留下一串动听的“布谷、布谷”声。
小时候听到布谷鸟叫,一定是麦收时节,幼年的我两手吃力的提着铝壶,晃晃悠悠摇摇摆摆地去土场上给大人们送水。铝壶的壶嘴随着脚步的颠簸有节奏的往外吐水,洒在被拉麦子的架子车来回碾压的厚厚的浮土上面,在我身后留下一长溜的斑斑点点。年幼的我走走停停,用晒得通红的胳膊抹着脸上流下来的汗——这时候所有的小伙伴脸上和膝盖以下永远是脏兮兮的。等到把水提到晒麦子的土场上,脚上因为水和土和了泥的缘故,本来穿着就大的光滑的塑料凉鞋已经套在了脚脖子上,水也洒的剩了半壶。
父亲光着被晒得黝黑的脊背,提起水壶仰着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然后拿着木锨一点点的往天空扬着麦子试着风向,母亲头戴着白色的帽子遮着太阳,拿着扫帚在旁边时刻准备着——收麦天的风很难得,赶天黑扬不完就得睡到场上等第二天黎明。我在旁边的桑树下面使劲地从脚脖子上往下扒着凉鞋。
布谷鸟从天空飞过,留下一串“布谷,布谷”的叫声。凉鞋周围是树上掉下来红的发紫的甜甜的桑葚。几只蚂蚁在堆了一圈细土的窝边忙碌着,旁边的土缝里长了几棵菜籽的幼苗。
母亲说,布谷鸟不会自己筑巢,它把蛋混在别的鸟巢里,等到孵出来幼鸟的时候,幼鸟就会把其他的蛋从高高的树杈上扔下去。我翻着白眼说,骗人。
后来我上了初中,在语文老师的影响下喜欢上了文学,开始写散文、诗词、小说,喜欢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喜欢《木兰辞》、《孔雀东南飞》……我咋咋呼呼地给正在纳鞋底的母亲科普:“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这里的杜鹃就是布谷鸟,布谷鸟叫大杜鹃,还有别的三声杜鹃、四声杜鹃……母亲翻着白眼嗔怪着我,就你知道的多,好好学,别骄傲。说完继续在头发上捋捋针锥,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横平竖直。
记忆中父亲的书法字体可以和毛体相媲美,母亲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我三十岁那年,父亲离开了我们,四年之后的同一天,二零一四年农历七月十一日,半身瘫痪,在轮椅上坐了一年的母亲也离开了我们。回想三十多年在一起的时光,我感到惭愧,感到无地自容。有一句话说得好:如果父母依旧辛苦,那我们长大的意义是什么。
那时候的我才知道,父亲母亲,无需知道布谷鸟、杜鹃、杜宇、子规……无需知道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无需知道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又见杜鹃花……因为他们,让我看见了大千世界里的蝉鸣、鸟飞……看见了螳螂耍大刀,竹竿七八节……这就够了。
又到了芒种时节,风吹麦成浪,蝉鸣夏始忙。又到了布谷鸟叫的季节。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