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庄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我在这里长大,跟穿开裆袴的伙伴一起在这里玩过青梅竹马。上学的年龄,我在这里读小学,读中学,直到读高中才离开。后来,虽然进入机关工作,却一直没有走出孙庄的视线。
据《吉皋县志》(孙庄原隶属如皋县)和《袁庄镇志》记载,西晋时期,这里处于海边,滩涂上有一条“小芹河”,河边上标注有海河滩等地名,从地图方位判定,孙庄处在小芹河东岸,也就是说,早在晋代,已经有了孙庄这个地方。根据考证,孙庄老地名为孙家滩,曾留下许多美丽传说,是一个拥有上千年历史的古村落。
这让我产生一个念头,要好好探秘一下她的前世今生。
据老一辈孙庄人(孙恒裕1900-1973)说,孙庄原有东西两座大门。东大门从文——文秀才门第;西大门练武——武秀才人家。两座大门建得巍峨气派,成为早先孙氏望族的象征。
早年的孙庄叫孙家滩,这个地名使这个地方更像大海成陆的最初地貌。传说中的孙庄立过一座牌坊,牌坊为朝廷所赐,赐予孙门媳妇王氏守贞操、孝长辈行为。这座牌坊的地址在原孙家庄大塬上,而我家老屋就在这个塬的西边。牌坊立于哪个年代已经无考,而且,我在清末编《孙氏宗谱》上未找到相关记载,不过,它却镌刻在孙庄人心里。同时,在今袁庄初中校园内现存一面石鼓,经考证系孙家牌坊上的遗物,既有遗物,这个牌坊的存在就成定论了。我于本世纪初曾到袁庄初中考证过石鼓,并根据民间传说写成一篇《孙家滩牌坊》散文,刊于2018年7月2日的《南通日报》,以彰显孙庄人的淳朴古风。
我对孙庄的最初认识是从祖父辈那里得来。祖父和伯祖告诉我,他们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祖是一位前清秀才,曾在当地开过私塾馆,为乡民启智,传文明。曾祖名孙雪庐,人称“华先生”,生于同治癸亥年3月11日(1863年),卒于宣统辛亥年8月11日(1911年),享年48岁。因曾祖穷秀才一生,又去世早,未给后人留下什么遗产,但他以文载道,成为孙庄的文化先驱,他的学生是后世人口中的文化传人,如“冯先生”等,是孙庄传统文化的传承人。根据我的祖父确认,当年我家的三间小瓦屋就是曾祖的私塾房。
我家小瓦屋是孙庄村最古老的房屋之一。小瓦屋系砖木结构,外墙为青砖,青砖青线,内室以木板做壁,屋面铺旺砖小瓦。客厅(堂屋)前为亮檐,砌半墙,上半墙镂成花格、图案,大门为复式,有腰子门;地面青方砖铺就;屋顶有高高的屋脊,两头翘起,屋脊底有砖雕装饰;屋子三面不留窗,屋内房梁雕梁画栋,楔木造型独特。堂屋间朝南有香案,地当中是斗宝儿八仙桌,古色古香。该屋于1970年改建房屋时被我父亲拆除。
见证孙庄村历史的还有两棵古树,一棵银杏树,一棵皂荚树。
在今孙庄村史馆里,书有一副对联:“家史村史皆传白果坚守,古人今人尽说皂荚无私。”对联说的就是这两棵树。白果即银杏树,生长在孙庄土地庙后,系孙氏十九代传人孙復我手植,时在1890年前后,距今已有130多年历史。前几年,在孙庄村申报江苏省特色田园乡村之际,这里被打造成长寿文化广场。银杏树现屹立于长寿文化广场中央,高度约18米,胸围4.2米;土地庙也在打造特色田园乡村时由村民集资重新修建成古色古香,银杏树和土地庙成就了广场景观。百岁银杏,依然鹤发童颜,尽显它的坚守神韵。银杏树又名公孙树,有古化石之称,它是孙庄人长寿的象征。2021年,孙庄村这个不足4000人的村落,百岁老人达到6人,因此,“长寿”二字用在孙庄村文化广场上实至名归。
古老的银杏树承载着孙庄人的希望和梦想,人们不惜以一个个故事美化和神化它。
