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玉米的感情是从小时候就开始培养的,玉米不只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填饱过我的肚子,也是我每年上学学费的主要来源。
玉米分为大茬玉米和回茬玉米,大茬玉米春季播种,优点是产量高,缺点是一年只能种这一料庄稼;回茬玉米产量不如大茬,但是一年两料,风调雨顺的年景收成也是不错的。
记忆中收过麦子之后,农人们就开始耕地,有牲口的人家吆喝着牛或马或骡子,肩上扛着木头做的犁或枣刺编的磨,把地里的麦茬大块大块的翻个底朝天,让躺在烈日下暴晒。然后站在磨上边,嘴里“嘚、嘚”的喊着牲口前进,手上的鞭子挥舞着做着配合,把大块大块的土疙瘩耙平磨碎。
中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父亲从外面回来,一手捏着草帽,一手拿起瓢在瓮里舀了凉水,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然后对着母亲说,“我刚去给他兴中叔说好了,咱晌午吃早些,后晌了种玉米。”
地里的麦茬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刺眼的光,骡子在前面趾高气昂的狂奔,走不了一段时间就停下来歇一阵。 兴中叔跟在后面,一脚踩在犁沟里一脚踩在犁沟外,一只手扶着犁一只手拿着鞭子,嘴里叼着铜烟袋锅,烟布袋随着他的节奏一晃一晃的。母亲端着盛有玉米籽的白洋瓷脸盆,跟在后面往犁沟里点籽,一尺远一窝,每窝最少两个,防止一个被虫吃了或者坏了另外一个可以替补。我和父亲一人拿一个胡基鼓斗,跟在后面把翻过的犁沟里那些大点的土疙瘩敲碎。
耙平磨碎平整了麦茬地种好玉米之后,兴中叔把他的骡子拴在地头的杨树上,骡子不时地打着响鼻,用蹄子刨着地上的土。兴中叔脱了布鞋垫在屁股下坐了,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纸烟夹到耳朵上,从腰间拿出旱烟锅和烟布袋,装好烟拿出他的煤油打火机点着,吧嗒吧嗒的抽着。
大约一个礼拜以后,一场及时雨,玉米基本上都破土而出了。母亲及时的给玉米的间隙套种些红小豆绿小豆,秋季摘了可以熬稀饭包豆包子。
一个礼拜六晚上,天黑了好一会儿了。父亲拿着手电筒,让我和他去给玉米捉虫子。
夜晚的山村颇有一丝寒意,四周黑漆漆一片,玉米已经半人高了。父亲拉着我,用电筒在每一棵玉米上面照来照去。那时候的地里基本上不打药,有一种青虫,喜欢钻在玉米苗里边,不几天就会把叶子啃的稀巴烂。基本上每一棵玉米苗里边都会住着一只虫子。找到以后,隔着叶子两个指头一捏,然后寻找下一个。
那时候家穷,种玉米基本上不施化肥。大部分人家都是在种之前用架子车拉几车子农家肥,撒到地里下种,等到玉米长到差不多一人多高了,再凑合着买点化肥,钻到地里一棵苗一小勺倒在玉米根旁,然后用锄头挖点土盖上,俗称“上苗粉”。
国庆节前后,玉米基本上成熟了。父亲大清早起来,给架子车打好气、磨好小镢头,母亲早早起来做好饭,一家人吃了上地。
我和母亲在前面先把玉米杆上的玉米掰下来,父亲在后面挥舞着小镢头将玉米杆连根挖出来扔到地里,回头用架子车拉回去靠着门口的土墙栽着,等干了可以烧锅烧炕。玉米叶子划得人的脸生疼,运气好的话可以碰到几株西瓜蔓和梨瓜蔓,我就跑了过去,顺藤摸瓜,往往会有一个圆圆的熟透了的西瓜,摘下来抱着激动地大声喊着,“妈,快来,这儿有个西瓜。”
收获玉米的季节,几乎家家户户锅里都煮着一锅嫩玉米,
吃完饭,一家人围坐在玉米堆旁,开始将玉米外面的一层包衣剥开,揪的剩了两三片,然后两个或者四个或者六个互相绑在一起。其时,邻居的小孩藏在门外偷偷摸摸的向我招手让我去玩,父亲在玉米堆里给我划出来一小部分,指着说,“这些是你的任务,剥完了再去。”
全部的玉米剥完绑好了之后,父亲将梯子靠在房檐前的墙上,房檐的椽头上隔三岔五的吊着一个铁丝做成的圈,母亲将绑好的玉米递给父亲,父亲将玉米挂在铁丝上……
……
冬日的早上,农闲了的人们,男人家早起用铁锹铲着院子里的雪,女人们系着围裙进厨房做饭,锅底下烧着玉米杆,锅里边熬着玉米糁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不一会儿,一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糁,用筷子夹了腌制的黄菜,都蹲在自家门口,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在那些饥馑的岁月里,把对玉米的敬畏和感激,过成普普通通波澜不惊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