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故乡白

“下雪啦！”

“你那里下雪了吗？”

清晨，在暖和的被窝里偶尔听到朦胧的欢呼声，打开朋友圈，各地晒雪的视频、图片、话题刷屏。

古时候，雪是悄悄的来，不提前打招呼。“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曾对突兀造访的白雪赋诗感叹。

进入信息时代，一切都瞒不了网络，连下雪这点事，顷刻满世界的人都知道。拉开窗帘极目远眺，房顶、树上、操场……全是白茫茫一片。

走在上班路上，满眼银亮银亮的。也许是折腾了一整夜累了困了，天空不见想象中的漫天飞雪。路边商铺主人忙着打扫门前雪；大街主干道上，交警带领环卫工人或挥洒融雪剂，或挥铲除雪。行人好奇地抓拍，似怕错过精彩的一瞬。

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声，犹入宋人杨万里“独往独来银粟地，一行一步玉沙声”的诗境。

边走边拍路边雪景，还不时关注朋友圈。不经意被一微友的段子吸引住了：“整个铜仁都在盼雪，就像一个初恋少女等待男友，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

不禁扑哧一笑。还真是啊！昨晚，趁着黑夜，这雪就悄然来了。犹如泸沽湖畔走婚的摩梭男子“阿住”，趁黑悄悄来到心上人“阿夏”身边，天未亮便离开了。

“燕山雪花大如席”，通常北方比南方的雪大。在南方很难欣赏到“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样的美景。

南方人对来去匆匆的雪格外敏感，就像一枚红豆，易触碰人性的软肋，生发别样的情思。

你瞧！这雪虽然不大，朋友圈却凌乱了：“嘴馋的要吃火锅，炫富的要穿貂，臭美的要拍照，矫情的要写诗，单身的要找人散步，浪漫的要堆雪人，闲不住的要打雪仗，秀恩爱的要一起白了头……”

有位叫“雷锋”的微友，热心为单身族支招：“有未婚的姑娘们，昨晚下雪了，早上没事的去路上转转，现在到铲雪的小伙子都是机关事业单位的，看中谁，脚一滑，往谁跟前一跌，缘分就开始了。不用谢！”“补一条：车顶上没雪的，说明有车库，有房！[偷笑]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捂脸][捂脸][捂脸]。”

我忍俊不禁，连连为多才多艺的微友点赞。

忽见老婆也发一组雪照到朋友圈，一头披肩长卷发，项围灰底白纹围巾，紫红色喇叭型羽绒外衣配黑色萝卜裤，以雪地为背景，摆弄各种造型，或站，或坐，或斜躺，远看倒还嫩模嫩样，不失时尚大方，再配个风姿绰约的词也还不算过。她还得意地留言：“我也‘嫩’了一瞬，‘浪’了一回，还把雪给‘睡’了！”

“我也是醉了！”借用网语，我感叹不已。

孩提时代最向往下雪。“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晓得下雪好玩。一旦下雪，便邀约小伙伴们冲进银装素裹的世界狂欢，堆雪人、打雪仗，捧起雪团追逐嬉戏，不一会儿，手、脸便火辣辣生疼，待玩到尽兴方才罢休。

不仅小孩盼望下雪，大人亦然。农谚说：丰年好大雪，瑞雪兆丰年。听大人说，积雪不仅能为冬季农作物储蓄水分，增强土壤肥力，而且它好像一床纯白的毛毯，铺盖在大地上，庄稼可安全过冬。因此，遇到下雪年景，即便大雪会暂且困扰生产生活，尤其是给出行带来不便，大人们依然暗自庆幸，因为他们预感到来年必有好收成。

大雪纷飞的早晨，牛羊被困在圈里，大人不便去后山脚下的水井里挑水，直接带着孩子们提桶挥铲，到阶沿上、院坝里、屋檐下的柴垛上去撮那些没有受过污染的棉絮般的泡雪，一桶一桶往土灶上的大铁锅或屋侧圈舍旁泡着苕叶的大木皇桶里倒，直到装满，让它慢慢化成水，供家畜饮用。有时，铲着铲着，禁不住捧一捧白雪直往嘴里塞，像吃棉花糖一样津津有味。

冬天上小学是一件苦差事。村小离家较远，为解决上身保暖问题，平时母亲节衣缩食，在隆冬到来前就挑灯夜战为我们兄弟仨赶制棉衣。为解决脚下保暖问题，每次煮饭烧柴火时，有大块成型的火舌，不等它完全烧化，便取出装进陶罐里，用湿抹布封口，待完全熄灭冷却后便存贮起来，大人们把这类杂木柴烧成的木炭叫作敷炭。

入冬，尤其是下雪天，头晚临睡前，母亲特意在灶前的火坑里埋上两节干燥的青杠柴，盖上一层明火舌，再覆盖热灰，次日清晨起来用火钳刨开，将明汪汪的一堆炭火速速移到篾编烘笼土钵里，仍用热灰盖上，再带上一些敷炭作补充用，就这样打发我们上学了。到校后，一点一点地把灰盖拨开，暖烘烘的炭火源源不断地驱赶寒冷，温暖着整个教室，温暖了整个冬季。

当后来学了课文《卖火柴的小女孩》后，悲伤同情之余，更让现实的我感到无比幸福和母亲的伟大！

时光荏苒，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大大小小的雪伴随我度过了一年又一年，也从古典诗词及文学作品中读到各种各样的雪。

回首身后留下的一串串“脚印”，故乡的雪最是洁白无瑕、最是晶莹剔透，犹如一枚又一枚圣洁精美的“玉花”，永远深藏在母亲为我精心缝制的那件素净宽厚的棉袄里，永驻我心灵深处，滋养并温润我一生。

远处飘来刀郎的歌声：“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如果那天你不知道我喝了多少杯，你就不会明白你究竟有多美……”歌声渐渐消融于雪野中。

（本文刊发于《劳动时报》2021.7.13第4版“岁月沉香”）