一位从银杏树下走出去的有志青年,后来成长为县委书记;一位生活在银杏树下的小伙子,在家里自学创作,居然成为一位作家……孙庄人把这类事的账都记在银杏树上,说是因为银杏树的好风水罩住了这片土地,让这里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1966年,银杏树东侧建起一所农业中学——孙庄农业初级中学。学校里建有操场,大队就经常在操场上召开大会,学习大会、誓师大会、批斗大会等等。开大会要用高音喇叭,领导叫人把高音喇叭固定到银杏树上。大队“护线员”受命爬上银杏树,把喇叭按上去,不料,喇叭不响;他又爬上去,把喇叭取下来调试好再装上去,结果还是不响。一次不响,还情有可原,两次都不响,就让人奇怪,在地上明明好好的,到上面为什么不响?这边要开会了,那边喇叭弄不起来,护线员被干部骂得狗血喷头,只好再次爬树取下来,再次调试,鼓捣一番,响了,觉得这次一定没问题了,噔噔噔爬上去,结果仍是不响。
就在这一天晚上,回家后的护线员生病了,发热,说胡话,尤其是袴裆里疼痛难忍。就有人怀疑是冲了树神,爬树时裤裆在树上摩擦,是对树神的不敬,云云。后来护线员到民间“神医”处求医,终得好转,但自此他不再爬银杏树,不屑说,那高音喇叭也没装成。
神是人造就的。银杏树的这些故事谁也讲不清楚,却让人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神乎其神。于是,对大树越发的敬重,每逢初一月半日,他们都要在大树下设供,焚香叩拜,银杏树常年缭绕在香烟,有如仙境一般。
孙庄村的另一棵老树是皂荚树。皂荚树原生长在孙庄村北端李骆河桥边,树龄也在百年以上。附近农家年年都会从树上采摘皂荚,用于濯洗衣物,给乡间留下一片洁静清香。新中国成立以后,李骆河得到整治,老皂荚树在开挖河道时被毁,但当地已因老皂荚树而成地名,皂荚树虽然不在,地名依旧。为了纪念这棵多年奉献洗涤物的老树,孙庄人在今孙庄村为民服务中心后,海启高速公路北侧又栽植一棵大皂荚树, 让它在世人面前永现皂荚的无私。
界河边是孙庄村中部的一个地名。界河原为泰(泰州)如(如皋东乡)辖区交界的一条小河,东西流向,东自孙庄村的龙王口,西至海河滩村的牌楼口,全长约3公里。这条河一河两岸被称为“界河边”,标志性地段在今孙庄村的6组、7组和18组。界河边以贫穷闻名。相传这里原为无主荒地,讨饭人行乞来到这里,见土地无主,便在此落脚,各自在界河两岸搭起草棚安身,算是有了一个定居之所。其实,界河边的土地之所以无主,是因为这里地势低,年年有灾,遇上干旱年景,庄稼因为干旱干死晒死;遇上雨水多的年份,又会遭到水灾,地里一片汪洋,庄稼颗粒无收。当年,人们对界河边的苦难生活编了一段顺口溜:“太阳一晒起盐霜,庄稼全部死光光;大雨一下浪打浪,颗粒无收去逃荒。”年年遭受灾害的界河边人,只得以拖儿带女出门行乞为生。平时,乞丐们到大户人家很难讨到吃的,他们以吃树皮草根度日。不过,富裕人家办红、白喜事的时候,如果来了要饭人,则不好随便打发,按乡俗说法,来了乞丐就是财神到了,必须好好招待,将来才能发大财。有一天,界河边附近的一个富户做喜事,界河边的讨饭人听说后纷纷前去,主人首批为“要饭的”安排了18桌,一看旁边还有几个没坐上,故便传出界河边有“十八桌半”讨饭人。到后来,“十八桌半”便成了界河边的别名。
贫穷是一种无奈,贫穷是一种耻辱,但穷则思变,贫穷成为一个地方人奋起抗争的力量。
孙庄村是个革命老区,有红色村庄之誉。
1940年,黄桥决战后,新四军东进,地处如东县西部的孙庄村成为新四军开辟工作的第一站,一位名叫何畏的年青女子来到这里。吴功祥、居群贵等同志成为孙庄村第一批党员,吴功祥是孙庄村的第一任党小组长(支部书记)。
孙庄村人有爱国传统。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仅两千多人口的孙庄村,先后有300多人参军入伍,其中,21位优秀孙庄儿女血洒沙场,为国捐躯。战争年代,孙庄境内发生大小战斗十多场,闻名苏中的耙齿凌战斗发生在孙庄村南,与孙庄村仅一河之隔,战斗打响后,孙庄人自发参与抢救伤员,打扫战场。双岔北地区有名的战斗界河边战斗和殷家渡战斗就发生在孙庄。
