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

写下标题，脸色一如天色，同等阴郁。

出梅数日已入伏，往年的这时该是暑日当头照，而今连日的强降雨，长江水位居高不下。难道梅雨过后又返梅？又或是梅雨来了几日游？滨江公园已拉起警戒线，限制市民江边观景嬉水；衣柜里衣物、墙上壁纸、甚至插在花瓶里的银柳鲜枝再现霉斑绿“毛”，地面上一层“汗”湿。现时雨与梅雨没什么不同，真是“梅”完“梅”未了。

长江流域的梅雨特征明显，它不似其他季节雨，凉就凉得通透，热也热得爽朗、快意。梅雨，不只是形态上稠密、急促、狂妄，更有它带给天地间粘稠、沉闷和压抑，感觉是人与物都浸淫在潮湿里，窒息般。非得等到暴雨泄下，天地风清气朗山水静美，人也身轻心宽气定神闲起来。

一直认为梅雨“邪”乎。长江流域水灾，自古以来防汛抗洪是重点。在父辈那里，洪涝给农作物带来的损害，留下的阴影一直无法消除。加上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血吸虫病、灾后传染病，这些灾后常见区域病，常常是谈“洪”色变。

因此，打小时起，虽然生长在多水地域，但记忆中很少在湖边或水塘玩水，怕蛇虫。也不吃水塘里的螺丝和那种水沟出现的龙虾，即便是玩，也是带有恐惧心。

梅雨，在老人们口中还有“邪气”的忌讳。不能淋雨，头发会生虱子、身体会生病。因此，这里有吃梅仔鸡的习俗。吃了梅仔鸡，有“出了霉气、吃到‘吉利’”一说。

要说这梅天“邪气”，一直不曾怀疑过。记得上小学时，常穿过一栋栋左弯右曲的平房，每到梅雨阴湿天气，必经路口便有一年纪六十开外的糟老头，披着齐耳短发，站在路口骂人。没有针对性，自顾自地骂。

起初每每绕道走，后来知道是精神病，每到梅雨季必犯病，夜以继日的骂，不打人。那骂态义愤填膺、精神亢奋。我们猜想，不是心中有“邪”无法有这斗志。

每到风和日丽天气，疯老头便在角落或树下与人下棋。据大人们说棋艺不错，老头是棋盘上常胜高手。规规矩矩一人，不知受了啥刺激，一到梅雨天气就烦躁焦虑，表现疯癫症状。

这邪气，现如今我们理解是异常天气对人情绪干扰，以及潮湿对人体的伤害。除了自身体质外，外湿入侵也是造成人身湿气关键。要想保持体内平衡，祛湿很重要。

江南多阴雨，尤其在这梅雨天气，最易产生湿气体质。由此，在别处有冬至进补惯俗，我们这里有伏天养身惯常。

认为它邪呼，还在于它随时的响雷骤雨，抑或是东边日出西边雨。这厢里狂风大作，那边厢纹丝未动。像极了赶着上下学、上下班的人群，在高峰时来段猛烈的。因此，这阵子多数人要不然紧张兮兮，要不然狼狈不堪。昨日单位骑电动车的小姑娘，被别人一个逼闪坐地上，满屁股湿。连对方男女还没来得及辨清，那人便消失在号啕的雨中。

由于住在中心城区，记忆中所历经的洪涝，除了在出行中遭遇过困难，并没有切身困苦感受。特别是与洪涝相关联的梅雨季节，一直当作兴致之事和情趣之事，成为谈资。

但今年这地梅雨，真是拽了，网罗往年所有特征。期间，来自气象台数据：7月13日6小时的降雨量达150毫米以上，创下区域降雨量新高。“今日大雨，局部暴雨”，是这个时期每日天气播报中必不可少的一句。据预报，近日依然暴雨、大中小雨交替，不间断。

半个世纪以来，长江梅雨曾有维持时间达两个月的记录。带来江淮流域两次的特大洪水，分别是1954年与1998年。连绵阴雨天气，不时有大雨与暴雨出现。1954年那场大水没赶趟，1998年那场记忆深刻。带着儿子在老妈那里吃顿饭的功夫，楼下成了汪洋。以前的老小区，排水系统差，眼看着底楼人家水往屋里灌。因此，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小区，一楼人家毫无例外都砌着三四十公分高门槛，每年的梅雨季防汛能派上用场。

随着互联网传播的便捷，各地汛情第一时间以画面呈现在视线里，让人身临其境。在梅雨狂飙中，汛情在长短镜头切换下一路席卷由南方而皖南再长江中下游各省市。最先引起关注的是黄山屯溪，之后新安江七孔泄洪，如加推的特写镜头，聚焦各地抗洪抢险画面。

且不说这一阵急似一阵的雨，让人慌张。日日走过的江岸、湖畔，水线由安全水位到警戒水位，再到临界水位，现如今已是危险边缘。傍晚趁着梅雨暂歇，沿湖畔往江边走去，涉水之地均拉起了警戒线。每隔一段距离便看到“××防汛值守点”简易棚房。滨江公园已被江水全面入侵。

或许是几十年才能历经际遇，亲见比镜头里更加让人震撼和冲击；也或许是被连日的暴雨阻碍，难得傍晚雨消停了下来，很多市民在滨江公园警戒线处围观江面。不少是一家三代人，白发老者与青葱少年眼中江水带来的感慨一定不同。老者由此思往，少年往后昔今，洪涝以不同方式在脑中定格。

几十年长江整治，以及城市建设和物防技防人防的共同加持，洪水即便泛滥，也不会如从前的肆虐。但最终是否爆发险情，还得祈愿老天风调雨顺，快快结束这没完没了的梅雨，还城池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