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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同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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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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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美食

儿时美食

儿时的江海平原,乡间能称得上美食的东西似乎很少,但是,有几种食物的味道比较特别,冥冥之中无法忘记。我把它们称之我的儿时美食。

炒米茶

我对炒米的最初印象是过年吃炒米茶。如东西路人家把炒炒米作为过年的一件年事。

炒米分为两种,一种是炒米机爆出的膨化炒米,乡下人叫它“洋炒米”;另一种是以糯米蒸熟晒干,用铁锅油砂炒成的炒米,人们称它“本炒米”。当年,我们吃得比较多的是洋炒米。祖父说,带“洋”字的东西就是比本的东西好,他列举了大量事实作佐证,比如洋布,洋伞,洋火,洋油,洋纱等等,于是,我就爱上了祖父的洋炒米。

大年初一,乡里人家一般不动锅灶,不煮早饭,吃点心,泡炒米茶。大家同一天吃同一种食物,这就成了一种风俗。大年的炒米茶是放红糖的,尖尖的一碗,盛成宝塔状,沿碗边注入开水,那炒米在碗中发出滋滋的吸水声,香气也跟着漾出来,这时,呈现在人眼前的就是一幅“白花浮光凝碗面”的画面。孩子们吃炒米茶有些特别,总是喜欢先吃炒米中的糖茶水,这个吃,准确地说应该是吸,吸里面的甜汁,吸完了又喊着要加糖加水,大人们便提前吩咐,正月初一早上,炒米茶里加糖要说成“添甜”,加水要说成“涨水”。孩子们一学就会,便一会儿喊“添甜”,一会儿喊“涨水”。这可是新年的第一个口彩咧,预示着新的一年生活如糖般的甜美。“涨水”则是财源茂盛如春潮涨水咧。

我的祖父平时也是吃炒米茶的。勤劳的祖父,每天早起煮早饭煮猪食,同时,给自己泡一碗炒米茶。祖父泡炒米茶一般不是放糖而用糖精,糖精泡茶比糖泡出的更甜一些,而且,祖父在泡炒米茶的时候里面会冲一个鸡蛋,再滴两滴麻油,这可是一道美味了。祖父吃炒米茶总是自己先吃一半,留半碗给我,我时常是吃了祖父泡的炒米茶之后,还要美美睡上一觉才起床上学。

炒米茶是我儿时很喜欢的一种高档食物,(这里指的是祖父所说的洋炒米),直到后来,有一天跟祖父到人家去,人家泡炒米茶的炒米身子比我家的“洋炒米”小,泡的时候吸水也慢一些,尤其是入口的感觉,这种炒米进口时油滑,有一种香而且肥的感觉,而且,泡成的炒米茶,不像洋炒米那样发糊,一会就成了一碗汤。吃过本炒米茶以后,我对带“洋”字的东西产生了怀疑,继而对祖父的神圣也产生了怀疑。

蒿儿团

蒿儿团是清明节的时令食品。在如东乡下,人们不仅食用它,它更重要的还是祭祀用品。

在《诗经小雅》中有:“鹿鸣呦呦,食野之蒿”的诗句,说明清明吃蒿儿团的习俗早有流传。在一些地方,也有将蒿儿团叫做青团的,这也不无道理,因为蒿儿团一身青碧,一副油旺旺人见人爱的样子。

儿时,每到清明节,母亲就会带我们到野地里“掐”蒿儿。“蒿儿”有好多种:青蒿儿、茅蒿儿、草蒿儿等等。用于做“蒿儿团”的蒿儿亦称青蒿儿、香蒿儿或面蒿儿。蒿儿在百草之中是很好辨认的:它有碧绿的叶子,叶边上呈锯齿形状,叶背有一层薄薄的白色绒毛,一副纤纤弱弱的模样,身上还带有淡淡的艾草味。清明时节的蒿儿很嫩,脆生生的,用手轻轻一掐就下来了。我们贪玩,下到地里,心思已经不在蒿儿身上,当母亲在地里转了一圈,篮子里已经有了半篮鲜嫩“蒿儿”的时候,我们往往还是两手空空。母亲所选的当然都是标准的“面蒿儿”。

