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

儿子和母亲，是两个世界，各自渐行渐远。

真切连接两个世界的是——

生。

病。

死。

儿子去看望母亲，明明是一个儿子走进来，母亲却笑着说：“哎哟，我的两个儿子来了！”

母亲眼睛出了毛病，看东西有重影。

母亲的玩笑，并没有让儿子的心情感到轻松。诊所的医生怀疑母亲脑子里长了瘤子，压迫了视觉神经，建议到大医院去检查。

由乡镇到城市的大巴车上，儿子心情很沉重，母亲倒显得没事人似的。母亲像孩子一样，望着窗外的风景，对景色赞不绝口。这条线路，儿子从读书到工作，三十多年了，走过无数遍，而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椅子上睡觉，睡醒了玩玩手机——自从有了智能手机。

在母亲的带领下，儿子也觉得窗外山山水水、房舍桥梁……风景美丽无比。与窗外的风景相辉映的，是母亲的白发、皱纹，还有闪烁的瞳孔。

“母亲的脸上有一颗痣，像湖面上的一枚小岛，更加衬出皮肤的白。”

这是儿子小学时，写在作文里的句子，被老师大加表扬。母亲看了，年轻的湖面上漾开了波浪。

而今，母亲脸上的痣，倒像一块矸石，在暗淡的肤色下，不显得那么起眼了。母亲的脸被岁月修改——氧化，风干，缩水，变皱……母亲是一幅画，儿子没有感受到岁月慢慢涂抹的过程，倒觉得母亲怎么一下子就老了！

儿子的日常世界，被事务挤得满满的，只能让母亲远远地生活在电话里。

肿瘤的阴影压得儿子喘不过气来，心底流泪——却不能表现出来。儿子不知道——母亲是因为留恋世界，真心欣赏风景呢，还是不想让儿子伤感，故意强颜欢笑。

儿子给母亲讲解窗外的风景，给母亲当眼睛——两个世界，一个清晰，一个模糊，交相辉映。

一周后，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肿瘤，只是过度劳累引起的“屈光不正”。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养成了不良习惯：一边看电视，一边绣鞋垫。鞋垫绣了一大箩筐。鞋垫从一个世界，寄到另一个世界——给儿子，送亲朋。

病，是老天爷发的一张请柬——母亲在儿子城里的家调养身体。

儿子上班、出差，母亲都要送儿子到楼下，看着他从另一个世界走远。本来心里多情感伤，却故作平淡地说，“我顺便到楼下转转。”

天底下的母亲，看得最多的是子女的背影。而子女回头，总会看见老人目送的双眼。

儿子和母亲，是两个世界——命运让各自渐行渐远。

而连接两个世界的心，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