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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同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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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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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煤油灯的日子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说话用喇叭,出门坐汽车”,曾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人的梦想。

这时候,人们照明用的是煤油灯。煤油又叫洋油、火油等等。

简易煤油灯我曾亲手制作过。找一只墨水瓶,剪一片圆形的比瓶子口大一点的薄铁片罩在瓶口上,用粗铁钉在薄铁片中间冲一个孔,卷一根铁皮小管儿套进小孔里,管子里再穿一根棉线作灯芯(亦可以用毛丈纸替代),一个煤油灯就做成了。墨水瓶子里倒上煤油,灯芯吸上油,煤油灯就亮起来。

还有一种也是用铁皮做的煤油灯,形似茶壶,灯芯从壶嘴引出,灯油从壶盖处注入,这是供销社人常用的煤油灯,比较高档。

当夜色降临的时候,一盏煤油灯就是一个温馨的世界。

依稀记得,每天吃晚饭的时候,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透过灶上炊烟,厨房里的灶台、风箱、碗橱、水瓮、菜坛等等,都静静地呈现在朦朦胧胧的光圈里,墙上或地上投下摇摇晃晃的影子。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赭黄色的光亮下“呼噜呼噜”地喝粥……这成了我记忆里的美好画面。

说起来,我家的煤油灯比别人家的煤油灯还要低一个档次,我家曾经的煤油灯是一只缺了脚子摘去“马口”的罩子灯。因为没有灯脚,不好摆放桌子上,便用小铁丝缠在灯“腰”处,挂到房柱子上。我家人多,最多时是九口之家,吃饭用一张大圆桌,圆桌抵在房柱上,这样,没有脚子的煤油灯高灯远照。晚饭过后,一家人围坐在圆桌四周,祖父和父亲收拾农具,母亲做针线,我和姐姐趴在桌子上写作业。那时候感觉煤油灯很亮,能看清母亲明亮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也有一盏灯在燃烧,在跳,在闪动。煤油灯也常把我的脸照得红红的、烤得热热的,给人一种兴奋、一种喜悦。

煤油灯点的时间长了,时常会发出“啪”地一声轻响,炸裂开来,谓之“爆灯花”。祖父常说爆灯花是一种吉兆,要有好事。但我期待的次数多了,总是失望,我发现这只是苦中作乐,是无奈之中的一种自我安慰。

在煤油灯下读书,不知不觉间,书上的字迹模糊起来,才发现灯光已经昏暗,灯芯需要“挑”了。煤油灯的灯芯在燃烧过一段时间之后,灯头上会结一层硬壳,这时必须用针“挑”一下,拨去焦结之物,使灯油能顺利吸上来,灯光便重新亮堂。我读一阵书,挑一挑灯,挑灯,其实也是读书人困倦之时的一种调节呢。

灯芯不挑,燃烧就不旺,灯也不就亮,这样的结果是灯芯耗费少。因此,民间有一个歇后语:“不挑灯——省心(芯)”。

陆游有《冬夜读书》诗“挑灯夜读书,油涸意未已;亦知夜既分,未忍舍之起。”唐寅也有《夜读》诗“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诗里的“挑”,可能表达的有把灯悬挂起来的含义,但也不排除有挑灯芯的意思。在电灯已经普及的今天,“挑灯夜读”已经是个形容词了,人们就无法想像当年的“挑灯”。

用煤油灯照明,灯光将人影投在墙壁上,会呈现出高矮胖瘦的变形。有时不经意间看见那怪异的黑影,犹如魅影,会被吓一跳。有一天晚上,姐姐们用双手演示一种造型映在墙上吓唬我,墙上的影子就像一个狼狗的头,狼狗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汪汪”的叫声,声音自然是姐姐模仿的。我吓得去向祖父告状。祖父却骂我:“你没有手呀,不好弄起来对付她们?”于是,我也用小手模仿小狗,与姐姐的大狼狗对咬,两条“狗”疯狂地叫着,一时间乱作一团,也闹作一团。

有时候,晚上在油灯下写作业,灯光太暗,为了看清楚,脑袋不知不觉地往前凑,当头发和火苗接触时,发出一阵嗞嗞的声音,并闻到一股焦糊味。虽然以最快的速度把头闪开,但用手一摸,头发已经被烧焦,手里已经捏住一小撮黑色的粉末。有时,不仅是头发,眉毛也会被燎焦,一根根卷起来。祖父担心我被烫伤了,总是要来检查一番我的脸我的眼睛,见没有大碍才算作罢,叫我以后小心。

后来,煤油紧张起来,要凭票供应,而所供应的煤油根本不够用,人们便想办法找到一种可以代替煤油点灯的柴油。柴油是用于发动机器的,点灯时烟多,而且容易结灯花,要经常换灯芯。晚上,我坐在油灯下看书做作业时间稍微长一些,早晨起来,吐出的痰全是黑的,大人说这是柴油的烟熏到肺里了,这种情况是那时候所有读书人的常态,一个个并不以为意。买煤油难,买柴油也不容易。柴油价格低,煤油要二角四分钱一斤,凭计划供应的柴油只有八分钱一斤,但是,只有机工才能买到。祖父便经常找他开机器的干儿子买柴油,以保证我晚上读书之需。