母亲将洗净的蒿儿放到锅里煮开,随即捞出凉透,然后倒进早已备好的糯米粉中,搓啊揉啊,直搓得蒿儿和糯米粉“水乳交融”,直揉出一个翠绿色的大粉团。母亲将大粉团在桌面上揿扁,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这时,姐姐和我伸出几双小手,领取母亲赏赐的一只只小团,抓在手里使劲地搓、揉、捏,最后成为一个个小圆子——蒿儿团。可惜的是,我照着母亲说的方法,却总是搓不圆,不是搓成一个长条儿就是捏成了一个扁饼,惹得母亲和姐姐们笑声一片。我所做的蒿儿团最后还得经过母亲的再加工,才能摆上“蒸箩”。

蒿儿团入锅只是十几分钟光景,一股带着蒿儿和糯米的混合气味就从锅沿边溢了出来,袅袅地散发在空气里,诱得我们一个个涎水欲滴,直喊“我肚子饿了”。这时的母亲偏偏是那样地不紧不慢,又是要拿竹筛来清洗,又是要准备冷水盆,等这些事情弄完了,才终于掀开蒸蒿儿团的锅盖,随着热气升腾散尽,一个个青碧如玉,幽幽地透着翡翠般光泽的蒿儿团终于展现在眼前——好美呀!

母亲将手醮一下水,拿起一个个蒿儿团,摊放在竹筛里,到这时,她似乎才忽然想起身边的我们,用筷子夹起一个来,吹一吹,一一递给我们,早已经迫不及待的我,接过蒿儿团来,一阵狼吞虎咽。母亲看着我那副“穷相”,说:“慢点儿吃,以后有得你吃的。”说归说,事实上,我知道,哪能保证我们“有得吃”呢,那时的清明节,为了让我们能吃上一回蒿儿团,母亲可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

如今,每到清明时节,我还会重温母亲做的蒿儿团的情景。母亲的蒿儿团,和着亲情,掺着挚爱,依然香在我的心中。

粽子

“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这儿端阳,那儿端阳,处处端阳处处祥”。这是民谣也是儿歌。

端午节前一天,中午放学回家的时候,看到母亲在淘米,是难得一见的雪白的糯米,然后又下到门前的水塘边上采摘芦苇叶(柴箬子),祖父找出上年秋天收下的“玉草”,母亲将玉草跟芦苇叶一起放在锅里煮,屋子里飘起了箬叶的味道。哦,今晚我家要裹粽子了。

晚上,油灯下,一家人在簸箕旁围成一圈。在我家,只有我的父亲、母亲和二姐会裹粽子,因此,这一天他们是主角。

盛糯米的淘箩放在簸箕的中央,淘箩里放一只用来舀米的小酒盅。裹粽子的几双手,一会儿这个取柴箬,舀米装米,捆扎;一会儿那个取柴箬,舀米装米,捆扎……捆扎粽子的时候由于有一只手要用来捏住粽子,由另一只手单独操作,这时候,就需要用牙齿来帮忙。用牙咬住“玉草”的根部,一只手拽住尾端,在粽子上缠绕两圈,然后打个结……这后面就是打下手的事了,他们把粽子上多余的芦苇叶尖剪掉,然后,以五只粽子结在一起为一提。

父亲、母亲和二姐三人所裹粽子样式不尽相同。母亲裹的是“插箬粽子”。先用一片箬叶卷成三角形的斗状,然后在上面一片一片地插叶,裹成后装米,最后将箬叶尾折绕成三角形的屁股就成了。也许是母亲的手小,所以母亲裹成的粽子总是尖而细,屁股歪歪的,显得很文弱的样子,我常将母亲裹的粽子与病西施联系在一起,母亲的粽子不就是病焉焉的么!印象中的插箬粽子不太结实,吃在嘴里比较柔软。父亲做什么事情都是大大咧咧的,而且,他的手粗大,因此,父亲裹出的粽子个头大,号称“一把抓”。“一把抓”粽子裹起来快,三五张柴箬排成一排,一裹,一个大大的三角形“斗儿”就成了,然后装米,装好后,父亲还要在箬叶上拍拍,这样,“一把抓”的质地就很结实,吃在嘴里口感筋道,有咬嚼。二姐是既会裹“插箬粽子”又能裹“一把抓”的,还能裹斧头式的粽子。

端午节那天,母亲将她裹的“插箬粽子”剥给祖父和我们几个小点的孩子吃,父亲和出工的姐姐则以吃“一把抓”粽子为主。我暗地里有点责怪母亲的偏心眼儿,这或者含有是对祖父的不敬。后来才知道,“一把抓”粽子结实,老人和小孩吃了不容易消化,小孩子还可能造成“滞食”,母亲这是“此中有真爱”呢。

