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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同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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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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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子是天上的一片云彩

日前,在乡间遇到一位算命先生,他知我爱读书,出一谜语让我猜:“出身青草丛,搬到卧房内,又见日头又见水,又见鸳鸯配成对。”我说猜不出,但告诉他,我这里也有一条谜语:“小时身在竹林,长大刮骨抽筋,常听花言巧语,看过姑娘翻身。”算命先生听后笑道:“你呀,说是猜不出,倒又说出一条来。这读书人就是神,能把一条简单的席子说得如此高雅,说得神乎其神。”

两个谜语谜底都是席子。席子有草、竹、藤和芦苇等几种,苇席曾经被孙犁写出诗意:

“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

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

如东人称苇席为芦菲。如东人的芦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席子,旧时如东民间有一条俗语“一个在芦菲上,一个在赤地上”,意思是在芦菲上跟在地上没有多大区别。我看到过邻家大伯做芦菲,将晒干的芦苇压扁,破成蔑片,然后用他那十根粗大的手指,将芦苇片编出斜纹花式,制作成一张席片,那就是芦菲了。其作品当然无法精致,大伯也是坐在上面的,但在我眼里一点也不像“洁白的云彩”。

旧时的如东乡间,几乎家家床上都铺一张芦菲。芦菲制成的时候,上面带满毛刺,所以,新芦菲还要做一番打磨,清理掉毛刺。新芦菲上带有青绿色,时间长了,沾上了人的汗渍,芦菲就变得油光锃亮,变成金黄色。我们就出生在芦菲上,从小爬行在芦菲上,或者说我们就是在芦菲上长大的一代人。

夏天,人睡在芦菲上很凉快,很舒服。一块芦菲一般能用两年,脏了用水洗一洗,或者用湿布擦一擦也就干净了。冬天的芦菲上冰凉,人们就在芦菲下铺上厚厚的稻草,又在苇席上铺一层褥子,这便是很富足的冬日生活了。

草席是一种用席草制成的席子,如东这里不长这种草,所以,印象中的草席都是直接从店里买回的。草席一般用在春秋季节,这时候不冷不热,草席刚好。

如东人很少使用藤席。

如东人的凉席多为竹篾加工而成。竹席比芦菲质量好多了,竹席的席面光滑而细紧,看上去就觉得舒服,睡在上面更是一种享受。特别是夏天,睡在竹席上,清凉、爽快、惬意……上档次的竹席工匠们还要在上面编出种种花式,便有了诗意。芦菲是自制的,竹席却是工匠产品,一张竹席,从劈篾开始,要经过刮片、编席、收边……等多个工序,因此,竹凉席在当年属于高档用品,甚至于工艺品。

我家有一片竹园,西场二爹是个竹篾匠,他年年总要到我家做几天篾匠活,或是穿几只竹篮,或是做两对畚箕等等,凉席不是每年都做的。制作凉席不叫做,而叫“打”,打凉席。开工的日子,匠人来了,要买菜置酒,吃开工酒,结工的时候,要吃完工酒,这体现了竹凉席在人们心中的地位。西场二爹的手艺不是很好,只能打普通凉席,席面上弄不出花式来,但二爹的竹篾开得不错,薄,而且他会根据我家的要求,采用头刀竹篾做席。头刀竹篾是竹子最外层的篾片,这种篾片带有竹子的表层,韧性好,制成的席子席面软,睡在上面清凉,而且席子比较轻,属于席子中的上品。竹席秉承了竹子的性情,清凉,清静,躺于竹凉席上,宛如身处幽幽竹林里,神清气爽,暑热自然被阻隔开了。

竹席是一种很好的原生态产品,比起现在人们从店里卖的那些油漆布或木工板做成的席子来要环保得多。不过因为乡间没有了竹篾匠,又因为没有了竹园,竹凉席就越来越少了。每到夏天,我免不了要怀念竹凉席,在怀念竹席的同时,也怀念那风中呼呼作响的竹园,那带给我们许多乐趣的小竹林。

作家车前子在《老茶馆家》中写道:“当你念到‘席’(一个总也叫不响的音节),等于用耳语般的嗓音说出了草色青青的田畴和在炊烟与雾霭中沉静的家园。”意思是席子上有安静详和。

在古代,席子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之物。《仪礼·乡饮酒礼》中说:“公三重,大夫再重。则重席,大夫之坐。”席子的层次,是按照坐的人地位的高低铺设的。席子还暗喻着人与人之间情趣的迥异和志向的分野。割席断交,“道不同,不相谋”。

一床色泽光鲜的新席,象征着一对新人的结缘和一个美好生活的开始。而一张卷成筒状负在背上的席,意味着一段流浪的历程和游走的艰辛。而席子身上密密麻麻的草或竹或芦苇,隐喻与睡席人一起走过的无数个日子,它由青转黄及光泽由明到暗的色彩对比,暗示着人生由年轻到衰老、新旧更迭的沧桑变化。

“生在青草池塘,死在红罗帐里,看人生,看人死,看见奶奶生儿子。”关于席子的一条条谜语,让席子变得富有诗意,真成了天上的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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