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众多人物中,奶妈这些人物由于角色专业性强,在哥姐们成人后她们便退居二线安排小主人们生活后勤,督促一些日常作息。通常情况下也就是趁着以前奶过哥姐的特殊贡献,地位比其他奴才要高些,在称呼上叫作“嬷嬷”“妈妈”“奶母”。
如同身体上断奶一样,面对小主人们成长成人,做到心理上断奶也是一个过程。当然这种心理断奶过程不只是说哥姐们,也指奶妈们。
过去在体面人家的奶妈是件体面工作。据正式史料记载康熙帝六次南巡其中四次由曹家接驾,见到曹雪芹曾祖母孙氏,满脸喜色向随从介绍:“这是吾家老人也。”
这位孙氏便是康熙帝的保母,在他幼时不仅是喂养责任,还有生活照料、行为调教等职责,充当着母亲角色。
在《红楼梦》里奶妈们同样履行相应职责。虽身份为家奴,但地位不同于其他奴才,属资深级别。七十三回贾母就说道:“你们不知。大约这些奶子们,一个个仗着奶过哥儿姐儿,原比别人有些体面,他们就生事,比别人更可恶,专管调唆主子护短偏向。我都是经过的。”
贾母这里所指是迎春奶母,也道出奶妈们不同其他人的地位和作用。那么《红楼梦》里几位奶妈地位如何呢?
小说中除林黛玉的奶妈王妈妈,贾府里哥姐涉及事项的奶妈有贾琏奶妈赵嬷嬷、宝玉奶妈李嬷嬷、迎春奶妈柱儿妈。这三个人物在小说中出场不多,但都是事儿妈。事件及场景描写都反映出人物特征和个性。同时也表现出这些特殊身份人物在主子眼中的位置。
如贾琏奶妈赵嬷嬷,连势利、尖酸刻薄的王熙凤见到她都是恭敬有加。在第十六回贾琏王熙凤正待吃饭见赵嬷嬷进来,夫妻俩热情相邀,贾琏向桌上拣两盘肴馔与他放在杌上自吃。凤姐还让平儿将“早起我说那一碗火腿炖肘子很烂,正好给妈妈吃,你怎么不拿了去赶着叫他们热来?”又道:“妈妈,你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
从夫妻俩殷勤话语,可以看出对赵嬷嬷的尊敬。当然这尊敬也有着客套成分,却给足了面子。
至于迎春对奶母更有一种敬畏与惧怕成分。比如第七十三回里因查出迎春奶母领头聚众赌博,邢夫人去迎春房中教训她管不住身边人,出了这等事让他们大房失了颜面。迎春低着头弄衣带,半晌答道:“我说他两次,他不听也无法。况且他是妈妈,只有他说我的,没有我说他的。”更有甚者,这位奶妈还把小主子的攒珠累丝金凤拿去当了用作赌资,迎春也本着息事宁人态度不想去追究再惹出事来。
可见这位二小姐别说主子威风,连身边个性丫鬟绣桔都不如。绣桔还在忿忿不平要去告奶妈一状,要回东西呢。
而宝玉的奶妈李嬷嬷更是令他恼怒却无可奈何。虽是背里又是摔杯又是诅骂,奈何因是嬷嬷,多数情况下还是选择忍气吞声。这在第八回在薛姨妈家李嬷嬷直言阻拦宝玉与钗、黛吃酒,以及在第二十回李嬷嬷辱骂袭人“小娼妇”“哄宝玉”“妆狐媚”等。宝玉虽听了这些话,也只是采取相求、替袭人分辩等。还说:“你不信,只问别的丫头们。”你看,这话说的可是很怂?
可是就这弱弱的话李嬷嬷听了还“益发气起来了”说道:“你只护着那起狐狸,那里认得我了,叫我问谁去?谁不帮着你呢,谁不是袭人拿下马来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我只和你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讲了。把你奶了这么大,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丢在一旁,逞着丫头们要我的强。”
瞧这李嬷嬷脾气,典型的恃功而骄,简直拿宝玉不当主子,拿自己没当外人嘛。这阵仗放在今天就是一典型授人话柄的招人嫌的大妈。
无论是先帝还是贾府规制上,奶妈们应该是很体面的,如果她们守着该有的“规矩”和“体统”的话,至少以她们奶过哥姐的感情,终身享受贾府的奉禄生活应是无忧的。
但各人品相不同,呈现出不同世相来。这也是小说塑造的人物由现实真实到艺术真实的成功之处。
这其中赵嬷嬷当属精明会行事人。在第十六回她找贾琏夫妇为两个儿子安排差事,知道凤姐当家,从假意贾琏“幸亏我从小儿奶了你这么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两个儿子,你就另眼照看他们些,别人也不敢龇牙儿的”入题,屈迎、奉和、夸赞王熙凤,终得到凤姐当场应承:“妈妈你放心,两个奶哥哥都交给我。”
吃了一顿饭的功夫搞惦两个儿子差事。
对比赵嬷嬷,迎春奶妈虽然没把小主子放在眼里,但在后来她随迎春嫁到孙绍祖家,在迎春受到凌辱和暴力,她在王夫人等人面前的投诉和表现出的担忧便能看出,她对迎春还是疼爱和怜惜的。这对生母去世本就不如其他姊妹得到的宠爱多的迎春,有着奶妈的疼爱和怜惜,也是她在心理上的依赖和依靠。因此在奶妈不守规制、再三禁令中敢违规设赌局,而且是大赌,输了便拿小主子私有财物去典当,终于因事发而受罚时,迎春表现出的木讷和懦弱甚至为其讲情,便可得到印证。
迎春奶妈虽遭受罚,黛玉、探春、宝钗均能在贾母面前为讨情,说:“这个妈妈素日原不顽的,不知怎么也偶然高兴。求看二姐姐面上,饶他这次罢。”这三位姑娘平常在关键问题上都是有些原则和立场的,能够为这位奶妈求情,可见日常她还是有些人品和人缘,起码对待迎春的真心能够得到姑娘们认可。
由此看来,迎春奶妈还不至于招人嫌恶并排斥地步。
而李嬷嬷呢?在上述嬷嬷中最是强势和霸道,不象是大户人家伺候富贵公子的奶妈,市井、嘴碎,日常喜欢以管教之名义治理小丫头们。虽说作老妈子的嘴碎些可以理解,但眼皮子浅好贪拿的毛病,就很令丫头们生厌了。如在第十九回,问道:“这盖碗里是酥酪,怎不送与我去?我就吃了罢。”说毕,拿匙就吃。受到小丫头制止,便说道:“我不信难道他不想想怎么长大了?我的血变的奶,吃的长这么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气了?我偏吃了,看怎么样!”说着,赌气去了。
这是一桩,另一桩便是她喝了宝玉的枫露茶,再有一次强索了宝玉带给晴雯的豆腐皮包子给自己孙子。这些贪图小便宜和倚老卖老的作派,在宝玉及一众丫头里很不得人心,关系更是紧张。也因此看出李嬷嬷为老不尊,作为一个妈妈级人物在这里起不到好的引领,不能服众在一个大家族里是很难建立起正常人际关系,更别说处理好了。
李嬷嬷这些行为虽说没有大的违规和越矩,但就宝玉这厢房小环境来说最是格格不入,宝玉及众人因有排斥之意,而表现出的嫌弃在人物言辞上最能体现。
小人物小气象,从这些市井人物身上能够折射出大小环境里大小人物的各自特征,呈现出人性中本质的一面,从而让我们看到了这世相面面观。从艺术真实回到现实真实,也是这部经典名著让读者能够反复阅读并能经久不衰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