端午节,一家人裹粽子的时候,祖父就那么坐着,静静地看,看着看着,就打起瞌睡来,父亲叫他先去睡,祖父惊觉,呵呵一笑,捧起水烟袋,咕噜咕噜地吸上一阵,又眯上眼睛打瞌睡,一直坚持到粽子裹好,他才起身,坐到灶膛前,开始煨粽子。原来祖父也给自己交了任务的。

裹粽子的日子,最开心的当然是我们小孩子了。我会坐在大人的旁边笨手笨脚地学着包粽子,裹了散,散了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当然,我们还要帮大人递送扎草。有的年份,裹粽子时,母亲还备下赤豆或花生米,我们就抓了赤豆或花生米,等着放进一只只粽子里……我们好忙呀!

到第二天早上,当吃到这些粽子的时候,心里会想着这其中还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呢,便觉得格外的香糯。

如今,我也已经当上祖父了,可是,孩子们却不在家里过端午节。每到端午节,我就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想着儿时端午节的这一幕幕情景,鼻子里充溢的还是儿时的粽子味道。

水酵饼

水酵饼其实就是酵水馒头。因为是夏天的时令食物,所以老家人给了它一个特别的名字——水酵饼。
夏初,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成熟,农家的存粮已经告罄了,农人们一个个饥肠辘辘,一双双眼睛紧盯着地里的麦子:抽穗了,扬花了,转黄了……“小满三天望麦黄,再过三天麦登场”,人们勒紧了腰带,不就三天么?
终于,开镰在即了。老农人站在麦田埂上,跟着一片麦浪笑。他在心里估算着今年麦子的收成,思摸着未来殷实的日子,想着想着手就痒痒了,不由自主地下到地里,在麦穗上抚摸着,像是抚摸自己孩子的头一样充满温情。摸着摸着,忍不住掐下一个麦穗,放在手心里搓,“噗——”,一口气吹去麦芒和麦衣,圆润饱满,还有点“胖种儿”的麦粒乖乖地躺在手掌上,捏一粒,放在嘴里嚼,闭上眼睛,一副陶醉的样子,又捏一粒放进嘴里……最后,一仰脖子,把手里的麦粒全倒进嘴里嚼着。这时的农人就像个贪嘴的孩子,耐着性子品尝着新麦的甜美,近十个月的等待,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
“黄金落地,老少弯腰”,“麻雀也赶收拾场”,一个个俗语,道出了乡下麦收的繁忙。麦收的日子,村子里所有人都会走出门去,他们割的割,挑的挑,打的打,晒的晒,扬的扬……,那些还不会割,不会打麦子的孩子们,被母亲赶进麦田去捡麦穗。集体化的时候,麦田里常常会掉下不少麦穗,这里便成了孩子们专场。麦穗捡回家,母亲拿一柄连枷,把一把把麦子平摊在地上啪啪地打,理去秸秆,扬去麦壳,晒干,然后,上磨。磨出面粉来做饼——水酵饼。我问过母亲,为什么要叫水酵饼而不叫馒头,母亲给出的答案是,因为它既可以在锅里蒸,又可以贴在锅上,所以叫饼。母亲每年总是以水酵饼作为一年一度的尝新谷方式,这可是当年夏收的第一批粮食,而且是孩子们捡回来的!

水酵饼里有今年麦子收成的消息,水酵饼里饱含了孩子们的劳动汗水,水酵饼还是母亲对孩子劳动的褒奖和居家过日子的艺术。

做水酵饼是母亲的拿手戏。老酵是陈年腊月做馒头时留下的,还带着浓浓的腊水味道。初夏天气,老酵泡不上两天就可以发酵了,新面粉和上老酵水,做出的水酵饼,白、绵、酥、香,浓浓的老酵水香味缭绕了整个屋子,又逸飞到院子里,充溢了一村的香,诱得孩子直流口水,终于又见到分别近半年的白面馒头了!这让他们感到异常的亲切,就像遇见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连忙在身上擦擦双手,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
水酵饼啊,你让我盼得好苦!

