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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同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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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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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草帘的冬天

北风吹急了的时候,农闲的冬日便来到了。祖父可舍不得让冬天闲下来,他总是能找到各式各样的事情做,比如搓草绳,比如打草帘。

祖父打的草帘有好几种,一种是用于苫盖粮堆的草荐,简称“苫子”或“荐子”;一种是床上用品“杲荐”,用作床垫,铺在棉被下;还有一种用作遮风,俗称风帘,挂于门口、窗口,当年农家的猪舍、牛栏门口也以此类草帘作障;后来,在使用塑料保温阳光棚屋的时候,也有用草帘作盖防风。人们将编织这些草帘统称“打草帘”。整个冬天,祖父几乎都与草帘作伴。

祖父打草帘总是在我家厨房靠近灶膛的地方,以便删除稻草上的乱草直接进入“锅门口”;邻居人家有专用的养蚕屋,到了冬天,闲置的蚕屋便成了专用草帘室。

打草帘所用稻草为齐草,我的祖父早在收割水稻的时候就计划好了,将用于打草帘的草放在稻床上甩,以保证稻草的齐整,编结时只要删去枯箬(下部杂乱箬叶)就行了。

打草帘的技术并不复杂,但极需要耐心,十丈十几丈长的草苫在打草帘的人手中一分一厘地向前移,看打草帘的进度缓慢我便跟祖父说些泄气话,祖父则显得胸有成竹,很自信地说:“怕什么,眼怕手不怕!”。祖父的这句话,让我发现了他的耐心和毅力。打草帘用的经绳,祖父利用平时的一早一晚用茅草搓好了(后来则有用尼龙绳的)。祖父编“苫子”时,将苫子轴(一种专用工具)固定在一张高凳子上,三根经绳均匀地“夹”在三个“苫子轴”桩上,经绳的两端缠上重物,便于编结时悬挂于苫子轴两侧随时束紧经线,以保证草帘的紧密。祖父坐禅一般,安静地端坐于草帘轴前,一次拿三、五根稻草,整齐,压在“轴”上,然后,将经绳交叉对换,三根经绳每交换一次,算是完成一束苫子的进程。就是在如此不断重复中苫子缓缓向前推进。后来,我在读木心《从前慢》的时候,老觉得他的这首诗一定是在打草帘上受到启发写成的。一条苫子如果是整天不停地打,可能需要三五天时间,如果是利用早晚业余时间,则需要十几天乃至二十多天才能完工。晚上,祖父打草帘的时候,我做作业,我坐在灯下,他在暗处,两个人默不作声,又遥相呼应,夜晚的时光,静得只剩下我翻书的声音和祖父取草以及交换经绳时发出的窸窸声。临上床前,祖父会让我为他“搽”一下手,祖父的手一双老手,因为长期劳作,又受粗砺稻草的摩擦和塑料绳的拉拽,每个手指上都生满了倒刺,手面裂出许多小血口子,祖父在小伤口上涂的是一种叫“凡士林”的油,祖父说涂上它能护肤和保持皮肤的湿润。

草帘在编制中各有各的要求。挡风草帘要能够防雨防水,还要求表面光滑,不能有毛刺;床上草存则讲究松软、精致、好看,不过,它们的经线都必须松紧度一致。当年打草帘的多是些中老年人,因为他们具有吃苦耐劳的品性,像我的祖父他甚至把打草帘当成一种享受,“眼怕手不怕”,时光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在他的手中流走了。

打草帘需要有足够的稻草源,因此,曾经的乡下几乎满眼是草垛,一个个稻草垛仿佛放大了的蘑菇,特别是在有雪的日子里,那些大蘑菇将乡村点缀得像一个童话世界。老人们一整个冬天就猫在家里,悄悄地蚕食着这些蘑菇,直至春天到来……

乡下亦有一些不能从事农活的老人或者残疾人,他们长年累月地打草帘,以此挣得一点收入。我邻家的一位瘸子爹,专门打床上的杲荐,老人虽然行动不便,但心灵手巧,他在长期打草帘过程中,还摸索出一些专有技术,他编的杲荐不仅有厚、软等优点,而且还在草荐上编出种种花式来,让粗砺的稻草成为“艺术品”。我的祖父每年都要向他买一两条草帘或草苫,我很奇怪,祖父自己就打草帘,为什么要向他买呢?而且我们家的钱并不宽裕,平时那么地省吃俭用。祖父说,你看瘸子爹做不了事情,挣不到钱,送他钱吧,他不会收,买他的草荐就是给他条生活门路呗。祖父的话很朴素,但很实在,让我从小学会了关爱弱者,尊重老人和残疾人。

光阴荏苒,人工“打草帘”时代已经过去了近半个世纪,然而,却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它浸润着岁月,也浸润着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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