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日子,村子里随处可见收获场面,收割机在田间来来往往,满载稻谷的拖拉机在村道上去去回回,传统的割稻挑稻甩稻场面看不到了,我能看到听到的古老的劳动工具只有连枷和由它发出的“噼——啪——,噼——啪——”的声音。
自古以来,农人就跟连枷结下了不解之缘,宋代范成大在《四时田园杂兴》里曾写道:“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连枷富有节奏而充满韵律的声音,宛若一首回响在乡村的丰收之歌,唱出了收获时劳动者的艰辛,也唱出了收获时劳动者的喜悦。
连枷的用场比较多,夏收的时候,人们用它打麦子、打蚕豆、打油菜,到了秋收,稻谷胶粒一般用稻床,用甩桶(量少时也用连枷),但打黄豆、赤豆、打荞麦离不开连枷。
打连枷的场面是很有气势的。
集体打场时人很多,有十几人,多时二十几人。麦子豆子在场上摊开,让太阳曝晒至晌午,打连枷的人来了。他们一字线排开,人手一柄梿枷,开始打连枷。打梿枷很讲究姿势,两腿站成弓步,前腿弓,后腿蹬,昂首挺胸,打时打一下移一移脚步,打一下扭一扭腰肢,这时,年轻女性的美就彰显出来,她们丰满的胸脯,随着梿枷的挥舞,跟着一跳一跳,透出浓浓的青春气息;男人的健壮之美也有体现,他们赤裸的臂膀,随着梿枷的挥舞,肌腱一跳一跳,张扬着力量的美感;打麦场上,人们步调一致,手中的梿枷挥舞一致,梿枷打出的响声一致。
从麦场的这一头开打,打到麦场的另一头才告一段落。翻过来晒一晒,再打。
在打麦场上打梿枷,还要讲究配合。首先,一字线的梿枷队里,相邻间的两个人必须是你举起我落下,一起一落,看上去起起落落就有了一种交错的韵律感,从侧面看过去,梿枷头在空中跳跃着,划出一道又一道漂亮的弧线,两班人的梿枷头一上一下,一崭一齐;其次是梿枷发出的响声:噼——啪——,噼——啪——,整齐划一,体现出一种群体的力量,一种团结的力量。
打麦场上,人们的穿着单薄,五颜六色的单衣,五花八门的草帽,其情形就有些异样。梿枷上带起的满天草屑飞尘,带给人一种风烟滚滚的气势。打梿枷女人们汗湿的脸上沾着草屑,沾着灰尘,再无胭粉之气,有的是麦草之香、劳动之美。
有人把打连枷说成乡村民俗舞蹈,也有人说是乡间迪斯科。
我的邻家奶奶曾是打麦场上的打连枷高手,分田以后,不再有集体打连枷的宏大场面,每到收获季节,她就在家里的场院上用梿枷收拾一点零地上豆麦,也是回味一下曾经的辉煌。老奶奶依然一副标准姿势:昂首、挺胸、收腹、弓步,打得一丝不苟,啪——啪——啪——,“打梿枷的时候,梿枷头一定要‘袅’起来”,老奶奶多次跟我强调这一规范标准。
我很熟悉连枷的结构:用厚竹片编成的两寸宽两尺左右长的梿枷头;两米来长的连枷柄,柄头做成折弯,折弯处制成转轴圆孔,连枷头的轴穿孔而过,可自由转动……
看邻家奶奶打连枷的娴熟动作,我自觉很容易,便也举起连枷,使劲挥动连枷头,不料,因为连枷头甩过了头,没有展开,猛地竖着捣在地;再打,一甩连枷,连枷头又撞在柄上……震得我两手酸麻,我生气地把连枷扔在地上。奶奶呵呵笑道:“孩子,打连枷,不仅要用劲,更要用巧劲,蛮干是不行的。”随后,奶奶耐心地教我:连枷头转动前,要先调整好角度,轻轻晃动连枷头,靠惯性翻转……
奶奶还教了我打连枷的口诀:“两腿分开,一前一后,高高举起,轻轻翻转,重重落下。”渐渐地,我掌握了打连枷要领,也成了打连枷行列中的一员。
如今,日新月异的乡村,现代化农业已经不需要用镰刀,也不需要用连枷了,秋收时我听到的连枷声,是几个老人在场院里收拾零地上的一点黄豆。一位老人跟我说:“算你幸运,在乡间还能听到连枷声。”按照老人的说法,能在乡间听到连枷声如今已成为一种奢侈了。
是的,乡间的连枷声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乡愁,它的声音是在向人们叙说过往农民收获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