殷家渡战斗发生在1947年1月31日。是日清晨,驻扎在栟茶的国民党军队一个营兵力前来奔袭驻吴家埝(今河口镇,孙庄村东)的如东县区政府机关,发现敌情后,如东县警卫团八连指导员曹达富率全连战士英勇阻击,掩护县、区机关转移。在撤退时,曹达富不幸中弹,壮烈牺牲。
人们为了纪念他,把他生前的家乡徐元乡改名为达富乡,附近的桥梁命名为达富桥,学校命名为达富小学。
曹达富(1917—1947),又名曹贵明,袁庄镇孙庄村人。7岁进私塾读书。10岁时因家贫辍学务农。民国29年(1940),新四军东进时参加革命。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民兵分队长、乡农抗会主任、连队政治指导员等职。“二五”减租运动中,曹达富严词拒绝一个地主分子的贿赂,揭露其玩弄“明减暗不减”的花招,并依法严办汉奸、地痞、恶霸。抗日反“清乡”斗争中,他带领民兵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日伪军从曹家园抢走5头耕牛,他闻讯后,带领游击队员深夜潜入敌据点,将耕牛夺回,交还群众。曹达富的英勇事迹永远存在当地老百姓的心里。
界河边战斗发生于1947年5月。那天,我区队十几个人在界河边缪家园子的一个堡垒户家宿营,由于敌人的内线告密,驻沿口的国民党反动派利用夜色,企图偷袭。是夜,景安区委委员康明德从宿营地出来查岗,发现敌情,立即鸣枪示警,遭到敌人围追。为了掩护其他同志转移争取更多时间,康明德英勇机智,巧与敌人周旋,战斗中因腿部负伤被捕。敌人因阴谋未能得逞,恼羞成怒,将他的双手用铁丝穿透,吊起来拷打,妄图使康明德屈服。康明德毫不畏惧,视死如归。残忍的敌人将康明德的眼睛挖去,见他还在高声叫骂,便又在他身上捅了32刀。就这样,英雄气绝身亡,牺牲时年仅25岁。
康明德,又名康承奎,生于1923年,系袁庄骆家环大队三生产队(现袁庄镇海河滩村)人,1943年1月参加革命工作,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村长、乡党支委、乡党支部副支书、景安区区委委员等职。
袁庄镇烈士陵园建于孙庄村境内,现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孙庄村英烈曹达富、王绍龙、曹达琪、孙惟年等和在孙庄境内牺牲的康明德等先烈长眠于此,其英名永垂青史,光照千秋。
2022年,孙庄村建起一座村史馆,孙庄村史馆的建成增加了孙庄的文化底蕴,让孙庄村历史变得更加厚重。
孙庄村史馆坐落在孙庄路南,是一座古朴但又不失现代风格的建筑。进得馆来,一段段文字、一幅幅照片、一件件实物,把观众带进一段历史——孙庄的村史沿革、村落形成、新村变化、未来憧憬……人们目光触及的每一件事物,每一样东西,可能都要比一个人的人生来得漫长和丰富。犁、耙、石磨、木耙等农耕工具,再现了先辈们田间劳作的艰辛;旧式木桶、竹篮、鱼篓、蓑衣、马灯、罩灯等生活用品,上面布满了农人生活的印记,人们从上面仿佛看到农家朴实生活的场景。
两层楼的村史馆分成五个展厅,展出两大内容。底楼展出的是孙庄村发展史,二楼是孙庄村的民俗风情馆。它们将一段段尘封的孙庄历史展现在世人面前,它们将孙庄人的民风民情呈现给观众。
村史展厅以孙庄村发展史料时序为线索,分四个部分,分别命名为变迁、曙光、图强和振兴。变迁记述了孙庄自成陆以后的各种发展变化,孙庄人追求物质文明和文化自信的艰辛道路。曙光展现的是1940年新四军东进以后,孙庄村的志士仁人跟着共产党闹革命,迎着曙光前赴后继浴血奋战的艰苦历程。图强展出了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期间,孙庄人跟着共产党,积极创办初级社、高级社;大力兴修水利,发展畜牧业,创办工业,建成全镇第一座灌溉站,全镇第一个接通农村生活照明用电……。第四版块为振兴阶段,体现的是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后,孙庄人自力更生,不断改善交通条件,改变人居环境,实施厕所革命等等民生工程,尤其是千亩特种蔬菜基地和两百亩连片智能大棚等特色设施建设,提升了孙庄村大农业品位,成为如东县新农村建设的一个亮点。
