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嘴村坐落在一处高地上,其实周边没有山,只是高地像一个小山包,所以世代沿用下来,就把小村命名为山嘴。
上世纪九十年代发的两次洪水,周边的村子都是一片泽国,唯独山嘴相安无事,因为地势高,所以被淹村子的村民都羡慕山嘴村,怨叹自家没在山嘴村居住。
山嘴的村民也有烦心事,因为贫困,很多后生大了,讨不到媳妇儿!
余爷家的老汉(方言:最小的儿子)老弟已经二十八了,身材魁梧健硕,小伙子也很精神,就是没有老婆。
老弟小学没有念完,很小就出去打工,什么活都干过,但就是没有挣到过钱,每年在外,余爷都要给老弟汇回来的路费,余爷也从不问老弟在外干什么,在余爷看来,只要儿子每年能回来,没有在外饿死,就行了。
余爷心里更希望:老弟能领回来一个不花钱的媳妇儿,他想早点抱个孙子。
余爷还有三个闺女,都早早出嫁,找的都是庄户人家,光景过的凑合,三个姐姐也曾商量过,给老弟凑些彩礼钱,但余爷都制止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们有这份心就够了,其余的都不需要!”
同村及周边的姑娘基本没有可能,彩礼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别人嫌老弟没有正经营生,在家不好好种地,常年在外瞎混,也没混出个名堂,女儿不能跟着这样的男人吃苦。
余爷心里明白的很!
余爷年轻时坐过牢,倒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勾当,私下倒腾了些农副产品买卖,被冠上了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名,后来这个国家恢复正常后,余爷也就被放回了家。
自此后,山嘴村的村民看见余爷,眼神里夹杂了些别样的目光。
余爷的老伴更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女人,因为这件事后,在村民面前始终抬不起头,看谁都小心翼翼,很少跟左邻右舍来往,倒是三个女儿出嫁后,常带着孩子们回来看看老两口,这个家自此多了些欢声笑语。
“他余爷,要不就给老弟花点钱,买一个云南的吧,反正也是过日子。”一天,二婶在余爷家,对着余爷和老伴,神神秘秘的说道。
“我认识门路,钱不多,三千块钱左右,也不违法,也不是人口买卖,到咱这边后去派出所备个案,三千块钱就相当于礼金钱。”二婶接着笑着说。
“靠谱吗?那么大老远的女子到咱这来,别过两天跑了,咱可人财两空。”余爷老伴嗫嚅着。
“这有啥担心的,你们在家干啥,看着呗,看个一年半载的,等有了孩子,往哪跑儿,还能飞了?”二婶乜了余爷老伴一眼。
“那就让他二婶费心了,中午在这吃吧,我们好合计合计,再问问老弟啥意见。”余爷抽了口烟,烟袋在脚上磕了磕。
老弟没有意见,老弟天天都在想媳妇儿,老弟想着:有总比没有好。
二
山嘴村这一片区域有着中间交易婚姻的风俗,大多是家贫儿多的庄户人家,或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之辈,到了一定年纪后,委托中间人从云贵川一代山区找一些年龄小、没出过深山、条件更恶劣的人家,这些人家孩子众多,尤以女孩子为主,重男轻女的恶俗观念,导致这样的家庭也想拿个几千块钱,把女儿打发走,好把这些钱积攒起来后,再给家里唯一的男丁娶上媳妇。
如此恶性循环,不分地域的在一幕幕重复上演。
余爷家一共花了四千块钱,三千块钱是女子钱,三百块钱是中介钱,剩下的七百块钱请客吃了酒席。
秀琴就这样来到了余爷家,那一年,秀琴十九。
秀琴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秀琴记忆中,老家通电都没几年,深山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以前到镇上都要翻山越岭走上好些个来回。
秀琴还有四个姐姐,一个妹妹,母亲的最后一个孩子是男丁,秀琴终于帮妈妈舒了一口气。
秀琴早就想离开家了,不为别的,想给家里摆脱点负担,很小的时候,她就这么想。