望着孩子狼吞虎噎的样子,母亲用沾着面粉的手擦着眼睛,心里比他们更甜,嘴上却嗔骂一声:“慢慢吃,可别烫着了。”
“紧收夏熟慢收秋”,用不了几天,麦子就抢收完了。待新麦普遍收上来,一家家在做过水酵饼后,便又找出那根擀面杖来,恢复了擀面条的细致生活。

豆酱

进入伏天,乡间便弥漫起一股酱香味儿。

做酱,是乡下人伏天里的生活内容之一。大伏天里,乡下很少有人上街买菜,自家做的豆酱,便是平时一日三餐中的美味佳肴。

我小的时候,先是看母亲做酱,后来又看西场奶奶做酱,对做酱的一套“工艺流程”有些许了解。

先是拣豆。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写到过农家老婆婆拣黄豆的场面——两只手端起竹筛,让竹筛稍稍倾斜,然后,两只手轻轻地颠,竹筛里的黄豆便随着竹筛的抖动,向一侧“跑”动,饱满的、浑圆的上好黄豆理所当然地冲在最前面,不用拣,竹筛的下方全是上好的豆子。

其次是磨面。磨坊里,母亲头上扎一块羊肚子手巾,坐在簸箕前忙着筛面粉。用罗筛筛面粉是需要细功夫的。罗筛的口径比较小,而且,筛面用的是一种娟丝,因此,不能装多,只能一点一点地筛。我看到母亲两只手端着罗筛,颠颠摇摇,一只手不时在筛帮上轻轻地拍拍,随着罗筛的晃动和拍打,面粉纷纷扬扬而下,其时,整个磨坊里便散发着小麦的香气,也飞扬着满屋子的粉尘,它们飞起来,附着在人的头发上、脸上、身上,只要在磨坊里呆一会,你就成了白发白胡子“老头”。磨坊里除了石磨嗡嗡的声音,还有母亲筛罗筛发出的笃笃之声。

豆酱黄子的制作是做豆酱的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将黄豆煮熟,凉透,然后滚上面粉,放在竹箔上或簸箕里。豆子上面加盖青草,以便保持湿度增加,令其加速发霉。待三五天以后,豆面上面“霉迹斑斑”,成为酱果,那就是人们所说的 “豆酱黄(王)子”。

泡酱是做酱的最后一道工序。烧起一锅盐开水,倒在缸里冷却;然后,再把泛着霉斑的“豆酱黄子”倒进缸里。当年,西场奶奶怕把握不准盐水的咸淡,便以鸡蛋作标准,放一只鸡蛋于盐水里,如果鸡蛋沉入缸底,则盐分不足;如果鸡蛋浮在水上,则含盐过多;鸡蛋要处于半沉半浮状态为最好,这时候咸淡相宜。

泡完酱,还松不得气,接着还要晒酱呢!

晒酱能够增味增色。将泡好的酱缸置于太阳底下,接受阳光的照射,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月,直到酱汤晒得红红的,直到酱缸里飘出浓浓的酱香来,才算豆酱制作的完成。在晒酱的同时,也要露酱。就是在夜间,将酱缸敞着口,暴露在星光下,接受清风的扫拂和清露的光顾。

听老辈人说,星露了的酱味道会更香、更甜、更鲜美。

儿时的我们对豆酱满含期待。每当家里做酱以后,放学一回到家,总是行人跑过去看酱缸,然后盯着大人一遍遍地问:“什么时候吃豆酱呀!”祖父一边忙一边不耐烦地说,早着呢。你看酱缸,酱面发了红,酱里有了香味的时候就好了。祖父说着这些的时候,又叫我用竹篾片制作防蝇网,作为酱缸的封盖。用竹片盘成一个口面与酱缸正好的圆箍,然后,在上面罩上蜘蛛网,放在酱缸上面正好。蜘蛛网要多罩几层,确保没有漏洞,这样就能挡住循味而来的苍蝇。蜘蛛网罩的特点是,能拒苍蝇,却不遮太阳,也不挡星露。我当然很乐意做这件事。因为在玩的时候,也体现了自己的价值,自己为豆酱这一美味多少也做了一点事。

吃上豆酱一般要等到立秋过后。某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突然闻到厨房里充溢着一股豆酱香味儿,我知道祖父炖豆酱了。葱果儿或蒜叶儿炖出的豆酱味道的确不是一般的香,我吃一口粥就得吃一口酱,祖父说:“酱咸着呢,别吃太多。”我却是吃了还想吃。有酱的日子,我的饭量也好像变大了。

从秋到冬,农家的餐桌上固定有豆酱碗的位置。

农家做豆酱,不仅仅自家吃,它时常成为邻里亲友间的馈赠品。“嫂子,送碗豆酱你尝尝,新做的。”母亲说。过几天,邻居大妈也回赠一碗来。在豆酱的来来往往中,增加了邻里之间的亲情。当然,内中也有一种比拼的意思,看谁的手段好,酱里面体现着过日子的本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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