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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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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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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坟里有一个洞

·祖坟里有一个洞

二大爷捎信儿来让我回老家看看,说祖坟里有一个洞。

8年前我把父亲接来省城和我一起居住,从那时起,父亲一直没有回过老家。到底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去年父亲患病,去世前留下遗言:骨灰不回老家安葬了,就安葬在省城公墓。不知道父亲是和二大爷不合,还是和爷爷有什么矛盾,他不说我也不好意思问。这次我无论如何要回去一趟了,毕竟我只有这一位长辈了。

我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老家县城离省城200公里。我边走边想,祖坟里有个什么洞呢,是老鼠洞,还是山体塌陷形成的洞呢?我觉得很可能是二大爷借这个洞的名义,让我回去一趟罢了。二大爷身体不好,可能预感将不久于人世,有些什么话要和我说吧,一定是与我父亲有关的。父亲早已驾鹤西去,说什么话也无所谓了。

行驶了两个多小时,下了高速再走30华里的山路,就到了我的老家——穆家峪。穆家峪原来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山村,后来开发商相中了这个地方,把整个村子搬迁,建起了穆家峪康健养老社区。村里的老人都得到了安置——可以终生免费居住在小区房里,百年之后产权归开发商。二大爷埋怨爸爸离开了老家,要是在家的话也能分一套房子住。

家乡已经完全没有原来的样子,那老旧的石头房子、弯弯曲曲的石板路、潺潺的溪流、发出吱悠响声的碾棚,早已不见了踪影。迎接我的是宽阔的水泥路,阔气的大门,座座浅黄色的6层楼。我拎着礼物按照地址找到了二大爷住的单元楼,爬上二楼,敲开了二大爷的门。二大娘开门迎接我。我把礼物递给她,来到二大爷的房间。

“秋,你回来了?”二大爷躺在床上叫着我的乳名问我。

“回来了,二大爷。这些年你还好吗?”

“唉,我大概快要死了,要去和你爷爷,还有你大伯、你父亲团聚去了。”二大爷喘着粗气说,“祖坟里有一个洞,你弟弟从来不相信,也不听我说。”他喘气的时候喉咙里传出呴儿呴儿的声音。

“二大爷,吃完饭我就去看看那个洞。”

“嗯,应该去看看……”

二大娘做好了饭,我和堂弟呼噜呼噜吃完饭。

“就住在家里吧?”二大娘说。

“我还是住在堂弟那里方便些,好多年没见面,我们也拉拉呱。”我说。

堂弟住在另外一栋楼上。他腾出一个房间让我住。我说我要去看看祖坟里的洞。堂弟说:“别听我爹瞎说。”

看来堂弟真不相信。安顿好东西,我说我出去走走。

我走出小区,站在门口朝东看,原来的小水库改了名字叫仙霞湖,小时候上学的山间小路变成了柏油路。记得我家的祖坟在村西头,我溜达着向西走着。祖茔已经变成了一个休闲公园。“对,没错,就是这里。”我记得清清楚楚,12年前我结婚的时候,母亲带我和老婆一起去给爷爷上坟。坟茔没了,那里建起了一座亭子。我在亭子周围转悠,低头仔细找地上那个洞,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洞是被二大爷埋起来了,还是地上根本就没有洞,还是二大爷真的在瞎说呢?明天再去好好问问他。

第二天我和堂弟吃完早饭,他去上班了。我又来到了二大爷家。我端一杯水扶他坐起来喝药。

“二大爷,咱家祖坟里没有洞,我都看了。”

“怎么可能,我跟你爸爸挖的。”二大爷说得非常肯定。我听了以后很吃惊,他俩人挖洞干啥,父亲生前可从来没有提到过。

“千真万确,是我俩挖的。”二大爷攥着我的手说,“那时候我们很年轻,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公社里要求每家每户都要挖一个洞,有人放原子弹的时候钻进去躲避。我和你爸爸决定到坟地里去挖,那里僻静,不易被人发现。我们先挖一个1米宽,一米半长的坑。挖到一人深的时候,在坑的上方用三根木棒绑一个三脚架,三脚架的顶端用铁丝固定一个滑轮,滑轮槽里穿一根绳子,绳子下端系一个钩子,钩子上挂一个荆条编制的筐子。绳子的另一端很长,你爸爸在上面拽拉我坑里用镢头刨土,再用铁锹铲到筐里去。筐满了,就大喊:“上!”你爸爸就把土筐拉上去。洞口的土堆满了,我俩就用小推车运到别处去。”

二大爷年轻的时候在村里当过几年民办老师,他说得那么具体,那么生动,我有点相信这是真的了。他继续说:“这个坑越挖越深,已经有七八米深,变成了方井。我们在方井的两侧,每隔1米左右挖一个坎,便于人脚踩着上下方便。我们两人一起下井刨土。在井下狭小的空间里,我俩一个刨土,一个装筐。我们穿着背心、裤衩,干得很带劲。周围的黄土很潮湿,散发着特有的泥土味道。井里很安静,只听到咚咚的刨土声音,和嚓嚓的铲土的声音。该拐弯了,第二天开始我们平着挖了。在地下挖洞有一种神秘感,我们很兴奋。挖竖井的时候里面光线还可以,改成横向挖越往里挖光线越暗。我们找来了煤油灯,放进坎里,地道里立即充满了煤油味道。我们在昏暗的煤油灯照耀下继续挖土前进。等我们累了走出洞口的时候,鼻孔里被呛得都是黑灰……”二大爷说累了,睡了过去。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对堂弟说:“无论如何,你要和我去坟地详细地检查一遍,到底有没有洞。”堂弟有些不情愿,在我的一再要求下,最后还是答应陪我去。我找了一根铁棍,他扛着一把镢头,一前一后朝墓地进发。弯弯的月牙挂在天空,四周静悄悄的,风吹着树枝发出唰啦啦的响声。我俩围着亭子转,我用铁棍捣地,我想如果地上有洞肯定会发出嘭嘭的响声来。堂弟也学着我的样子用镢捣地。我心里默默地祈求爷爷显灵,快把地洞的位置告诉我。我们忙活到深夜,一无所获,只好回家睡觉。