人们都说柴油的烟有一股臭味,我却觉得它的味好闻,常常在祖父点灯的时候,凑过去闻一闻。先是火柴点燃时的硫磺味,继而是柴油燃烧后油烟味,两种味混杂在一起,我说那种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香。姐姐们便骂我香臭不分。

我的祖母去世早,小时候的我一直跟祖父睡。祖父每天起得很早,当我还在床上做着美梦的时候,祖父已经在厨房里啪嗒啪嗒地拉风箱了,恍惚间我睁开眼,看到煤油灯在闪闪烁烁,不一会,听到祖父啪嚓啪嚓走动的声音,不一会又听到祖父咕噜咕噜吸水烟的声音。我躺在床上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一直等到早饭做好,祖父才喊我起来洗漱,吃过早饭上学去。

多少个清晨,祖父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为我准备早饭,又在灯光中目送我上学去;多少个夜晚,我一觉醒来,看到母亲还在煤油灯下为我们一家人做针线,纳鞋底、缝补衣裳……

农家的油盐钱,多是从鸡屁股里掏出来的。为了节省,一家家都把煤油灯的灯芯拨得细细的,灯火如豆,就是当年照明用灯的写照。灯光下的人也模模糊糊、影影绰绰。即使这样,忙了一天的人从外面归来,远远望见自家门窗里透出来的灯光,还是会有一种温暖,身上的疲倦与辛苦顿时消失。

傍晚时分,农家做晚饭一般是舍不得点灯的,因为灶膛里燃烧的柴火已经把屋子里照亮了。孩子们就在黑暗里玩耍,或者坐在灶膛前,对着灶火在墙上“演”鬼影。

老辈人认为,晚饭过后,人的嘴就不该再动了,“点上油灯嗑瓜子”——败家。为了省灯油,有些老年人吃过晚饭便早早上床睡觉,因此,夜晚的村庄常常是一片漆黑,一灯难求。为了度过漫漫长夜,老人们便在黑暗里给孩子们讲故事,特别是讲到一些鬼故事的时候,孩子们吓得钻进被窝里不敢动弹,不一会也就呼呼睡去。

一次,我去表舅家,吃晚饭的时候,我说没有灯黑古隆冬的,什么也看不见。舅奶奶只好点起灯,一边点一边说:“我倒要看看,不点灯你是不是会把饭送到鼻子里去了。”

后来,条件渐渐好些了,我家也买了罩子灯,罩子灯虽然还是点煤油,但它跟那种用墨水瓶制作的“光头灯”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罩子灯有一个敦实的灯脚,上面有灯罩,点亮时能够防风,移动时很稳当,只要经常擦拭灯罩,就会有一个光亮的世界。然而,虽然有了罩子灯,我家还是时常点光头灯,因为罩子灯虽然亮,但耗油多,而且灯罩容易破碎,母亲还是舍不得用,只有家里来了客人,用罩子灯来装装场面。

乡间有一句评价人的话:“我看他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省油的灯”一词源于《陆放翁全集·斋居纪事》:“书灯勿用铜盏,惟瓷盏最省油。蜀中有夹瓷盏,注水于盏唇窍中,可省油之半”。陆游曾经在供职四川,担任过邛州天台山崇道观的主管,比较了解邛窑的省油灯,“省油灯”也因陆游的名声而远播天下。

邛窑出产的“省油灯”又叫“夹瓷盏”,它盛油杯的杯壁有一个中空的夹层,其壁的外侧面有一个小圆嘴(或圆孔),用来向夹层中注水。因为水可以降低油面温度,避免油经加热后迅速蒸发。据说这种省油灯省油可达百分之三十左右。民间借用它作为一种对人品评的专用词,“不是省油的灯”,通常是指那些招惹是非、不安分守己的人和事。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出门坐汽车”,这句话一说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现在的孩子们,已经生活在当年的梦想世界里,或者说已经超乎梦想,他们不知道煤油灯为何物,也没有见过那灯小如豆的火光。

不久前,我在岳父家的旧物堆里看到一盏保存完好的煤油灯,玻璃墨水瓶制,灯头歪歪的,灯芯管已经锈蚀掉了。我将这盏煤油灯拿回家。有一次,我一个人关闭了家里的电灯,点上煤油灯,在昏暗的光线中重温煤油灯时光。一时间,油灯下祖父抚摸我的慈爱,油灯下母亲做针线的情景,油灯下姐姐们用手在墙壁上做出那些吓唬我的灯影又历历在目……

如今,我时常穿越于繁华的街市,面对的是亮如白昼的夜晚,然而,那盏如豆的煤油灯却时不时地会忽然跳出来,在我的眼前摇曳,橘黄色背景里是渐行渐远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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