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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同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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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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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瓦屋

小瓦屋是苏中乡里的传统房屋。小瓦屋顶呈三角形,角尖建有屋脊,斜屋面上盖着小瓦。从屋内看,粗大的桁条担在墙头,细密的椽子架于桁条上,椽子上铺青旺砖,再上面才是一弯秀眉样的小瓦。青黛的瓦片透出蓝底子,正是这抹深沉的蓝,与天空的蓝遥相呼应,天的蓝轻盈,瓦的蓝沉稳,庇护着生活在小瓦下面的人们。

小瓦的名字,有如母亲呼唤我们的乳名。

小瓦是素净的。单独的瓦片,是最简单的弧形造型,集聚在一起的群体便造就了奇迹,仰放者为谷,反覆而成峰,峰谷相连,形成山意。排列有序小瓦的最后收梢,是云头纹的瓦当(猫头),从瓦头向外探出去半个身子,其情形便有了几分艺术感。

小瓦片一年四季都沉浸在村庄袅袅的炊烟里。

我家小瓦屋算是比较古老的。祖父说我家小瓦屋是曾祖父开学馆的用房,至上世纪七十年代拆除,历经了七十多年历史。我家小瓦屋的前面有一个小门脸,小时候,我时常跟祖父一起坐在门脸下。风儿吹来,带着唿哨在瓦隙间行走,瞿瞿地打出一个个长长的哨音。下雨天没地方去,我就呆在小瓦屋里听雨。春天的雨丝有如纤细的手指尖在小瓦上弹拨,又像是在抚摸,在揉搓,雨滴点点敲打在瓦背上,又从屋檐淅淅沥沥成串地落下来,便觉得生活的情和调都在这雨里了。雨水洗去瓦片上的尘垢,瓦色由灰褐又洗成黛青。盛夏雨疾,能听到雨的脚步声,有时它们仿佛在瓦背上奔跑,哗,一阵,哗,又是一阵。急雨敲打瓦面,富有激情,又富有乐感。一忽儿过来,一忽儿过去,起先有些飞扬跋扈,可一经瓦的承接,就慢了下来,仿佛一首幽幽的古琴曲。

大雨过后,潮湿的小瓦经风慢慢吹干,人们清晰地看到,在天光云影之下,瓦片上的青苔旧绿中又添上了新痕。我捧一本书坐在场院里,不一会,注意力就被屋顶上的风景吸引了,有小鸟在小瓦行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一只小猫趴在瓦行里,眯着眼看着小鸟,阳光照在小瓦上,温润而雅致,我呆呆地看着,忽然被祖父吸水烟时发出的咳嗽声惊觉,便低下头去,看书中赋予了时光的一行行文字。

下雪的日子,雪打在小瓦片上,发出似有若无的声音。看雪在瓦上慢慢堆积,铺了两三寸之后那雪便不再加厚,雪铺过的地方,瘦黑的小瓦渐渐变成一个个白白的胖子。雪让屋顶变得厚实,让整座村庄变成一个童话。

太阳出来了,雪水在慢慢融化,化了的雪水沿着底瓦滑到檐边,敲打在檐下的石阶上,滴滴答答。晚上,檐水在屋檐的“猫头”上形成一个个冰棱,越挂越长,清晨的冰棱上闪烁着晶莹的绮丽之光。

几十年的岁月里,父亲和母亲天天从小瓦屋走进走出,父亲常常在夜色中荷锄而归,顺手将从地里收上来的玉米或豆荚堆放在场院里;母亲系着围裙,趁好日头把蒜头葱果挂在屋檐下,又到地里起出秋菜萝卜,腌成咸菜,摊着院子里的箔子上让秋阳照晒,让秋风吹晾。一双双粘着泥土的鞋,脱下来放在瓦檐下的墙根处,小瓦屋的墙根仿佛一张张便笺,详细记录着屋子里人们的生活情节。

年深日久,屋顶上的小瓦松了,瓦沟里的落叶堆积多了要清理,瓦缝里的瓦松要去除,父亲端着梯子,请瓦工爬上屋顶。父亲站在下面向上传递青色的新瓦,补齐那些被猫或鸟毁损了的破瓦片,屋顶重归于好,又将为我们遮蔽新一年的风雨。

小瓦是经泥土烧制而成的,泥土制成的小瓦亦如农人一样地纯朴与厚道。

如今,大多人已经搬离小瓦屋,他们有的进了城,有的搬进了新建楼房,但是,村庄里仍有一些小瓦屋保留着,那些小瓦屋顶生满了青苔,它们就像一群坚守乡村的空巢老人,我在那一片片小瓦上仿佛看到逝去的故人和旧日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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