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蔓牵衣细草长,高低山路敛烟光。邻居田埂相逢语,十里春风蚕豆香。”古诗说春风蚕豆香,现实中,我们要等到初夏才能品尝到青蚕豆香味。
王祯的《农书》说:“其蚕时始熟故名”,意思是说蚕豆是因为养蚕的时候所吃的豆,所以叫蚕豆。据《太平御览》记载,蚕豆系西汉张骞出使西域时引进,当初称罗汉豆、胡豆、佛豆等等。“翠荚中排浅碧珠,甘欺崖蜜软欺酥。”南宋诗人杨万里认为蚕豆比梅子好吃,并用诗句诱人品尝蚕豆。
蚕豆很低调,在我们生活中属于一个拾遗补缺的角色。记得儿时,母亲每年秋天都会在田边、地角、田埂等零地上种上蚕豆。蚕豆也不计较,只要给它一片土地,它就会努力成就自己。蚕豆的生长期历经秋霜寒雪,但它不管不顾,在冰天雪地中悄悄积蓄力量,当春风唤醒大地的时候,便开始舒枝展叶,渐渐长成郁郁葱葱的模样,清明前后,蚕豆的枝叶间花朵萌动,孕育起豆荚的梦想。
开花期的蚕豆地景色很美,远远望去,一串串蚕豆花就像一只只蝴蝶在枝叶间翩翩起舞,无论是白色的抑或是粉紫色的花瓣,都张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有风天气,空气中便流动着蚕豆花清新淡雅的香味。扬州八怪之一的汪士慎写过一首《蚕豆花香图》:“蚕豆花开映女桑,方茎碧叶吐芬芳。田间野粉无人爱,不逐东风杂众香。”诗词描绘了蚕豆花盛开时的一派美景,同时写出蚕豆花不随波逐流、不媚俗的个性。小时候,我时常跟伙伴们一起钻在开花期的蚕豆枝叶间寻找“蚕豆耳朵”(一种形似小喇叭状的嫩绿叶子),它藏在蚕豆叶片中很难被发现,但为了做一个耳聪目明者,我们仍是乐此不疲地去寻找,去采撷。
当蚕豆花谢的时候,蚕豆荚就已经长成了。
立夏后几天,母亲从地里将饱满的豆荚摘回来,剥开,两三颗小巧玲珑、青碧如玉的蚕豆,就像躺在襁褓中的婴儿,一副极安详的样子,仿佛还在沉睡中。采摘一小篮子豆荚,剥去豆荚壳,就有了一盘翠嫩的蚕豆。母亲用蒜苗和蚕豆一起清炒,便是一道难得的天然美味佳肴。儿时的我们常常等不及端到桌上,便在灶台上抓起刚出锅的蚕豆,忙不迭地填进嘴里,轻轻一抿,清香微甜的豆仁便从嫩壳中挤了出来,绵软成泥,嫩、糯、香、鲜,口中满满的初夏味道。蚕豆有药食同源一说,蚕豆的营养丰富,蛋白质含量高,且不含胆固醇,具有预防心血管等疾病的功能。
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说:“新蚕豆之嫩者,以腌芥菜炒之,甚妙。随采随食方佳。”新鲜的青蚕豆是那么味美,但世间的美好大多很短暂,嫩蚕豆也不例外,只吃几天,青蚕豆就老了。当青蚕豆起了“黑线”的时候,清炒时就需要多加些水,而且要在锅里多焖一点时间。或者,干脆把蚕豆皮去掉,青蚕豆瓣与雪菜搭配清炒,是一道不错的素食。当然,也可以烧豆瓣鸡蛋汤,其味亦佳。
收上来的老蚕豆,母亲会细心保存起来,夏天的夜晚,躺在院子里担起的门板上乘凉,眼望星空,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喷香扑鼻的炒蚕豆,耳边是阵阵蛙鸣,我就在祖父摇着的扇子和“讲古”声中进入甜蜜的梦乡。
汪曾祺先生在《蚕豆二题》中写过他儿时偷吃青蚕豆的经历:“只一掰就断了,两三粒翠玉般的嫩蚕豆舒适地躺在软白的海绵里,正呼呼大睡,一挤也就出来了,直接扔入口中,清甜的汁液立刻在口中迸出,新嫩莫名。”我没有生吃青蚕豆的经历,听汪老先生的描述,味道好像也是不错的。
蚕豆是江海平原上的传统美食,儿时的我就知道老家如东县的十灶园“牛踏扁”蚕豆,这种蚕豆的特点是色白、扁平,而且个大,更重要的是这种蚕豆皮儿薄、口感粉,因此远近闻名。遗憾的是,当年的“牛踏扁”之地,如今成了古镇袁庄的工业园,成为人员集中地,当然再无法品尝到“牛踏扁”的美味。
“莫道莺花抛白发,且将蚕豆伴青梅。”又是立夏时节,乡村的空气中已弥漫起嫩鲜蚕豆的清香,一同袭来的还有涌动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