二楼的乡风民俗厅展现的是孙庄村的民风民情,从民俗文化中可见孙庄先民的艰辛生活。孙庄村史馆外延部分为孙庄文昌园,文昌园是以古老的文昌河命名的“村民公园”,园内绿道边展出了孙庄好人榜,孙庄主要姓氏的家训家规,展示了孙庄村的乡贤人物故事……
孙庄村史馆内的陈设虽然简单,但很讲究,所陈列图片和物件均与孙庄村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息息相关,很具真实性和代表性。
世居孙庄的我,与孙庄村有着荣辱与共之感。有幸参与了孙庄村史馆的资料采集及文字编纂工作,见证了孙庄村史馆的建设过程,因此,对它有一种如同自己孩子般的感情。在我眼里,孙庄村史馆是告别贫困、记住艰辛、见证发展的载体;是存放家乡气息、承载“乡愁”的地方;是乡村文化自觉、文化自信的体现。
在村史馆门厅醒目处,有一幅“村史家史皆传白果坚守,古人今人尽颂皂角无私”联语,写出孙庄村的银杏和皀角两棵古树,它们就像淳朴的孙庄人一样扎根于孙庄大地,坚守着这片沃土,同时道出孙庄人乐于奉献和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书法作者系孙庄十四岁少年冒深文,作者年龄虽小,笔法颇显老到,让观众从中看到,孙庄村人文荟萃,即使一个小小少年,出手也是如此不凡。
孙庄村古银杏长寿广场建成于2021年。
古银杏是长寿文化广场的主角。这棵树原来生长在孙庄土地庙后,前文已说,系孙氏十九代传人孙復我手植,时在1890年前后,树龄130多年。2021年,孙庄建设长寿广场之际,为了凸显银杏树地位,村民们自筹资金,将树前的土地庙向后移20多米,让古老的银杏树从土地庙后走出来,走到庙前,这一走,让老树现新枝,发新芽,青春焕发。
土地庙由过去的主角成为今天的配角。但它仍是孙庄人的福地,是孙庄人心中的一份精神寄托之地。孙庄土地庙的年代应该比银杏树更为古老,因为当年的银杏树就栽植在土地庙后,先有庙,后有树。
新土地庙虽然是全新的,但建得古色古香,墙体刷上黄色,坡式屋面的四只角建成翘角。庙宇前是一尊由浙江杭州某寺院馈赠的铜香炉,让广场变得古朴典雅,有了品位。土地庙是人们祈求平安、祭祀神灵的重要场所,因此,寺庙与银杏树一起,整日笼罩在香烟里,有了几分仙境韵味。为长寿文化广场增加了神秘色彩。
长寿广场真正主角是人,是生活在孙庄村的长寿老人。长寿是孙庄人为之骄傲的一项重要数据,一个仅仅3900多人的小村落,百岁以上老人最多时达6人之多,百岁老人占总人口1.58‰,是世界卫生组织长寿之乡标准0.075‰的20倍。在长寿广场东侧,建成几个“寿”字碑,碑石上书几种字体的“寿”字。西侧竖一块木牌匾,镶嵌几位长寿老人的照片和故事。徐明老生于1918年,这位有着80多年党龄的老人至今依然健在。徐长发老人和缪松梅老人均生于1919年,于2022年故去。有人把孙庄人的长寿现象归咎于孙庄的风水好,也有人说这是源于孙庄人的心态好,当然,更多的人说这体现了孙庄的水土好,生态环境宜居,折射孙庄人的尊老敬老的良好风尚。不管怎么说,孙庄人的长寿是不争的事实。新近传出一个说法,外地人到孙庄来观光,必是要到银杏长寿广场走走,听一听孙庄人的长寿故事,沾一沾染一染孙庄人长寿的灵气。
孙庄是一个宜居宜业的风水之地,有着许多天、地、人的美好故事和美丽传说,故事和传说中有你,有我,也有他,故事和传说连接天南海北,连接四面八方,最后又汇集到一起,汇聚在孙庄,成就新的故事,新的传说,这些故事和传说 成为孙庄人的骄傲。全中国有多少个孙庄这样的村庄呢?
孙庄,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