几千公里外的山嘴村,在秀琴眼里也是穷,但这里没有了大山,还有公路,还有电,还有电视,秀琴觉得已经挺好了。
看到老弟的时候,秀琴觉得这个男人长的挺帅,不像农村人,只是觉得比自己大了近十岁,有些叔叔的感觉。
既然来了,就在这过日子吧。秀琴心里想。
更何况,看到余爷和余婶,以及对方家里亲戚朋友时,秀琴好像见到了爸妈,都是那么的朴实无华、本本分分。
余爷和老伴打量着这个女子:典型的西南地区人,个头小小的,皮肤黑黑的,但骨子里透着一股精干气。
倒是老弟面无表情,这不是老弟想要的女人,老弟想要的是高挑的个头、白净的皮肤、匀称的身材......这些,秀琴身上都没有。
“孩子,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有总比没有强,咱都是过日子的,我和你妈看这个女娃应该是过日子的人,你和她就安心的过下去。”晚上,等秀琴睡熟了,余爷和老伴、老弟三人在堂屋中间闲话。
......“嗯。”许久,老弟嗓子眼里咕嘟出来这么一个字。
三
老弟每天早上都要喝一碗生鸡蛋,余爷老伴把鸡蛋打在碗里,不多不少,五个,老弟仰脖儿,一口气喝下去。
“秀琴,这个最有营养,以后你记得每天早上给老弟弄啊。”余婶儿吩咐着。
秀琴张大了嘴巴,圆着眼睛,惊得半天没接上话。
但是每天早上,秀琴也照着余婶的样式来。
洗衣、煮早饭、喂猪、喂鸡、除草......秀琴干起事来,很麻利,这难不倒她,因为从小到大,秀琴就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秀琴总感觉有无形的眼睛在哪儿盯着自己,说不出来的感觉。
“老弟他娘,我看这个女子没打算跑,看着不像。”一天午饭后,屋里就剩余爷和老伴。
“咱们还是多提防,二婶说的话还是要记着。”老伴接着话。
“说的也对,抽空你也跟老弟说说,这小子好像对秀琴不怎么上心。”余爷又抽上了烟。
“唉,他一天也跟她说不上两句话。”余婶叹了口气。
是的,老弟不喜欢秀琴,严格来说,没有感觉。
每天晚上的事儿也是例行公事,秀琴有时很期盼,但老弟表现的总是敷衍了事。
结束后,老弟总是背对着秀琴,死死地睡去,秀琴夜里睁着眼睛,盯着老弟的后脑勺,总是大半宿睡不着。
秀琴有了怀孕的征兆,到医院检查后确认属实,余爷和余婶天天合不拢嘴,渐渐地,也就不让秀琴干什么活了。
酸儿辣女,秀琴老想吃酸的,一家人就更高兴了。
老弟总是蔫蔫的,提不起来精神头,除了每天跟余爷下地干活,回来就吃饭睡觉,跟秀琴基本无话。
秀琴的肚子很大了,快要临产了,每天走几步就要休息休息,气喘不来。
余婶也不让老弟干活了,每天都在家陪着,以防有个闪失。
秀琴生了,是个男孩,七斤九两。
山嘴村有做九兆的风俗,即孩子出生九天后,亲朋好友要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喝酒吃饭。
余爷家这次特别隆重,来了十几桌人,孙子的降临,也一扫余家人抬不起头来的自卑,可以昂着头在村里做人了。
四
整个月子期间,秀琴都是跟儿子在一起,儿子长的浓眉大眼,脸型活脱脱的就是翻版的老弟。
老弟也变了,每天围着儿子转,围着儿子转的同时,与秀琴话也多了起来,对秀琴多了嘘寒问暖,秀琴知道,那是看在儿子的份上。
但,秀琴也开心。
余爷跟余婶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哼着小曲,抱着孙子,串门的日子也多了,脸上天天洋溢着笑,这种笑,是压抑多年的迸发。
秀琴在家的地位也与日俱增,子贵母仪,秀琴也享受着全家人对她的尊敬。
事情还是发生了!
余婶用被子包着孩子,去一趟亲戚家喝酒,寒冬腊月,包孩子的被窝里放了两个滚烫的热水袋,怕冻着孩子。
一来一回,余婶都是用走的,为省几块钱的路费,到家后,发现个把月的娃娃已经被热水袋烫的没有了呼吸!
余婶当时就瘫到在地,老弟和秀琴手忙脚乱的带着儿子往卫生院赶。
娃娃已经死亡多时了。
余婶也没有醒来,余婶一直心脏就不好。
出殡那天,余婶的棺材很大,娃娃的棺材很小。
从此,
山嘴村多了一个操云南口音的女子,每天黄昏后,都凌乱着头发、呆滞着眼神,站在村口,茫然的喊道:
“娃娃,娃娃,妈妈要喂饭饭喽!”
“娃娃,娃娃,妈妈带你回家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