我又来到了二大爷的床前,告诉他没有找到他说的洞。二大爷说:“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它,将来把我放到那个洞里,也让你爸爸回来,你爸爸可能生我的气呢,不过毕竟是亲兄弟,我们还是住在一起的好。好好地跟你弟弟说说,将来你们兄弟俩也一起去。”我听了以后感到头皮发麻。二大爷续讲他的故事:“天冷了生产队里没有活,我跟你爸爸挖了一冬天,洞里很暖和,进度很快。那一天你爸爸有事没来,我自己在挖,我一镢头下去,露出了光亮,我把洞口扩大,伸出头去一看,洞口在一座山的悬崖上。”听到这里我也兴奋起来,催着二大爷快讲,他咽一口唾沫,喝一口水继续讲:“我钻出洞口,发现洞口旁边长着一棵很粗的流苏树,四处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山。我怕迷路了,找块石头在流苏树上刻了一个三角记号,就来到了大山里。山里面刚刚修了公路,公路的路面是土的,还很暄和。我沿着公路往前跑,跑得很快,像飞起来一样。路过一座庙,那庙我很熟悉,小时候我在庙里上过学,感到十分亲切。我不停地往前飞,来到一个工地,那里正在搭建一个卷扬机一样的东西。人很多,都在忙活,我赶紧过去帮忙。卷扬机带动一个铸铁做的笼子,里面正好躺上一个人,大家用手拼命转动飞轮,飞轮带动卷扬机,卷扬机推动铁笼子,铁笼子把人运送到山上去。帮完忙我继续往前走,远远看见前面尘土滚滚,军车、坦克、装甲车轰隆隆开了过来。一个当兵的示意我赶快闪开。我没有动,那士兵朝跑过来,我才抬脚逃跑。我耳边突然有人说,来了3个团的兵力,要打仗了。我跑出去很远,回头看看,那士兵不见了。我来到了一座很高的建筑物那里,有宏伟高大的大门,我从大门跑进去,路过一些房间,房间里灯火通明,很多女兵在上课。我开始爬楼梯,突然被一只大手拉进了一个房间,那房间的地上摆着一堆刀子,有匕首,有大刀,有剑,都是灰色碳素金属做的,非常锋利。一个穿和服的老太太走过来说,已经杀了两个人了。他指着我说,你很幸运,你儿子没有被杀。我吓出一身冷汗。我赶紧整理一下我的提包,把照相机、吃的饭、书、本子装进去,从门口窜出去,跑了。我拼命跑啊跑,终于找到了流苏树,钻进洞里,把洞口堵上,恢复原样,回到家。不过,在这也之前,我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你父亲。”二大爷像讲天书一样讲完了他的故事,我辨不出哪是真,哪是假,告别二大爷,飞快地跑回堂弟家,蒙头大睡起来。

第二天醒来,我感觉昏头昏脑的。我回想昨天二大爷说的话,有些神魂颠倒,但他又描述得像亲身经历过一样。为了验证二大爷说的话,我打算亲自去山里一探究竟。过去那个公园就是大山,我小时候经常到山里去放羊。那里的各个山头我都很熟悉,就是记不起哪里有棵很粗的银杏树。我离开家乡才八年,也不会突然长出一棵很粗的银杏树把吧。我把周围的山转了个遍,确实没有银杏树。我找到一棵很粗的柏树,柏树上也没有三角形记号,柏树很普遍,山上多得是。柏树旁边的山洞不是很深,我先前也钻进去过。我重新钻进山洞里去四处查看,左敲敲,右敲敲的,也没有新的发现。我确信二大爷真是神经错乱了。

晚上,堂弟陪我喝酒。他说:“你千万别把我爹的话当真。这些年他病情越来越严重,经常说些倒三不着两的话。有一年清明节,他对我说,你爷爷回来了,嫌我们家里拥挤,到你姑姑家去住了。你快到坟地里去给他送点吃的喝的,送点钱花。我就赶紧去上坟。回来后我去问姑姑清明节见到我爷爷没有,姑姑说梦到过,没见到。后来爹经常到坟地里转悠,一次他在坟地里刨坑,刨了两米多深,说是自己死了就埋到这个坑里。后来我就把坑填上了。现在他卧床不起好几个月了,总是说祖坟里有个洞,有个洞的,说得怪瘆人。”我和堂弟碰杯,我跟他说,有机会去省城就去找我。堂弟醉醺醺地说:“行啊,不过我怕去给你丢脸啊。”“这是哪里的话,这世上就属我俩是最亲的兄弟了。”我说。

第二天早上,我们还没起床,就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我赶紧起来开门,是二大娘,她焦急地问:“你二大爷来了没有?”堂弟走过来说:“娘,你糊涂了吗,爹都好几个月起不了床了,怎么能来这里呢?”“那就怪了,今天早上我醒后,不见了你爹,真是怪了,难道出神仙了。你们快去找吧。”我和堂弟赶紧穿好衣服,四处去寻找。院子里的旮旮旯旯,邻舍家,亲戚家,地里,山上,找遍了,不见踪影。

难道二大爷真的钻进祖坟的洞里去了?

写于2024年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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