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咚咚锵,抬到婆家喝米汤,肚子灌得饱鼓鼓,养个儿子胖嘟嘟……”
儿时,当听到有接亲的新娘子到来,孩子们便簇拥而上,齐声唱起这样的童谣。有胆子大些的,待新娘子走近,忽然高唱,惹得新娘子满面含羞。
江海平原上的如东农村,文化底蕴深厚,历史源远流长,我居住的袁庄古镇,距古老的青墩遗址不远,属于良渚文化范畴,产生了很多灿烂悠久的文化,童谣便是其中之一。
我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那时的农村缺衣少食,一切凭票购买,我家就更为特殊,六个子女的衣食和上学费用成了让父母亲头疼的事情。父母亲夜以继日地在生产队劳作,白天我们很难见到他们的身影。家里只有比我大几岁的大姐在家哄着下面的弟弟妹妹们。
大姐哄弟妹们时常唱一些童谣,至今回想起来,那些童谣仍宛若一泓清泉,在心中缓缓流淌,给遥远的童年留下美好的记忆。
在小妹只有两三岁的时候,大姐坐在小板凳上,让小妹站在自己两腿之间,两只手牵着小妹的两只手,一拉一送,又是一拉一送,口里唱道:“牵磨,带磨,吃到肚子里再磨,请爹爹,爹爹不在家,请奶奶,奶奶在门嘣儿(门后面)里打草鞋,打一只,穿不得,奶奶心里急,打一双,穿不上,奶奶心里慌……”
大姐的顺口溜式童谣,逗得尚在懵懂中的小妹“咯咯”地乐,看小妹笑,大姐脸上也灿烂起来。我不知道这童谣大姐是从哪学来的,那时她十几岁了,为了带下面弟弟妹妹 ,自动从学校辍学回家。对大姐口中这些琅琅上口的童谣,我心里一直很纳闷:难道是她从书本上读到的?上学以后, 我发现课本上根本没有,原来这都是大姐为了哄弟妹们开心,从邻里小伙伴们那里学会的。
乡间的文化生活十分匮乏,更没有书可读,童谣便成了孩子们的日常消遣,当然,也成了我们文化知识的启蒙。由于童谣具有很强的趣味性,深受孩子们的喜爱,不管走到哪里,触景生情,便能随口唱出早已烂记于心的顺口溜,或是即兴说出一个新段子来,几个孩子在旁边又你一句我一句地做一些补充,当然,有时大人也帮着润色,渐渐,一段新童谣便又诞生了。
譬如大姐常给我们说的一首很好玩的《颠倒歌》:“从来不说颠倒话,腊月腊八过立夏,桥上有水走桥下,骑着轿子抬着马,吹着锣鼓打喇叭……”歌中有节气常识,有生活景致,但把它们颠倒了说,让它们不合逻辑常理,好玩,听后不易忘记。这段童谣我从没有看到过文字记载,觉得这个很有可能是自己编的。
乡下的孩子在童谣声中长大,有一种生活几乎就有一种童谣。夏天的夜晚,野地里满是捉萤火虫儿的孩子,捉来后装在玻璃瓶子里,让它在瓶子里忽闪忽闪的,煞是好玩,大姐又教会我们一首童谣:“萤火虫儿草里藏,渴了就喝露水浆,五马六月才飞出,七月八月好时光,九月十月秋风起,不多一时见阎王。萤火虫儿水上飞,照见河底的大乌龟,乌龟围着螺儿游,青蛙爬在荷叶上睡……”童谣里有乡村季节风情,也有水底世界的奇异风景,让孩子们在趣味中获取知识,同时得到美的熏陶。
当年,大姐还给我说过一段算术的童谣也很有趣:“一只猫一条尾,一张嘴张朝你,两只眼睛圆溜溜,两个耳朵竖牌楼,四只脚抱梁走,盘到树上捉贾柳(蝉),扑嗵一声掉下水。两只猫两条尾,两张嘴张朝你,四只眼睛圆溜溜,四个耳朵竖牌楼,八只脚抱梁走,盘到树上捉贾柳,扑嗵扑嗵掉下水。三只猫三条尾,三张嘴张朝你,六只眼睛圆溜溜,六个耳朵竖牌楼,十二只脚抱梁走,盘到树上捉贾柳,扑嗵扑嗵扑嗵掉下水……”大姐在说这个童谣的时候,让我们兄妹几个人一起说,你说一,我说二,他说三,进行比赛,从中比速度,比语言的清晰,比计算的准确度,说到最后,听到的只是一连串的“扑嗵扑嗵扑嗵”声,那一阵阵欢快的童音,让冷清的家庭有了生机。
还有一首十二个月风情童谣,大姐唱起来也很富有韵味:“打个正月正,家家户户挂红灯;打个二月二,家家户户带女儿;打个三月三,荠菜花儿赛牡丹;打个四月四,拿根扁担做杲仄(活计),打个五月五,洋糖粽子过端午;打个六月六,歇夏买个猪头肉;打个七月七,天热买个西瓜吃;打个八月八,八个奶奶聚宝塔;打个九月九,重阳花糕菊花酒;打个十月十,只做菩萨不做贼。”童谣唱出如东地区农村各月份的季节特征和生活习俗,浓浓的方言配上清脆的童音,让人们觉得它不仅是童谣,更是一幅乡村风俗画。
乡间童谣,词句中没有华丽辞藻,也很少雕琢的痕迹,但是,字里行间却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其音韵之和谐,节奏之多变,连接之巧妙,如行云流水一般,令人赏心悦耳。
转眼间,我的大姐老了。那天我跟她说起当年她说给我们的童谣,多记不起来。再说给她听时,她的眼睛忽然亮起来。说童谣的人老了,童谣却年轻。当年说童谣的人长大了,不少人远离故土,但带着浓浓乡音的童谣却在,成为一首故乡难忘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