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香

大凡水里长出来的东西，都带有水的灵性，就说莲花吧，安静而洁白，不惹一丝的尘俗；再有水芹，这种水中植物，几千年前就已经摇拽在《诗经》里了，“觱沸槛泉，言采其芹”；即使是一棵生长在清水里的水草，也被水浪得摇曳生姿。当然，红菱更不例外。水里长大的红菱，可谓天生丽质，却不带半点娇气，尤其是白嫩丰腴的菱肉，咬一口，清香甘甜的滋味便流转在唇齿之间，这时，你便如同走进一首诗、一幅画、一首歌谣里了。

儿时的我曾经唱过童谣：“小小菱角儿两头尖，吃在嘴里甜又鲜。”

秋天的菱塘，恰如一幅硕大无比的油画，一河的菱叶被菱角撑得翘了起来，显得有层次。采菱的日子，采菱人的一条小船，或者一只大木盆摇荡在水面上，他（她）们从船舷或盆口伸出手来，拉住菱蔓在菱塘上一边采菱一边缓缓前行，彩蝶环绕在采菱人的头上，轻歌曼舞。水塘上不时“啪滋——”一声，飞起一只水鸟。

秋天的一个黄昏，锁儿把我们约到一个菱塘上。锁儿说，趁我堂叔不在家，到他家的河塘里采点菱吃吃。

天上一丝风也没有，菱塘好像沉浸在湿润的梦里。我们把小船划到小河深处，“啪喇喇——”惊起两只小鸟儿来。我惊叫道：“哎呀，有鸟儿——，”锁儿朝我摇摇手，把手指抵在嘴边，示意我别出声。我们把小船停在菱盘繁茂的地方，一个个把手伸到舷外，在菱盘儿上翻找。那菱显然已经被主人采过，只有为数极少漏落的嫩菱，但是，对于我们这群孩子来说，这便是最好的收获了。而且，这带有“偷”的行为更是多了几分刺激。我们随摘随剥，随剥随吃，浅绿中微带紫红的嫩菱，很是诱人，而白玉般菱肉鲜美的滋味，让我们完全沉浸在快活的世界里。

“嗨，哪个在采菱？”

一声叫唤，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人站在小河边上。我认出，她是我堂叔今年刚过门的媳妇。大家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个个成了红脸关公，不敢抬头。但是，当堂婶走近看到是我们这群“采菱人”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道是哪个在这儿呢，原来是你们几个呀，你们采吧，采吧，不过，可要当心哦，别掉到水里，菱塘里可是有水猴子的咧！”那甜润的声音，就像嫩菱一样浸润鲜美。我们这群人的确是有些怕水猴子的，自小在河边上玩耍，常常就被大人说的水猴子镇住。眼看着太阳已经快落下去了，我们便把小船划到岸边，一个个爬上岸，悄无声息地隐入浓浓的暮色里。

又是采菱时节。那天，我正坐在电脑前敲奏一段文字，忽然，一个小孩飞快地跑来，送给我半篮子嫩菱角。他说是他奶奶叫送的，说完，倒下菱角，撒开腿跑了。望着他的背影，我猛然想起来，这孩子就是当年我们采菱时，站在河边上堂婶的孙子。转眼间已经三十多年过去，她的孙子已经是我们当年的那个年龄了。

第二天，我才弄明白堂婶给我送菱的起因，原来，我新近写的一篇回忆儿时采菱的散文在广播里播出，勾起堂婶的那段美好记忆，她就叫她的孙儿给我送来这半篮子嫩菱角。

我掰开一只菱角，嫩白如玉的菱肉出现在我的眼前，一时间，那首“小小菱角儿两头尖，吃在嘴里甜又鲜”的童谣仿佛又在我耳边响起，儿时的菱香又浸润在我唇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