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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同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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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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粯子粥

老伴儿对我家第一印象是一桌子的粯子粥。

1976年防地震,附近一所中学把教室搬到我家的竹园里,那时,妻子就在那所学校任教,她说,每天上课从我家门口走过的时候,都能看到饭桌上放着几碗红红的粯子粥。

那其实是元麦糁儿粥。

现在人们所说的粯子粥中包括了糁儿粥。粯子和糁儿都是玉米和麦子的加工品,粯子略粗,糁儿要细碎一些,粯子与糁儿是通过筛子来分隔区别的。当年粯子跟糁儿有明确的分工,糁儿仅用于煮粥,粯子则既可以用来煮饭,也可以用来煮粥。

当年老家的女人一个个都是煮粥高手。煮糁儿粥是要有点技术的。用木瓢舀半瓢糁儿,待水锅烧开,举起木瓢,在沸腾的水锅上抖动,另一只手拿着铜勺在锅内不停地搅动,木瓢里轻飏的糁儿如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落进锅里,与锅里的沸水亲密相拥。有人说,煮粥飏糁儿这一古法是现代人对先辈的致敬和骨子里头炫耀式的浪漫。母亲曾经跟我说,煮粥飏糁儿的时候精力要集中,要专心致志,才能让糁儿细微的颗粒与沸水完全调和,不出现生疙瘩。是的,如果注意力不集中,或者两只手之间不协调,势必会煮出一锅生疙瘩粥来。

玉米糁儿粥和元麦糁儿粥在煮制方法上是有区别的。玉米糁儿粥煮的时间不宜过长,几乎是烧熟了就可以吃,母亲说:“玉米糁儿粥没血,烧熟了就喝。”元麦糁儿粥则要靠长时间的熬制,煮成的粥才黏稠,发红。母亲又说,发红的元麦糁儿粥粥面上的红色是麦油,吃在嘴里最香,也最有营养。母亲煮粥是很有经验的,她常常在煮元麦糁儿粥的时候加一点碱,加碱后煮成的粥红红的,发亮,很富美感,那就是妻子当年所看到的我家饭桌上的元麦糁儿粥。

我母亲是不屑于煮粯子粥的,她总是把煮粯子粥的任务直接交给我们。因为煮粯子粥无须飏糁儿这道工序,将粯子跟冷水一起下锅,烧熟即可,只要粥不从锅里漫出来就行了。

因为受条件限制,当年我们这里种水稻很少,平时很难吃上一顿纯米饭,大麦、元麦、玉米等成了当家口粮,这决定了我与粯子粥的缘分,也让我从中掌握了不少粯子的知识。

粯子有好多种,有玉米粯子、元麦粯子、大麦粯子等等,玉米和元麦粯子加工起来比较容易。将玉米和元麦直接拿到磨子上磨,这种粯子比较粗糙,煮成的饭硬,很难吃。大麦粯子的制作比较精制。先将晒干的大麦用碓去皮成大麦仁,再放到石磨上磨,然后用竹筛隔成粗细均匀的颗粒状,这就是比较上档次的制品。大麦粯子做饭可以与米饭相媲美,因此,大麦粯子饭就成了当年人们待客的饭食。大麦粯子煮粥也是很不错的,大麦粯子粥既黏稠,又有咬劲,按现在人的说法,是极富营养的美食。

现在的如东农村很少种玉米了,玉米粯子玉米糁儿都很少见到。难得有人在大田的边头边脑种点玉米,收上来几十斤玉米,先放在机器上蜕皮,十斤玉米只剩下三五斤粯子糁儿。说玉米是粗粮,事实上,蜕皮后的玉米粯子糁儿已经成了细粮,这种玉米糁儿熬成的粥,吃到嘴里软软的,糯糯的,香香的。而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口粮紧张,将玉米、元麦、大麦直接放到石磨上磨,磨后用不同粗细的筛子稍稍隔一下,筛子上面粗的留作做饭,筛子下面细的用于煮粥。这种糁儿粥粯子饭吃到嘴里是糙的,麦皮戳嘴,糙舌头,吃完饭,满嘴是麦皮粘在腮帮子上。在吃不饱肚子的年代,哪还顾得上许多呢。不少人家因为穷,常常在量上做文章,欺骗肚子,将粥煮得稀一点,结果,事与愿违,因为人们肚子里没有油水,吃薄粥吃得人饭量越来越大,一个个都成了大肚罗汉。于是,乡间有了一句俗语:“厚粥两碗半,薄粥慢慢儿灌。”

小时候,老家的人们几乎顿顿吃粥。到了夏天,早上多煮点,中午就吃早上煮成的冷粥,叫做“连二顿”(谐音留儿顿)。每个人捧着一只大碗,尖起上嘴唇对着碗口,将碗慢慢转动,呼啦啦一阵,已经半碗粥下了肚。在暑热难挨的夏天,这冷粥倒是不错的解暑佳品。讲究一点的人家将满满一钵粯子粥用绳子吊放到深井里,让粥从里到外浸个透,中午拎上来,送到地里去让劳作的家人喝,便是凉爽的“冷饮”。

现在,有人把大麦粯子粥戏称为中国的咖啡,喝了它,先是胃部舒坦,然后是全身通透,能让人容光焕发。

今年盛夏到来,我从超市买几斤大麦粯子回家,煮成一锅粯子粥。老伴又说起当年看到我家一桌子红粥的事,我则想起母亲站在灶台前举着木瓢飏糁儿的情景,仿佛母亲还笼罩在氤氲的雾气里,糁儿在空中飘飘洒洒……锅里沸腾着,我的心里也沸腾着,眼前满满一锅翻滚着的粯子粥,凝成一个永远无法割舍的情愫,成为我难忘的老家情结,成为我心底悠悠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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