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记一棵树,一棵千年古银杏树。想着它现时依旧是头顶一树葱绿?还是在“嗦嗦”秋风里已抖落一地金黄?
迄今见过的树木中,有几处记忆较为深刻:曾在云南见过的“独树成林”,一棵九百多年树龄的榕树。树形奇特,树冠巨大,枝繁叶茂。从枝杆上衍生出三十多根直系,倒插土壤,树生树另外成型,树祖树子树孙绕膝状。这棵古榕树经过九百多年繁衍,支柱根与各枝干交织在一起,形似稠密丛林,从而形成“独树成林”的景观。在云南这处热带雨林,与周围四季长青、繁花似锦的树木花草映衬,显出它特有风情和茂盛。
曾在佛山九华见过1400年的凤凰松,似乎常年受香火缭绕和梵音浸染,树露惮意,沉稳内敛,树态安详。枝干在高处分成三股,中间枝干曲形向上如凤凰翘首,一股微曲平缓下伸似凤尾下摆,一股斜伸微翘成两翼似彩凤展翅。每日迎来送往来祭拜的香客,被视为有仙山浸染的灵犀。
曾在安徽的金寨见过1200年的桂花王。远看象巨型蘑菇云,近处在树冠庇荫下,遮日挡风蔽雨。每到桂花飘香季节,花香馥郁整个村庄,可采集桂花百余十公斤。
这些古树都给人以蓬勃的苍翠,以至于很长时间里都认为树木以古老为茂盛,越是经年枝繁必然叶茂。
前些年经过山东曲阜,在“三孔”见过千年古柏,才知道树木也似经历人生蹉跎、岁月沉疴的老者,垂垂矣。它沉重、肃穆,苍老的虬枝在天空映衬下,曲折地顽强地向四处伸展,总象是向苍天叙述着什么。
所以,当我们站在这棵千年银杏树下时,看着它满身疮痍,感觉它一定有故事。
它确实有故事。今年单位开展的红色教育是在省内繁昌县荻港板子矶——解放战争“百万雄师渡江第一船登陆点”,也是电影《渡江侦查记》拍摄基地。
古银杏有故事,因为它所根植的板子矶有故事。明代进士、时任繁昌县令朱棠的一首《板子矶》,不仅描绘了板子矶地形外貌、美丽景色,也叙述了其历史上重要经历。这里曾经是兵家的用兵之地,《左传昭公五年》记载著名的吴楚“鹊岸战役”发生地。南宋在此筑炮台、土垒,是抗金的重要江防。现有的古塔古庵古阁古碑古炮台,就是例证。
这棵古银杏以它生命的存在,见证了这些远古历史。
同样是站成千年古树,有的话传奇,有的话沧桑。这棵古树让现今的人们在它身上看到星转斗移的年轮,又似乎看到烽火硝烟的摧残,更有一种经受岁月侵蚀而不朽的顽强。
同样是树,有的看到的是风情,有的看到的是风物。写到这突然又想起黄山石壁上那棵著以黄山名片的“迎客松”,石壁上长成800余年。在石缝里求生存,以优雅姿式活成顽强生命姿态。这样的树木,不仅是作为生命存在,会被人们物化成一种精神。而古老而有生命的,一向被人们视为神物寄托美好愿望,祈求圆满。甚至会被借寓荣衰观察自然气象与天象,以其境遇预测来年的富饶与贫瘠、顺遂与逆袭。
眼前的这棵古银杏,千疮百孔。现场有树牌介绍,这棵银杏据载已有千年历史,树围5米,高达18米。2013年12月30日,由于雨天雷击而致古树自燃,待大火扑灭后,树干中空,令人惊异的是现出两条“黑龙”,“龙鳞”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最为令人不解的是它身后自然生发有九棵银杏,粗细不一,俊秀挺拔,从身后直至环绕其侧。如守卫士兵,又如衍生的子孙。
其正面如坦露胸膛的老者,被风霜耗尽了树油树脂,只剩下干枯的躯体。被雷击破损处,半面树皮剥落,裸露出空心洞口。在洞口处探出一绺翠绿,象是老妪干瘪体内孕育的胎儿,是新生,是生机,也是奇迹。
人在顽强的生命面前会被感动。比如银杏树,而今它们被作为观赏树木立于城市路边、公园,或者是郊外,我们会在它一树金黄中感叹它的绚丽,被它写满秋意的热烈所惊艳;也会在它落下的一地散叶里感叹它不似枯萎的凋零,是以一种壮烈向秋季告别的仪式,尽显飘落的排场,尽显季节的热闹。而在这株古银杏面前,你会看到生命的生生不息与向死而生的征服。
古银杏如一位睿智老人。它不再是年轻时轻狂,以拼命的生长体现出自身优势。它也不再有蓬勃之势,为凡世遮风避雨,为祈福之人逢险化夷。甚至在最美的深秋里,它也无法乍现一树浪漫色调,堆砌成一地凄美。它是在零星地无力地飘零中渐渐褪去,不敌秋风残卷之势,以枯槁的单薄之形呈现出生命残喘之态。但是,也正是以这种平和的空洞的神态,它站成了古树之从容。
古银杏是有气场的,在它面前会油然而生敬畏。它如同一个修行者,越是道行至深愈加体现出不露声色。而在这平和中会有尊者的不怒自威,让世俗之人不敢造次。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自戒自律中自觉。在这自觉当中,人亦会得到觉醒和放下。
古银杏在丰硕壮年看到过沉舟侧畔,又在风烛残年历经病树前头,现如今隐于板子矶上绿荫葱茏之中,默默注视着江面永不停歇的江流,在浊流勇进中看沧桑变化,数风流人物。
它以生命坚守静默书写板子矶的历史,让后人去追溯。与那些古塔古亭古炮台一起站成远古的一道风景。
相比较这棵在野外千锤百炼的古银杏,那些用来美化和观赏的银杏树,只能在城市、庭院和园林养护成长的树林,在自然的优胜劣汰面前,可否经得起风吹霜打、雷鸣电闪的直击?以及在灾害来袭时可否与之匹敌?在自然面前,我们一向敬仰不屈的灵魂以生命的呈现。即便不再有生命气象,其承载的历史也能呈现出独特的生命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